第24章 天運第八(五)
喬一帆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卻還是像在做夢。如果不是做夢的話,那個絮絮叨叨的聲音又是怎麽回事——“說句實話本來說是我和師兄兩人去京城的,也不知道怎麽的被樓冠寧走漏了消息結果小盧吵着要跟着去鄭軒也跟着起哄最後連徐景熙宋曉這種老實人都說想去,師兄還能怎麽辦,自然是大家都去你不知道我心裏多郁悶……”
這說話的聲音,好像黃少天啊。喬一帆恍恍惚惚地想着,——自己,果然還是在做夢吧?否則黃少天怎麽會在興欣山莊——
等等不對。
當日情況忽然回到腦中——好像、确實、那日他和英傑且戰且退,幾乎耗盡了最後一點內力,但最後一式幻影無形劍救了他的……好像就是黃少天啊?!所以這根本不是夢啊!
喬一帆連忙睜開眼睛,發現果然自己是在興欣山莊的屋子裏躺着,之前如何和高英傑逃避追殺的事情也都回到腦海之中了。他大大地嘆了口氣,心想當時簡直是玩命——也加上對方道士多少輕敵,否則他和高英傑恐怕連一炷香也抵擋不過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爬起來的時候還多少有些頭重腳輕,跑到邊上面盆裏拿冷水擦了把臉才清醒過來,想着出去和黃少天道謝,卻沒料到出去之後,黃少天早不知和誰一邊聊天一邊走得沒影了。喬一帆發愣片刻,恰好有個外門弟子走過,見到他忙招呼道:“喬師兄,你醒了?”
“嗯……”喬一帆點了點頭,還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外門弟子就繼續說了下去:“哎呀這幾天可熱鬧了,但徐先生及安師兄都說要叫你們好好休息,因此我們也沒去打擾你。”
“熱鬧?”喬一帆問。
“是啊是啊,那天藍雨閣、中草堂的人便到了,昨天霸圖會的人也來了,聽說今天下午輪回城和虛空也要過來——”
喬一帆吓了一跳:“這是要做什麽?”
“就是為了聽羅輯師兄說他那預言,——羅輯師兄可真是太厲害了!”外門弟子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來什麽,忙道,“不行,我還得去前院幫忙,喬師兄你先去吃點東西啊!”
喬一帆便謝過這外門弟子——也确實感到饑腸辘辘起來,便往後院廚房走,結果剛一進院子就下了一大跳:這在裏面幹活的人,得有平日三五倍不止吧?他正發愣,就看見包子正抱着好幾個紙包走出來,看見他就招呼:“嘿,終于醒了?”說着就将紙包扔給他。
喬一帆打開看了,發現裏面正是兩只新出籠還熱騰騰的饅頭,便問:“你抱着一堆吃的去做什麽?”
“慰問一下小羅,省得他之後忒緊張了。”包子笑嘻嘻的,“你不知道,今天場面可大,閣主堂主的一大堆,我是覺得,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才能上陣嘛!你慢慢吃,我先去找小羅啦!”說着也就一溜小跑走了。
喬一帆想了想,也沒再進廚房添亂,正準備回屋,就聽見對面有人叫:“一帆!”
他擡頭望過去,正是不知怎麽回事、穿着興欣外門弟子樣式衣服的高英傑。少年雖然臉上仍帶着三分蒼白,但看見了他顯然極是高興:“我剛才碰見包大哥,他說你正在這邊……你還沒吃東西?跟我來。”說着就拉了喬一帆往前院走。喬一帆忙問:“你這一身是怎麽回事?”
“還不是之前衣服全是血,便借了你們興欣衣服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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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堂主也來了?”
“嗯,他來的還比你我早些。”高英傑看起來便是松了口氣樣子,“大家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聽說羅輯要說什麽預言?”喬一帆問,只覺從醒來到現在各種消息紛至沓來,理不出個頭緒來。
“嗯,我亦聽劉師兄他們說了……”高英傑說到這事聲音也低下去,“聽說便是昆侖一直藏起來的、關于天下大亂內幕之事。”說着便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和喬一帆一一說了。
喬一帆聽得雙眉緊皺:“這事聽來嚴重得緊啊。”
高英傑點了點頭:“我開始也是這麽想。但後來又想,現在大家這麽多人一起,而羅輯又說總還有一絲轉機……”他說着,手上緊緊握住了喬一帆的手,“主要大家在一起,就總有法子的。”
盡管喬一帆還是無法輕松按下對昆侖道士的擔憂——他畢竟親身和昆侖道士打過,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厲害;可是被高英傑這麽一說,他忽然也就覺得,只要大家在一起,卻又有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呢?于是他笑了笑,道:“走吧,我們也去前廳看看。”
這時候陳果正在前廳忙前忙後——這還算是興欣山莊成立以來的第一個大場面,她之前資歷甚至還不如陶軒,若沒有唐柔幫忙,只怕真要忙得昏天黑地;便算看見高英傑和喬一帆兩人過來也只能打聲招呼便又去忙了。喬一帆看了一下廳內,大部分人此時已到了,黃少天、喻文州仍是在和魏琛敘舊,而盧瀚文則和中草堂劉小別幾人說說笑笑,蘇沐橙正在和張佳樂探讨着什麽,韓文清和張新傑則一如既往地安然坐在那裏等着,唐柔跟着陳果忙來忙去,方銳自然是和他老搭檔林敬言坐在一處……喬一帆正好奇葉修去了哪裏,就看見王傑希正看着他們兩人。
兩人下意識地、握在一起的手又緊了一緊,才一起走過去,各稱“老師”“前輩”而行了禮。
王傑希看了看兩人握着的手,并不在這上說什麽,只說:“你二人那日,打得很好。喬一帆,你進步很大。”
喬一帆激動得臉都紅了,嗫嚅了一句又低下頭去。而王傑希又道:“如今便是危急存亡之時。若江湖中人,都能如你們一樣,放下門派之見,秉誠合作才能度過難關。若不然……”
“王大眼你也說得太悲觀。”這卻是黃少天不知道何時插了過來,“你看我們現在,難道便不是摒棄門派成見而聚在一起嗎?若不然,老韓怎麽能跑到葉修莊上來?”
衆人一笑,都知道韓文清和葉修自從嘉世起就不對付,已經是十年的老對頭——亦可以說,二人也是惺惺惜惺惺,雖然嘴上從來沒服過軟,但彼此都是敬重對方人品的。若不然,葉修又如何會叫韓文清,而韓文清又如何會過來?但韓文清只冷冷一哼:“無聊。”
這時候高喬兩人趁他們說話亦在後排尋了個座位,喬一帆才說:“……怎麽也沒見着葉修前輩?”
高英傑正給他倒茶,聽到了便答:“啊,我聽說是一大早便出去迎輪回諸人了。”
這一邊,周澤楷、江波濤與輪回虛空諸人,正乘了雙鬼的縮地之術向江州而來。這術既能日行千裏,自然也和一般騎馬行路不同,只見周遭風景連續跳躍,而腳下之途便不可勝數。這術法并非不耗法力,只是現在事情既急,亦不是因小失大的時候。如此這般,行到第三日頭上,便已到了江州地界。李軒道,若在下去,只恐失了準頭,反去得遠了,剩下路途必須走過去才好。
衆人自然同意,分辨了東南西北,就按之前打聽好道路向前而去——倒确實是離江州不遠了。剛走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就看見前面路口大石上,正坐着一個人,雖然天晴日朗,也打了柄黑沉沉大傘,卻不知是怎麽回事。
周澤楷便微笑起來。
那人見到他們,從石上站起,手一翻收了傘,道:“興欣葉修,在此恭候諸位大駕,遠來辛苦。”——雖然是對衆人說的,但說話時候眼睛卻只看着周澤楷。
周澤楷回了個禮,道:“多謝。”——他心裏雖然高興,但邊上許多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李軒吳羽策亦上前還禮。衆人寒暄一過——就連孫翔也勉強上前打了個招呼——便往興欣山莊而去,結果遠遠看去,前院牆還塌了一塊,明顯還正在修補之中。葉修解釋了幾句和昆侖道士之間争執,衆人雖然不語,心中亦有計量——當日在場幾人,如葉修、蘇沐橙、方銳、王傑希,他們都是交過手的,這四個人之外有加了唐柔、魏琛等人,對付三個昆侖道士便已狼狽至此,可見這些修仙之人的可怖之處。但這些事情只是心裏想着,并不好直接說出來,也就一起默默進了山莊。周澤楷則是看了那缺口之後就一直默默看着葉修,葉修則露出“別擔心”神情——似乎昆侖道士對他而言,并非那麽值得擔心的事情。
這般,衆人進了興欣山莊前廳,又一番寒暄不提。最後大家落了座,葉修才咳嗽一聲:“這次接近年關,還勞動諸位遠行,我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不過這事情實在關乎大局,也就免不了要大家舟車勞頓一番了。”
結果底下也不知誰說了一句:“別這麽客氣,好不習慣!”——仔細一看,卻是方銳。
“淨拆我臺。”葉修說一句,又道,“不過今天主說的人可不是我,大家不用擔心被我氣着。大眼兒,你來。”說着利利索索走回去,便将話頭交給了王傑希。
王傑希也不推辭,走到廳前,道:“便仍是之前所說、陰陽二氣失衡一事。我調查此事數月,終于回了一趟蜀山。按理說,異獸叢生,乃是陰氣過盛之象,但若非有相當數量陽氣,是絕不可能引出此等陰氣的。既然十年之中,異獸不見消失,而這所謂‘失衡’,就必然是有人截留了陽氣流通。”
此話一出,虛空座主李軒先站了起來——他來自地界,對這般陰陽平衡最是在意:“王堂主意思可是,這陰陽失衡是有人從中作祟?”
“不錯。而且那些作祟之人——便正是修仙門派。”
王傑希這四個字剛出口,就聽見外面一陣破空之聲——竟是有數十的道士禦劍而來,落在了興欣庭中,看其服色,正是昆侖弟子。為首一人,身背長劍,臉色肅然——竟正是那日在廟中被羅輯叫師兄的道士。衆人正緊張,卻見這人已率先走進廳中,竟是對着王傑希拱了拱手:“還請這位道兄繼續向下講。”
“哦?難道這位道兄,也肯聽一聽我這蜀山逆徒說法?”王傑希竟不驚不慌,只道。
“哪個敢說我徒兒是蜀山逆徒?”卻沒想又一道聲音傳了過來,為首一個白胡子老頭禦劍下來,到得庭中——身後也跟着一串兒道士,卻是穿着和王傑希身上一樣服色。一邊看着的陳果本來捏了把冷汗,但仔細一看,這兩撥人似乎都沒有絲毫敵意,便大着膽子出來,問:“諸位道長,可落座嗎?”便又指揮外門弟子搬了椅子進來。這下偌大一個前廳,全坐得滿滿當當了。
王傑希亦是神色不動,直言修仙門派據浮島、游雲海而斂陽氣,本是為了修道登仙,卻沒料到導致天地陰陽失衡,釀做動亂之始。而那其後,若以正确方法,便是度異獸之魂于地界,漸漸平複陰陽;然而昆侖與諸修仙門派議,卻選得是另外方法——只叫衆人收集異獸肢體、冶煉武器,這看似是給予普通人攻擊異獸之良方,實際上卻是使得陰氣在人間越聚越多、不得發散。
“為何如此?”這四個字卻是韓文清問的。他一張臉已經黑到極致,放在膝蓋上的手亦握成了拳。
“吾等雖然修仙,畢竟不能斷卻升仙之欲。”卻沒想,王傑希的師父先開了口,“吾等商議,只以為借此機會,便可集陽氣、化三屍、塑金丹而結元嬰……現在想來,這一決議,不過是吾等利欲熏心罷了。”
此話一出,大廳中一陣嗡然議論,便連昆侖蜀山兩方弟子也都各自面露驚訝慚愧之色。王傑希點了點頭:“當初之時,誰也沒想到會有何等後果。直到昆侖門下修大衍之術的張以川、羅輯師徒以大衍之術推算而出,如此下去,竟是個玉石俱焚之勢。”
這話一出,廳中可就不是嗡然做聲,幾個昆侖弟子直接站起來,面色忿然,被領頭之人瞪了一眼方才坐下。而羅輯亦從自己位子上起來,走到廳前,道:“——便是如此。這十年,陰陽二氣在人界積累,已經漸要超過人界所能容納之上限。若不盡早使二氣各返于天、地二界,只恐最後這人界便像這紙袋——”他提起一只上面還沾了些油漬紙袋,卻使個小法術,灌風進去,便看紙袋漸漸膨脹、膨脹,直到內容過大,便“膨”地一聲裂了開來。
一時之間,剛才還聒噪的廳內,便靜得連掉一根針也聽得見了。羅輯搖搖頭:“這算式實際再簡單不過,只是我們全為利益所迷,竟沒一個人更早看出。如今之計,只有一條生路。”
“小娃兒,這可是你以大衍之術算出的最後生機?”便連王傑希師父問出這句話,臉色亦是極是沉重。
“不錯。”羅輯定了定神,道,“——那便是,重建天地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