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希冀
顧清芷的目光平靜地望向沈驚竹。
她原本就是這樣看起來波瀾不驚的女子,此時此刻也無人知曉她心底所起的驚濤駭浪。
故作鎮定。顧清芷一瞬之間竟然還想要笑自己兩聲。
顧清芷想了想,說,“世子,我其實……”
然而沈驚竹早就料到她會拒絕,便沒打算給她這個機會,當時便指了一個侍女去将顧清芷的東西搬回他的房間。
事已至此,顧清芷只好又閉了嘴。
……
今晚是自沈驚竹醒後,二人第一次同房。
顧清芷睡在外側,毫無困意。身邊的人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一想到這裏她便覺得渾身緊繃。
若是沈驚竹什麽都不做也就罷了,但他現在是什麽意思?
顧清芷翻了個身,背對着沈驚竹側躺在床上。
“夫人睡不着嗎?”沈驚竹的聲音突然響起。
顧清芷默了黙,“許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就少了些困意。是我吵到世子了嗎?”
沈驚竹現在但凡多說一句,顧清芷立即便有理由離開此處。
然而沈驚竹只是轉了身,悠悠地道,“不會。”
顧清芷沒有動,她能感覺到背後沈驚竹灼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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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僵持了許久,顧清芷還是覺得不适。
“我還是去外間吧,”顧清芷說着便要坐起來,“今夜怕是無眠,我睡不着,總不能連累世子也睡不着。”
然而還未等顧清芷起身,一只胳膊從背後伸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壓了下來。
“世子!”
話音剛落,那只胳膊向下環腰将她往裏拽了拽。
被子掀開,溫熱的軀體貼上後背,顧清芷一下子僵住了,她急忙抓住沈驚竹的手臂,“世子。”
“嗯,”沈驚竹似乎有些困倦,臉頰貼着她的後頸,想到什麽,突然問,“為夫平日夜裏是不是也這樣抱着夫人睡覺?”
剛問完,沈驚竹又覺得自己好笑。
他在做什麽,難道是嫉妒“沈驚竹”嗎?
顧清芷手指蜷縮,往日記憶浮現眼前,她呼出一口氣,最後道,“……世子,原不喜別人親近。”哪怕是枕邊人。
不喜?
沈驚竹心底嗤笑。
他在翻看那些信件的時候,未曾看出“沈驚竹”不喜。
他只是不敢,是怕,是懼。
懷裏的女子腰肢纖細柔軟,身上散發着淡淡馨香,墨發長而柔順,側躺之時散在枕上,露出一片白皙的後頸來。
軟玉溫香,原來便是這樣。沈驚竹垂着眼想到。
沈驚竹将顧清芷抱在懷中,汲取她身上的一點溫暖。
顧清芷還要說些什麽,沈驚竹一只手向上捂了她的嘴,“夫人,為夫現在很困,若有事不妨明早再說。”
這麽一來,顧清芷沉默了下來。
沈驚竹笑了聲,手又回到了顧清芷的腰間。
軟玉溫香在懷倒也不錯。
沒過多久,背後人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顧清芷想要拉開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然而碰到他的一瞬間,又突然想起了那令她已經接受卻總是遺忘了的事情——沈驚竹已經不是“沈驚竹”了。
他同她沒有什麽夫妻之情,也沒什麽相敬之誼。迄今為止,顧清芷對他所有的了解都來自于她的夢境。
她的困境并不在于夫君與她不識,而是在于他們秉性迥異、處事不同。
顧清芷漸漸冷靜下來,蔥白一般細嫩的手頓了頓,貼上了沈驚竹的胳膊。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不在刻意去想這件事。
既如此,誰做夫君不是夫君?
顧清芷睡着之後,沈驚竹夜半又醒了過來,手腕一動,便覺察到了自己胳膊上的暖意。
論做人,沒人比他這個夫人更清醒了。
……
沈晟的事給了沈大夫人一個巨大的打擊,身體一向康健的沈大夫人在沈晟下葬之後便生了一場大病,整個人日漸消瘦。
沈大老爺原本可憐她,可沒想到沈大夫人歷經此事之後性情大變越發的暴躁,她仍然覺得沈晟的死與沈驚竹有關,卻沒有任何證據,只能同沈大老爺鬧騰。
沈大老爺同她争吵了好幾回,被她罵得狗血淋頭,最後一氣之下搬出了沈大夫人的院子。
此事過後,沈大夫人就更瘦了,風一吹便能走似的。
顧清芷這日剛去過沈大夫人的院子裏請安,額角被她用茶碗砸了一下,回來之後便坐在銅鏡前端詳自己額頭上的傷勢。
沈驚竹進門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夫人在看什麽?”他走過去,在顧清芷身側站定,彎下腰來看向銅鏡之內,與顧清芷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他随即便看到了顧清芷額頭的傷。
“這是怎麽了?”沈驚竹饒有興趣地問。
顧清芷的額角已經起了淤青,她拿了濕冷的棉布摁壓額角,目光下垂,“母親最近心情不佳。”
沈驚竹伸出手替她摁住棉布,眼睛卻緊緊盯着銅鏡之中的顧清芷的臉,“所以你便這般任她打罵?”
顧清芷本有一張極美的臉,現如今這張臉上卻添了這樣的瑕疵,沈驚竹面上無甚變化,心底卻覺得甚為惱怒。
但他越是氣惱,臉上神情便越是輕松,叫人看不出端倪來。
顧清芷輕扯嘴角,“大庭廣衆之下。母親要如何,我這個做兒媳的還不是只能受着。”
沈驚竹微微彎腰,“夫人是怨我,害了沈晟嗎?”
“不。他該死。”
顧清芷否認,這件事情發生至今仍向一場夢一般,但顧清芷從不覺得沈驚竹殺了沈晟是錯甚至到了後來她才發現,她早就想要沈晟死。只不過這件事情,沈驚竹做了。
顧清芷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沈驚竹愣了愣,目光下移,落在顧清芷白皙的頸側,悠悠地道,“看來是真的将夫人氣急了,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昨晚與顧清芷同床而眠,沈驚竹驚覺自己現在竟還有些留戀,他猛然直起身來,“賬冊,再去查查,讓我看看夫人的手段如何。”
顧清芷一怔,遲疑了下,“世子一向尊親敬長。”
沈驚竹面色沉沉,綻開一個陰沉的笑,“放心,我會好好敬她。”
沈驚竹離開後,顧清芷看着銅鏡裏面無表情的自己,将棉布扔在了身前的木桌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張臉陪伴她二十幾年,現如今竟然覺得有些陌生,半晌之後她嘆了口氣。
她變了。
從沈晟死的那一刻起,顧清芷就已經變了。
萬事開頭難。沈驚竹給她開了一個好頭,讓她看到了這平國公府內裏的孱弱,也讓她看到了希冀。
而這份希冀,或許她已等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