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帶我去逛一次廟會吧。”◎
雨還在下,玉山崩碎一樣,震天響。
春白退下後,曲廊盡頭僅剩虞歡、齊岷二人,前者坐着,後者站着,臉龐都遁在陰影裏,神色晦暗難明。
虞歡心裏還殘留着等來他的愉悅,手指勾着一截金色流蘇,主動開口:“指揮使有事找我?”
齊岷靜靜地看着她,應:“嗯。”
虞歡明知故問:“什麽事?”
齊岷聽這口吻,便知她裝聾賣傻,多半沒有歸還玉佩之意,但還是先按流程走一步:“昨夜護送王妃回屋,不慎遺落一枚玉佩,今日來取。”
虞歡哦一下,聲音暧昧:“無緣無故的,指揮使為何要護送我回屋?”
“王妃不勝酒力,醉了。”
“醉了?”虞歡聳眉,有意逼他回憶昨夜情形,“是一動不動、不省人事的那種嗎?”
齊岷:“是。”
虞歡心裏哂笑:“那,指揮使是怎麽把一動不動、不省人事的我護送回屋的啊?”
大雨落在檐外,齊岷不再答,走上前,伸手便朝向虞歡手裏的玉佩。
虞歡手一松,玉佩落入胸口。
齊岷眼神一變。
雨聲喧嚣,二人目光交彙,暗流洶湧。
Advertisement
夏日衣裳本就單薄,虞歡胸前春光旖旎,溝壑微露,玉佩落入裏頭,僅一截金燦燦的流蘇搭在外。
而無論裏、外,都是齊岷不再能觸及的禁區。
虞歡眼底有得逞的光芒。
齊岷盯着,一默後,僵着的手跟着伸下去。
虞歡瞠目,本能地抓住他的手。
男人粗粝的手硬而有力,像一塊巨石抵下來,虞歡艱難擋着,眉頭深蹙,聽見齊岷幾乎沒有溫度的聲音。
“王妃的記性似乎不太好。”
虞歡瞪着眼,不語,知道他指的是昨天晚上警告她不要玩火***一事。
齊岷不慌不忙,繼續道:“齊某孑然一身,無親無故,便是烈火燒身,至多一死了之。可王妃不同。虞家上下四十三口人仍在大獄當中,章丘袁氏是否獲罪,也只是一紙诏書的事。有些游戲,玩大了,對王妃沒有好處。”
身後有陰風襲來,被風裹挾而來的雨像暗箭一樣射落在身上,虞歡四肢僵冷,臉色徹底變了。
燕王謀反,虞家不可能獨善其身,齊岷是在提醒她,虞家人的性命全在萬歲爺手上,她如果不順從萬歲爺做一只聽話的金絲雀兒,勢必會讓虞家萬劫不複。
甚至于,還會連累被父親抛棄多年的母親。
齊岷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威吓她,不該産生不該有的邪念,尤其是将這邪念産生在他身上。
虞歡恨聲:“我不喜歡別人威脅我。”
“彼此。”齊岷眼神銳利,手上開始用力。
虞歡深吸一氣,艱難地抵擋着,既憤惱,又不甘心就這樣讓步:“我,何曾威脅大人了?”
齊岷便要回答,虞歡打斷:“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罷了。你不情願,我又能怎樣嗎?”
齊岷神色微變,撩起眼,手上力道沒有再加重。
虞歡額心深颦,迎着他鋒利的審視,不知是想起什麽,眼圈慢慢發紅。
齊岷看着虞歡淚光潸然的眼,或許是被這楚楚憐人的外表所惑,竟然莫名産生一種錯覺——虞歡像是在哀求他。
廊裏頓時很靜,良久後,虞歡果然道:“……帶我去逛一次廟會吧。”
齊岷眯眼。
虞歡苦笑,承諾道:“逛完以後,我就不鬧了。”
回廊那頭突然傳來腳步聲,春白趕來禀告:“大人、王妃,辛千戶過來……啊!”
春白盯着眼前情形,倒抽口氣。
齊岷松開手。
虞歡靠在欄杆上,手掩在衣裳淩亂的胸前,隔着绫羅,能摸到裏頭被焐熱的玉佩。
齊岷盯着她,眼神不明,略一思忖後,舉步離開。
春白等他走遠,趕過來:“王妃,剛剛齊大人……”
前一刻,她清楚地看到齊岷的手按在虞歡胸前,那架勢,像是要欺淩她。
可是,怎麽可能呢?!
春白難以置信。
虞歡捂着胸口的玉,回想齊岷走前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
齊岷在走廊拐角處截下辛益,臉上罩着陰霾。辛益一愣,舌頭差點打結:“頭、頭兒,那撥人又開始不安分了。”
那撥人,指的是先前企圖劫走盛兒的燕王舊部——周全山極其麾下暗衛。
賀雲枱是個爽快人,昨天夜裏應下押解燕王府奴仆的差事後,今日一早便遣人辦理了。周全山的人不知全情,以為押送隊伍裏有燕王家眷,是以洩露了行蹤。
“後宅那邊已派人嚴加看守,這幫人就是奔着燕王庶子來的,在外面撲了空,肯定還得來咱這兒攪和一次。”
辛益越想越有些頭大,錦衣衛辦的從來都是盯人的差,哪受得住這種整日裏被別人盯着的滋味?
“頭兒,”辛益心生一計,“要不還是把燕王庶子接來王妃這兒,人在咱倆眼皮底下,方便看着些?”
聖上沒有點過燕王庶子的名,可明眼人都清楚,這撥家眷裏除虞歡以外,最不能出錯的就是這個庶子。
一旦沒看住,讓周全山這些燕王餘黨得逞,他跟齊岷的腦袋八成就保不住。
齊岷走在曲廊裏,不置可否:“人眼下如何?”
“昨天大夫來看了,開了些藥,就是熱傷風,沒什麽大礙。”辛益想起昨日周氏呼天搶地的那模樣,鄙薄又唏噓,“可是周氏被罰以後卧床不起,看那樣子,肯定是照顧不了燕王庶子了。”
“燕王侍妾有十三位。”齊岷提醒。
辛益一聽便知他并不同意讓虞歡來照顧燕王庶子的提議,心裏不免有些失落,悶悶應了聲“是”。
曲廊盡頭便是齊岷的住處,二人進屋,辛益瞄一眼齊岷腰間,發現戴玉佩的地方仍是空的,聯想他先前的去處,便想多問一嘴。
卻聽得齊岷道:“明日廟會何時開始?”
“辰時。”辛益本能地說完,精神一振,“頭兒要去?”
屋裏窗戶沒關,大雨濺濕地板,齊岷走上去,望着外面的茫茫雨幕,想起虞歡的承諾,嗯了聲。
辛益很是驚喜:“行,那我一會兒就去準備,明日我便陪頭兒逛街,保準讓您逛個盡興!”
“不用你陪。”
“嗯?”
齊岷伸手關上窗戶。
“明日王妃要逛廟會,我作陪。”
辛益大驚:“頭兒要跟王妃一起逛廟會?!”
齊岷不語,辛益越想越震驚:“頭兒什麽時候跟王妃……咳,我是說,王妃畢竟是聖上要的人,怎麽能胡亂往外跑?萬一被周全山的人盯上……”
辛益戛然而止,心頭驚悚。
齊岷搓着手指上的雨漬,臉龐被陰影籠着,壓着身上那股殺氣。
辛益壓低聲:“頭兒……是要拿王妃做餌?”
齊岷沒否認,辛益便知自己說對了。
周全山的人一日不救出燕王庶子,就一日是一大隐患,現如今,最佳的解決辦法便是再來一招引蛇出洞,然後将這些燕王餘孽一網打盡。
譬如,齊岷在明日的廟會上陪伴虞歡逛街,放出一餌,引周全山上鈎。
可是……
“可上回那幫人挾持王妃做人質,頭兒并不心軟,周全山會不會也想到這一點,不咬王妃這條餌?”辛益有所顧慮。
齊岷道:“有兩條餌。”
“兩條餌?”辛益怔忪,思忖片刻後,恍然大悟,“頭兒的意思是,王妃是一條餌,留在驿館的燕王庶子是另一條餌。周全山一旦發現頭兒陪着王妃逛廟會,必定會逮着這個時機行事,要麽在廟會上挾持王妃,要麽就偷襲驿館劫走燕王庶子?”
辛益撫掌:“如此一來,咱便可在城中和驿館裏設下埋伏,坐等這幫逆賊上鈎了!”
辛益越想越激動,感慨:“還是頭兒英明!”
齊岷不多言,交代:“明日留一半人看守驿館,另一人換上布衣,埋伏城內。”
辛益拍胸脯:“頭兒放心,抓人的事交給我,你安心陪王妃逛街便是!”
聽得最後一句,齊岷眉峰微蹙,下颔一動,示意辛益離開。
辛益自去籌備,抱拳一禮後,迅速退下。
齊岷走至桌前,伸手卸刀,手指劃過佩玉之處時,緩緩停住。
昔日貼身相伴的物件,今日不在。今日,那物件與另一人貼着身。
屋外大雨喧耳,齊岷想起虞歡把玉佩扔進胸口裏的那一幕,目光深沉。
作者有話說:
歡歡:有本事你別想。
齊·冷漠·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