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不舉子》作者:爆炒小黃瓜
文案:
作為一個五月生的不祥陰陽人,他僥幸活了下來,嫁給一個官宦少爺沖喜。
洞房當天,他與官少爺的位置調了個個兒……
他在上,官人在下。
1、不舉子:由于生活的艱辛與無計劃、無序的生育以及重男輕女等原因,我國歷代都有溺嬰、棄嬰的陋習。
2、攻是雙性人,且病嬌
內容标簽:種田文 布衣生活 宅鬥 邊緣戀歌
搜索關鍵字:主角:張六娘 ┃ 配角: ┃ 其它:主攻,男兒身,女子命
☆、(一)
秋收。
正是農忙時節。
張嬸搬了個交椅,悠哉游哉地坐在田壩上,一邊磕着新炒的瓜子兒,一邊在腿上納着鞋墊,手忙腳亂,一派好不快活景象。
戶長家媳婦路過時,見她這般模樣,忍不住笑罵了一句:“這般偷懶,小心被當家主母瞧見,斷了你的腿!”
張家當家主母餘氏是出了名的潑辣,曾為争一口氣跟十裏八鄉的牙儈吵了三天三夜,搞得四周叫得上名頭的牙儈見了她便繞着走。
張嬸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呸”一聲吐出瓜殼,說道:“誰說我偷懶,我這不在幹活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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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長媳婦奇道:“你在幹甚麽活兒?”
張嬸煞有介事道:“看六娘子割稻呢,我怕有閑漢為難她,特特搬了個椅子到這兒來坐鎮。”她又“呸”出一粒瓜殼,“咱們六娘子長得白白淨淨,可不能讓閑漢欺辱了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戶長媳婦一啞,不知該如何接話。
張六娘的事,她是知道一點的。
這娘子生得頗為坎坷。田野鄉人,多數只養得起二男一女,超出這個數,便要殺之。張家在生六娘子之前,已有二男三女,多生一個就多一張嘴,所以張六娘一落地,餘氏便要将她按進盆裏溺死。
鄉間“生子不舉”已成風俗。張老爺雖心有不忍,但也知道養兒不易,何況還是個女兒,于是由着餘氏去了。
至于為何張六娘沒死成,是因被張老太爺攔了下來。
張老太爺年輕時曾在東京做了一段時間的翰林編修,最看不慣鄉野小人的“不舉”陋習,見餘氏如此之為,當場氣了個倒仰,險些撒手西去。
張老爺吓得立馬攔下餘氏,裝模作樣地呵斥了她一番,令她跪着到張老太爺面前去認錯。
餘氏心犯嘀咕,不情不願地放下張六娘,到張老太爺面前去跪了一夜,求得了原諒。
張六娘便這麽留了下來。
不過命雖留住了,活罪難逃。餘氏記恨張六娘害她跪了一夜,從小到大就沒給她好臉色過,吃穿住行一直是能短則短,不能短也要短,完全将她當畜生養着。
但不知是不是上天與張家開了個玩笑,如此賤養着的丫頭,竟出落成了整個村最水靈的,不說那俏生生的五官,單論白嫩嫩掐得出水的肌膚,就晃得人眼暈神迷。
戶長媳婦憐惜張六娘,卻明白這是旁人的家事,她一外人不好插嘴,于是支支吾吾地跟張嬸打了個诨,下地忙活去了。
張嬸看着戶長媳婦的身影,不知怎麽原本悠哉游哉的心情陡然陰暗了下來,連帶着嘴裏的瓜子都不知味起來。她“呸呸”幾聲,放下布巾裹着的瓜子,到地裏找張六娘麻煩了。
張六娘才收好了半畝田,累得汗流浃背,黑發幾乎都被浸濕了。汗水順着她測量滑下,在下巴尖兒彙聚成一顆水珠,襯得她輪廓愈發鮮明好看,險些晃瞎了張嬸的狗眼。
後者嘀咕了一句“狐媚子”,撐着腰,大搖大擺地行至張六娘身邊,陡然出聲罵道:“個懶蹄子,叫你割稻呢,你在作甚?耽誤了過秤屆時有你好看!”
張六娘駭了一跳。
她偏過頭,見是張嬸,輕輕松了一口氣,小聲說:“我在割啊。”
張嬸陰陽怪氣道:“你的意思是張嬸年老眼花,錯怪了你?那我問你,打了幾畝的谷子?”
張六娘如實道:“半畝。”
張嬸叉腰:“你不殘不病的,怎會一下午才割半畝稻?還說不是偷懶!”
張六娘心說自己又不是莊稼漢,能割半畝稻已很不錯了,張嬸分明是刻意為難她。
這些話她不敢說出口,便垂了眼,妝了怯懦模樣:“我再也不敢了……”
張嬸見她示弱,心裏愈發來勁,正要繼續罵,鄰舍田家媳婦看不下去了,扔了簸箕趕過來,兇悍道:“吵甚麽吵!”
張嬸更兇悍地頂回去:“我吵自家娘子管你甚事!”
田家媳婦不比得戶長媳婦,是個不吃虧的,聞言輕蔑掃了一眼張嬸,咂舌道:“自家娘子?你一下人也好稱‘自家’,我這是在替主子教訓你哩。”
張嬸被噎得啞口無言。
雖是在鄉下,但也遵循“主下有別”,她呵斥張六娘确實是逾矩了。
想了想,張嬸悻悻瞪了一眼張六娘,拎着鞋墊走到田埂上,夾着交椅回家了。
張六娘苦笑道:“多謝田嫂相助,只不過一會兒等我回去,日子恐怕更難過了。”
田家媳婦道:“總比你一直受她欺淩好。”
張六娘心道也是,便又朝田家媳婦道了聲謝,低下頭繼續割稻。
田家媳婦心疼她,見她的手被鐮刀勒出一道道紅痕,主動說:“需不需我助你?”
張六娘微笑道:“不用,田嫂自家還有農活哩。”
田家媳婦哂道:“家裏男人多,活計分不到我頭上。”見張六娘沉默不答話,她連忙換個話題,“聽說昨兒個有官爺尋到你們家了?”
張六娘遲疑了一下,道:“是知州老爺的人。”
“知州”在鄉裏可是個稀罕人物,田家媳婦好一陣咂舌,半晌道:“來做甚麽?”
張六娘道:“聽娘說,是來議婚。”
這下,田家媳婦是真驚住了:“議、議婚?”
她眼珠一轉,盯着張六娘片刻,許久突然福身道:“那我可先在這兒恭喜六娘了!”
張六娘駭了一跳:“你這是作甚?”
田家媳婦道:“六娘出落得如此水靈,要議的,定然是你的婚。”
張六娘可沒想過這個,連忙擺擺手,央道:“田嫂別瞎說……我上頭還有三個姐姐,娘怎麽也不會先把我嫁出去的。”
田家媳婦滿不在乎道:“鄉間哪裏來這些規矩!”
張六娘跟她說不通,餘氏平日裏管她甚嚴,一直把她當下人養着,別說嫁人,饑荒之時将她宰來吃都有可能。但這些話只能在心裏想想,說出來便是不孝,于是她唯有苦笑着擺擺手,低眉道:“田嫂莫要再取笑我。”
田家媳婦見她心情不振,內心生了悔意,正要好言安慰一番,誰知在這時,先前不甘不願離去的張嬸陡然返了回來。
這次她卻沒了之前的無禮态度,整個人幾乎笑成一朵黃金花,褶皺一層蓋過一層,聲音高昂得近乎尖銳:“恭喜六娘子,賀喜六娘子,李家索的是你的名帖!”
“李”是那位知州老爺的姓。
張六娘聞言有些茫然,到後來漸漸反應過來,手上一松,鐮刀頓時“哐當”砸在地上。
張嬸忙殷勤地撿起來,一疊聲道:“這種粗活怎能讓六娘子做呢,夫人正在找你呢,快回去罷。”
作者有話要說: 調劑文,主角病嬌攻
☆、(二)
張六娘被張嬸推回了家。
她不敢确定張嬸是不是在诓她——若是诓她,她這般早早地回家,指不定被餘氏罵成什麽樣。
她心存遲疑,走路便慢了好幾拍,一直到日落山頭,才蹭回家中。
餘氏見她姍姍來遲,竟不生氣,笑吟吟地抓了她的手,将她拉至屋裏好一陣唠叨,大致內容不過誇她“福氣厚”、“生了個好八字”。
餘氏向來喜罵她“福氣薄”,是個“倒黴催”,張六娘見她如此打自己臉,忍不住疑惑起來,聽她誇了好半晌,才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來,知州家的三少爺,缺個沖喜的娘子。
——說是“三少爺”,實際上卻為正室所出的唯一嫡子,李大人稀罕得緊,從小到大鐘鳴鼎食地養着,生怕哪裏沒慣到位,委屈了這銜玉穿金的嬌貴少爺。
此時大宋已禁了銷金衣,李大人嫌其他衣衫配不上自家親子,頂着被同僚舉報的危險,買了幾個織娘,專門安置在家中為三少爺做衣,稱“只要不是紫服,甚麽衣都做得”。
不知是不是寵過頭的緣故,及冠那日李三少爺生了場大病,從此只能靠參湯吊命。
李大人為此是愁白了須發,尋遍名醫,甚至遠赴東京高價請來當地神醫,但依然不見效。
正途尋不着法子,李家便開始考慮邪魔外道起來。
他先是找來了幾個巫醫在家裏作法,無效;又叫了個茅山道士在壩中驅鬼,依舊無效;到最後拉了好幾位瞎眼神算,一起為李三少爺算命,別說,還跟給算出了名堂——需尋一位五月生的農家娘子為三少沖喜。
五月生子可不是甚麽吉利事,李大人有些遲疑,神算卻道:“就是要五月生的哩。不知大人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
李大人起了興致,道:“說。”
“否極泰來。”神算深沉道,“三少就是因過得太好了,才會生此大病,正需一個命不好的女子來壓壓他的福氣。”
這說法讨人歡喜,将厄運颠倒成了福氣,李大人心中高興,立即吩咐下去,在農家尋五月生的女子。
然而五月生的女子,多半被棄了或是溺了。李家尋了整整大半年也沒找着合适人選,內心正憋着氣,來李家尋人只是走走過場,誰知還真給找着了一個五月生的女子。
李大人頓時大悅,吩咐媒人趕緊去交換草帖,即日便要迎張六娘過門,又見張家貧窮,竟主動備上百畝良田、珠翠首飾、緞匹花髻,以“兜裹”之名贈給張六娘作嫁妝。
大宋嫁女厚嫁成風,嫁資沒有三十貫一般是嫁不了的,即便是在鄉下,亦是如此。
餘氏省了好大一筆錢,家中又少了張嘴,還當上了官少爺的岳母,內心自然歡喜非常,連帶着待張六娘都和氣起來,柔聲與她絮叨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叫她回房歇息去了。
張六娘不用幹活,心裏高興的同時,又有些惶惶。
她以為她一直會在張家過下人的生活,便沒怎麽在意自己下/身的問題,誰知如今……
她暗暗嘆了口氣,心說千萬不能被他人發現她是個“陰陽人”,自古陰陽有序,乾坤當道,若是被別人發現她竟陰陽合一,指不定會被怎樣對待。
她……不,應是他,發愁地摸了摸下/體,那物事越來越大了,素日裏的褲子開裆,已是遮不住,張六娘只好取了針線自個兒縫上。
不過縫上之後,他更覺得別扭了。張家不富,用的衣料皆是麻布縫制的,給張六娘的衣物更是最下等的麻布,粗糙得不行,磨蹭在……上很是難受。
但他自幼過的是女人生活,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實在太龌龊,便不敢再想,強忍着不适入眠。
翌日清晨,張六娘被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喚醒。
張嬸在外喜氣洋洋地叫道:“六娘子,快來看哩!李家的定禮來啦!”
說罷,不等張六娘回應,自作主張地開了門,徑直走進來,扶他起來洗漱更衣。
見張六娘仍要穿那麻布衫,張嬸忙攔下道:“如今六娘子身份非比尋常,哪能再穿這樣的衣裳,我已備上羅衣,即刻為六娘子拿來。”
張六娘從未受過如此待遇,愣了一愣道:“……你去罷。”
張嬸風風火火地去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捧起一件十幅羅裙走進來,讨好道:“這羅裙雖舊了些,料子卻是頂好,樣式也不過時,六娘子将就着穿罷。”
“将就”二字又駭得張六娘一怔,他趕緊擺了擺手,想說甚麽,張嬸卻不等他接話,二話不說給他套上裙子。
套的時候,張嬸見他褲子有裆,便伸手摸了一把,疑惑道:“怎地将裆縫上了?”
張六娘:“……”
他臉唰的就紅了,連忙推開張嬸,支支吾吾片刻,語焉不詳地糊弄了過去。
又見張嬸仍要接着為他更衣,張六娘立即起身,胡亂地拉起羅裙,挑了根絡子系上,等一切都做好後,才磕磕巴巴地說:“咱們去看定禮罷。”
張嬸頓時被轉移了視線,歡歡喜喜地帶張六娘出去,一邊走,一邊誇贊道:“李家不愧為官宦人家,定禮豐厚實為我平生未見。”
張六娘不由自主微笑道:“應是如此。”
出了門,只見餘氏站在曬谷的大壩上,正低頭把玩着一只紅綠銷金魚袋。張嬸見了又是一陣咂舌,道:“竟是銷金的物事!”
餘氏也覺得稀罕,不過她不喜張嬸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模樣,便斥道:“我娘出嫁時,夫家下定禮亦是用的銷金魚袋,有甚麽好稀奇的。”
張嬸自知說錯了話,不再吱聲。
餘氏打開魚袋,從裏面掏出一張燙金箋。她橫看豎看,硬是沒瞧出上面寫了甚麽,又不願在下人與張六娘面前失了臉面,對張嬸道:“去尋老爺來,叫他來讀禮物狀。”
張六娘輕輕咳了一聲。
餘氏擡起眼,問道:“怎麽?”
張六娘遲疑片刻,道:“我來讀罷。”
餘氏高高揚起眉:“你識字?”
張六娘道:“認得一些。”
餘氏心裏不悅,面上裝出和顏悅色:“我怎不知?”
張六娘小聲道:“悄悄學的……”
餘氏心裏更不悅了,心道一個女子學甚麽字,簡直是在作妖。但張六娘此刻身份不同以往,便強行抑下火氣,将燙金箋扔給他,粗聲道:“你讀罷。”
張六娘又遲疑了片刻,道:“不是應當去中堂……”
女方接受夫家定禮時,需至正廳告知天地祖宗後,才開啓定禮盒,餘氏這般行徑已是不合規矩,若再在此處宣讀禮物狀……
餘氏蠻不講理道:“正廳那是甚麽地方,接見我父翁之時都沒用那處,如今不過嫁個次女,用得着去正廳那般麻煩?我說在這讀,便在這讀!”
張六娘不願與她争執,心道随她去吧,正準備拆開燙金箋,突然被一聲厲語喝止。
原來,張老太爺也聽聞了此事,日夜兼程從城中趕到鄉下,誰知還未進門就聽見餘氏如此膽大妄為之言,整個人頓時氣得毛孔通暢,呼吸粗重,二話不說拎起拐杖朝餘氏扔來:“——村婦之見!”
餘氏猝不及防,陡然被木杖砸了個正着,腦子裏一片空白,傻了。
張老爺聞訊趕來,雖跟餘氏是一個想法,但為了自己“孝子”名聲,亦跟着拎起了木杖,朝餘氏狠狠砸去,怒罵道:“無知婦人!”
餘氏被砸了第二下,“唉喲”着回過神,淚流滿面地竄逃。
一時間壩中雞飛狗跳,鬼哭狼嚎,好不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三)
經此一役,餘氏這才收斂了嚣張行徑,服服帖帖地将定禮盒送到正廳,又服服帖帖地拜祭了天地祖宗,挑巾開啓禮盒,叫張老爺解封誦讀禮物狀。
張老爺咳嗽一聲,肅容整裝地拆開燙金箋,拖聲唱起詞來。
起初他還有些漫不經心,畢竟張家祖上也有做官的,再加上大宋門第觀念淡薄,農戶做官并非甚麽稀奇事,比起忌商清貧的官僚,他更愛家底豐厚的富貴人家。
然而越讀,他越是詫異,不知這李家是打腫臉撐胖子還是怎地,下的定禮竟意外的豐厚,雖比不得王侯世家,但在恭州一帶,已可作為最好的定禮了。
他不由帶上了笑容。
而餘氏同樣越聽越歡喜,在心裏飛快地打着算盤,默默算着進賬了多少錢,等算完,她已滿面笑容,撫掌贊道:“真是個好夫家哩!”
張老太爺嫌棄她這副市儈模樣,冷冷盯了她一眼。
餘氏霎時沒了聲。
接受完定禮,接着便是回禮。餘氏不舍到手的酒果菜肴又要送回一半,便吩咐下人随便仿制一份次的,以此濫竽充數,幸好被張老爺發現攔了下來。
此時張老爺已對她徹底無言了,想呵斥但沒詞,沉思半晌,拎起竈下一根被烤得發燙的木柴,狠狠丢了過去,厲聲斥道:“蠢婦!滾回去閉門思過!”
餘氏哭號一聲,跳腳躲開,哪知發髻太高被燙了個正着,頓時泛起一股焦糊味,她又手忙腳亂地摘下假髻,扔在地上用腳熄火。
張老爺見她衣冠散亂尖聲哭叫,倒盡了胃口,甩袖回房找通房不提。
另一邊,張六娘也很苦惱。
李家為盡快迎娶新婦,顧不上臉面,将定聘三禮合為一禮——下完定禮後,不等張家回禮,又接連下了聘禮、財禮,稱過兩日便派檐子來接張六娘。
能嫁入這樣的人家,張六娘自然很歡喜。
但對方下了如此多的財力,迎他進門後要是發現他是個“陰陽人”……
張六娘很憂慮。
大宋女子若無一定身家,是辦不到戶籍的,沒有戶籍,官府自然不會考慮他的生死,所以夫家若因他是“陰陽人”而殺了他的話,官府多半不會管。
如此一想,張六娘更憂慮了,整日愁眉不展,一直到親迎之日,容色方舒展了些。
迎親那天,餘氏盡管頭上砸了個大包,假髻也被燙糊了,但絲毫不影響她全身上下的喜悅之情。
她一邊拎着巾帕假哭,一邊暗自算着財禮,真是越算越開心,到最後險些笑出聲——還好被張老爺瞪了回去。
不同餘氏的興奮,張六娘則頗為傷感,同時又有些慶幸,心情就如打翻了五味瓶,十分難言。他沉思片刻,忽地朝餘氏跪下,垂頭道:“女……孩兒不孝。”
他本想說“女兒”,但想了想,覺得自己此時已不能算作女子,便改稱“孩兒”。
餘氏沒覺察到他的異樣。
她有些發愣。
雖這十七年來,她從未給過張六娘好臉色看過,但心裏依舊是把她當女兒看待的。為人父母,哪有不疼惜子女的?餘氏只是遷怒張老爺讓她在老太爺面前跪了一夜而已,真要論起來,她并沒有多厭惡張六娘——當然,也不喜歡便是了。
思及此處,餘氏嘆了一口氣,彎腰扶起張六娘。
張六娘從未被她扶過,條件反射地就想後退,餘氏見他如此驚惶,心裏愈發憐惜起來,連帶着語氣也軟了下來:“過去之後,千萬勿忤逆婆家,官宦家裏繁文缛節甚多,比不得鄉下,不可再像在家這般無規無矩了。”
張六娘心說自己何曾無規無矩過,但他念在這是餘氏有且僅有的一次關心,默默點頭記下。
女子一旦惆悵是很可怕的。餘氏越想越傷心,垂淚道:“娘虧欠你不少,幸好你嫁了個好夫家。”
張六娘沉默着,搖了搖頭。
餘氏不知想到了甚麽,又破涕為笑,沖張六娘道:“過去後記得生個兒子,有了子嗣你的地位便保住了。”
子嗣?
張六娘一愣,随即猛地驚惶起來:他一“陰陽人”,何談子嗣?
餘氏見他手突然間冷津津的,還道他要出嫁內心緊張,于是又笑着囑咐了幾句,一直到媒人轎夫上前,方才作罷。
讨要完利市酒錢後,迎親隊伍飛快擡起檐子,朝李家方向行去。
一路上,媒人盡心盡責地給張六娘講解娶親規矩,以防他一會兒鬧了笑話。
回到李家門首,迎親隊伍過了“攔門”,撒完谷豆,媒人請張六娘下轎,後者在兩名靓麗丫頭的扶持下,踏上青錦褥,跨過馬鞍,進入中門。
因李家急着給自家兒子沖喜,便省去了新婦“坐虛帳”這一節,直接行參拜撒帳之禮。
等一切禮畢,便是新人結發合卺時。
李三少喜靜,整個娶親過程便非常的安靜,尤其是現在,等舅姑媒氏皆退了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他二人,就愈發靜了起來。
張六娘見他不動,他也不好動,只好低着頭,默默等着。
好半晌,只聽那李三少道:“擡起頭。”
張六娘聞言一頓,半晌微蹙着眉,慢慢掀開眼皮,擡起了頭。
一切便如時光放慢一般,李三少與張六娘對視的那一剎那,整個房間頃刻間靜谧到落針可聞的地步。
李三少怔怔盯了他半晌,忽地偏過頭,低低笑了一聲,拎起一旁用彩絲相連的酒杯,遞給他。
張六娘吃不準他這笑聲是為哪般,納悶地接下酒杯,正要一口囫囵飲下,李三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涼涼的,不帶一絲溫度,仿佛久被病氣浸淫,張六娘駭了一跳,還未說話,李三少驟然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合卺酒可不是如此喝的。”
他的聲音也涼涼的,如同一泓冰清清的水,緩而無聲地浸入張六娘的耳畔,後者的臉陡然紅了起來,磕巴了一句,說道:“那、那應當怎樣喝?”
李三少微微笑了笑,柔聲道:“我教你。”
說罷,他低頭一口飲下酒,張六娘正困惑他不也是這般喝的,嘴驀地被堵上了。
冷絲絲的酒水一點一點地滑入喉中,張六娘臉漲得通紅,想推開他,卻又不舍,這一去一來便成了欲拒還迎,李三少見狀唇邊笑意愈發地深,喂得也愈發地動情。
等到酒水全部喂完之時,張六娘已被他推至了榻上。
作者有話要說:
☆、(四)
李三少久病纏身,身子骨早就虛成了一具空殼,一口氣推到張六娘已是超常發揮,叫他接着便提槍上陣,着實有點為難人。
他不願在張六娘跟前失了面,悶頭一陣毫無意義地親親蹭蹭,好半晌,竟這麽在張六娘身上洩了出來。
李三少雖未收過通房,卻也知道男人這般草率了事極沒面子。他內心不愉快,面上裝出一副溫柔模樣,故作輕佻地勾了勾張六娘的下巴,柔聲說:“睡罷。”
張六娘哪裏睡得着。
他全身被李三少磨得燥熱至極,熱汗順着鬓角緩而又緩地滑下,浸入有些發紅的眼睛。
李三少見此豔色亦是不想睡,但他深知,再這麽下去,恐怕自己要交待在榻上了,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說:“今日太晚,明早再弄。”說罷,他自覺這句話損了男子氣概,想了想,又勾了下張六娘的下巴,壞笑道,“屆時滋味定讓你難忘。”
張六娘眼神一深。
他喘着粗氣,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李三少,漆黑眸裏深深的沉沉的,仿佛望不盡頭的茫茫夜色。
李三少猛覺不對。
然而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自個兒肩胛已被張六娘伸手擒住。只見那白嫩嫩的、惹人垂憐的手,沒怎麽用力地一推,兩人姿勢便倏然颠倒了過來。
李三少愈覺不對。
他皺起眉,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張六娘,低聲道:“都說了明早再弄,你……”
張六娘死死盯着他一開一合的唇,好半晌身體猛地繃直,緊接着毫無征兆地低下頭,吻了上來。
四唇相接的那一剎那,李三少爺被親得頗為躁動。他情不自禁地攬住張六娘的腰身,低笑一聲,自嘲自己有些多慮了,不過是行個周公之禮麽?怕甚麽怕?
這麽一想,他有了些底氣,費力撐起身,正要一鼓作氣将張六娘壓倒,對方的手已探入他衣襟,急不可耐地上下挪動。
李三少輕笑道:“娘子真熱情……”話到一半,他目光突然冷了下來,“動作這般熟練,不會經常與人如此弄罷?”
張六娘沒答他的話,悶頭弄得很是起勁,而李三少越想越覺得是那麽回事,連帶着身上的欲/火都消下去不少。
他神色不悅地拽住張六娘的手,想跟他談個明白,然而在這時,他下半身驟然一燙,像是有甚麽物事頂了上去。
李三少低頭一看,便見張六娘柔嫩又白膩的雙腿間,突兀地現出了小六娘精神抖擻的面孔。
李三少:“……”
他平生頭一次,傻了。
……
……
翌日清晨。
李三少自碎骨般的疼痛中醒來。
他費力睜開眼,艱難無比地撐起身,然而還未徹底坐起身,喉中便一陣難以忍受的瘙癢,劇烈地咳嗽起來——與此同時,昨夜活色生香的場景猛地蹦入腦海。
李三少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兀自在榻上生了會兒悶氣,等人來服侍他洗漱,誰知足足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都無人前來,李三少的臉頓時更難看了。
他何曾被人這般怠慢過?
李三少越想越生氣,不顧腰腿剛經過一番“勢如破竹”般的洗禮,冷着臉掀開錦褥,準備去找張六娘算賬。
因他初經人事,父翁一輩又自诩書香世家,不願為他普及床笫之事,所以李三少并未覺得張六娘下/身有甚麽不對勁,只感覺心裏怪怪的。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鏡臺前,拎起一件錦藍背子“嘩啦”一抖,沉着臉預備披上,就在這時,一雙手突然環繞過他腰間,只聽身後有一人輕聲道:“我來服侍官人罷。”
那聲音又清又柔,略帶低沉之意,分不清是少女還是少年的嗓音,李三少卻知這是張六娘的聲線,聞言頓了一頓,将背子扔給他,硬邦邦道:“你來罷。”
張六娘低低地應了一聲,垂下眼簾牽開背子。
李三少見他如此乖巧柔順,內心悶氣去了不少,想了想問道:“你方才去做什麽了?”
張六娘一頓。
他剛去奉了茶,雖受了李家姑婆的刁難,但她們的刁難跟餘氏相比簡直如垂髫之頑,因此沒怎麽在意,反而有些高興,再加上昨晚初嘗人事,他大膽要了李三少,內心滋味美不可言,一路上都是微笑着回來的。
進門又見李三少一臉不悅地穿着衣,他心中柔情頓生,立時走上前服侍他。
此時聽李三少如此問,張六娘還道對方是關心他,唇邊笑意更深,輕聲道:“去給婆母奉了茶。”
李三少點頭道:“應是如此。”
他略一停頓,板着臉偏過頭,想斥責張六娘沒有留下人服侍他自個兒先走了,然而一轉眼,張六娘白皙而清瘦的臉頰便驀地映入了眼底。
對方微低着頭,默不作聲地替他系着絲縧。李三少這麽望過去,只能瞧見他尖得能刺傷人的下颌,以及一雙漆黑而幽深的眼睛。
想起這雙眼睛昨晚是如何專注而溫情地盯着他的,李三少內心一熱,所有不快頓時煙消雲散,十分溫柔地握住他系絲縧的手,往自己身邊拉了一拉。
張六娘疑惑擡起頭,望向李三少。
後者湊到他耳邊,輕而又輕地咬了下他的耳垂,柔聲道:“距離午飯還有些時辰,娘子想不想再來一次?”
張六娘目光霎時一暗,但他念及李三少的身體,克制地搖了搖頭。
李三少低低一笑,認定他是欲拒還迎,便一把握住了小六娘,眼梢微挑斜看他,挑釁道:“真不來?”
張六娘:“……”
他臉一紅,壓低喘息了片刻,全身上下情潮在對方手中陡然翻滾起來,搗騰得他非常難受,又見李三少一直不停地撩撥他,終于“叮”一下欲望沖破了理智,反手将李三少橫抱起來,送入了帳內。
作者有話要說: 這種奇怪的萌感……
☆、(五)
轉眼間,大半年過去。
已入深冬。
年關将至。
半年裏,李三少的身體越來越好,人也越發的神氣精神,可把生母劉氏高興壞了,将天地祖宗佛道俱謝了個遍,連帶着對張六娘都和藹可親起來。
然而這種“和藹”只是暫時的。
初始的新鮮勁兒一過去,劉氏便開始念叨起子嗣來,每隔兩天就要在李三少耳邊提一回,把後者弄得很不耐煩,回屋沖張六娘抱怨道:“娘真是……”為人子女,不好言父母之過,對劉氏的抱怨他只在嘴裏支吾滾了一圈,重音全放在後面,“子嗣之事,怎可強求。”
張六娘聽見“子嗣”二字,目光茫然片刻,緊接着明白過來,抿了抿唇,低下頭沒吱聲。
李三少見他這副模樣,還道他是在愧疚沒能生出個一子半女,內心憐惜驟生,上前柔聲安慰道:“沒事,我不是說了麽,子嗣之事不可強求,咱們慢慢來便是。”
一直以來,皆是張六娘在上李三少在下,這樣獵奇的床笫位置,怎麽能愉快地生出孩子?
張六娘聽他如此講,嘴角不禁提了一提,很快又平緩下去。
李三少則直勾勾地盯着張六娘的臉。
他家六娘子,真是越生越……好看了,唇紅齒白,眉目烏黑不說,光是一擡頭一颔首,就能将人魂勾了去。
他喉頭抑制不住地一滑,湊上前,微偏過頭,在張六娘臉上親了一口,壓低聲音道:“娘子,我們……”
張六娘別開頭,目光迅速危險了下去,聲音卻很恭順:“書上說,不可白日宣淫。”
李三少一愣,随即一秒變臉,一本正經道:“誰說我這是宣淫——先人有雲,夫婦當以生子傳嗣為重,賢子更要有繼後世之能,我是在為李家的名聲着想。”
張六娘:“……”
李三少湊得更近,頭埋在張六娘頸窩,聲音帶了一點鼻音:“娘子……”
張六娘推開他,悶悶道:“我聽不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