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時間流逝,尹大世看得入神,發現那個取樣對象漸漸不動了。他很有耐心,瞧了瞧自己的手表,決定繼續觀察。
文睿拿出巧克力棒,在這種極冷的環境下,已經堅硬得與匕首無一區別,真的可以戳死人。祖天戈開玩笑,說一會兒再有死人撲過來,就拿這個紮它們的腦袋。文睿聯想了一下,搖頭,指責他浪費食物。
文睿站起來,給尹大世送了一根,尹大世沒吃過這種高熱量的軍用口糧,以為味道不錯,結果還沒普通巧克力美味。過了半個小時,天已經很亮了,文睿打開背包,拿出裝有疫苗的微型低溫貯存箱,平淡地說:“我去取樣。”
“我去吧。”祖天戈按住他的手,“你還要聯系上級,不能出意外。”
文睿歪過頭看他,“那東西你也會用,也許看看記憶就恢複了。”
“哪有那麽簡單。”祖天戈失笑,“不說我是鄉野村夫嗎?你現在價值較高,所以優先保你。”
文睿拿開他的手,“首長,如今你還無權命令我。”
“首長?”祖天戈怔了怔,“我軍銜比你高?”
文睿抿着嘴,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這時,久不說話的尹大世打斷他們,“別争了,你們都不是醫生,我去取樣,你們保護我。”尹大世還真勇敢,可能一系列詭異事件已經突破了他的承受極限,既然沒有崩潰,那就是全盤接受。再說他早從父親的報告中做好心理建設,應該不至于害怕到手忙腳亂。
文睿與祖天戈對視一眼,算是默認了尹大世的提議。“尹醫生,這個你自己注射。”文睿遞給尹大世一支疫苗。
接過疫苗時,尹大世的手都是顫抖的,他現在有幸得到它,可他的祖國還有更多人無法使用它,包括他的母親和妻子。“我以前覺得自己很幸福,直到災難降臨我才發現沒有一個強大的祖國做後盾,我們就像被惡意丢棄在荒原上的嬰兒。”尹大世哽咽道。
祖天戈拍拍他的肩膀,“一切都會好,要有希望。”
尹大世給自己注射了疫苗,由祖天戈護送,慢慢落到峽谷中的積雪上。後來文睿也下來了,因為雪崩後,坍塌的雪體基本以噸為單位進行計算,那些東西被死死壓在雪下,就算雪崩規模不大,也會取得這種效果。
祖天戈走向取樣目标,尹大世跟着他,兩人圍過去,見雪地裏半米深的位置露出一只青白的手。“就這了。”尹大世踢了那手一腳,沒反應。他蹲身抽出匕首挖了幾下,死人的整只胳膊露了出來。文睿的醫藥包裏有雙外科手套,在病毒橫行的環境下,想必是為了不時之需。尹大世拿了這副手套,小心翼翼選擇一個下手的地方,然後開始工作。
取樣比較順利,除了那手忽然痙攣了片刻,把尹大世吓了一跳,“死了還會有這種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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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睿說:“它大半身體被壓在雪下,應該沒問題。”
祖天戈在周圍走了一圈,除去取樣目标,視野範圍內沒有其他死人。“快點,”他說:“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尹大世把割下的肉塊裝進密封袋,再放進貯存箱。貯存箱是銀白色的,十分小巧,他提在手上,對文睿道,“這個我拿着,不能污染了其他東西。”
文睿點頭,尹大世現在無路可走,而且他也走不掉。
尹大世低下頭,又踢了那手一腳,“在大腦死亡的情況下,它們的身體機能其實沒有完全停止,這是未知病毒的作用嗎?”
“你怎麽知道它們的大腦已經死亡,或許沒有呢?”文睿問。
如果沒有,那麽殺的就是活人啊。
“死了。”尹大世肯定地說:“我父親是這麽說的。”
祖天戈道,“全挖出來檢查?”
文睿與尹大世一致否決了這個提議,祖天戈只得讪讪一笑。
“走吧,按原定計劃出發。”祖天戈瞥了那手一眼。
事實證明,今天他們三人中肯定有人命犯太歲,不宜出門。當文睿聽到前方峽谷外傳來嘶嚎,不由握緊手中的槍。祖天戈把尹大世拉到身後,再看向前方時,文睿忽然走前幾步,臉上全是難以置信的表情。那些人,那些動作明顯異于常人,正吼嘯着沖進峽谷的人分明與文睿穿着一樣的雪地迷彩。
祖天戈馬上道,“巧克力棒要派上用場了。”随即接過文睿的槍,又按住他的肩頭,“我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
燭龍裏的戰友,魯浩,王德明,金嘉,付榮澤,周峰……他們全在二十五歲以下,是年輕的軍官,祖國的脊梁。現在他們失去了呼吸,卻依然行走于異國的土地,已經忘記如何使用心愛的突擊步槍,只會采取最原始的方法攻擊他人。
文睿在黎星宇身邊時非常引人注目,對這些下級來說,他們不茍言笑,嚴肅冷淡的少校是個難以親近的人。文睿帶回昆布羅,對他們來講就是一個傳奇。他記得,他們中那個叫金嘉的小中尉時常在訓練過後盯着自己,無論他走到哪裏,他的目光必定跟随到哪裏,一如當年崇敬江忠的祖天戈。
金嘉來自農村,賈鵬很喜歡他,因為他淳樸善良,時常被戰友拿來開涮打趣。金嘉毫不掩飾對文睿的崇拜,以致賈鵬故意裝作吃醋,用金嘉的傻氣逗文睿開心。
“你看,我對那小子掏心挖肺,他卻老惦記你。”
文睿正埋頭替黎星宇處理報告,聽到這話甩了賈鵬一臉打印紙,“你要是閑,就出去跟他說一聲,把崇拜我的時間用到訓練上。”
賈鵬按住打印紙,又甩回去,“操喲!真是今非昔比了,當年剛進隊的小菜鳥都敢往教官臉上扔東西,造反吶!”
文睿筆頭一滞,想起初進蒼狼時,無論精神還是肉體均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現在他也成了燭龍新兵們的前輩,是他們口中的傳奇人物。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賈鵬悻悻地轉身出門,同樣想起一段只屬于他們的美好歲月。
文睿停了很久,外面漆黑一片,當電也限量供應時,整個世界又恢複到最初始的狀态,唯有駐地燈火通明。文睿放下筆,走到窗邊,一行一行的人影由辦公樓前路過,那是剛訓練完的燭龍各中隊。
賈鵬快步走向自己的中隊,之前他進來拿東西,順便看望文睿。曾幾何時,文睿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現在卻成了文職。燭龍大隊中很多人覺得可惜,也有很多人躍躍欲試,想跟傳說中的少校過招。
每當這時,賈鵬總擺出遺傳自蒼狼的招牌臉,“想跟他動手?你們還嫩着,回去再練一百年!”于是乎,對燭龍新兵來說,文睿的大名如雷貫耳,只有老兵會在背地偷笑,“您就忽悠,忽悠吧,接着忽悠。”
文睿俨然一塊金字招牌,真正姓金的小中尉就這麽拜倒在少校的軍褲下。記得那天傍晚,有領導人外出訪視,燭龍跟出去一群人,裏面也有金嘉。說實話,既然能進燭龍,那麽必是尖兵中的尖兵,金嘉也是尖兵,可惜不太成熟,因為人口劇減導致兵源緊張,金嘉僅僅入伍一年而已。
文睿抱着一摞材料,都是黎星宇開會要用的資料,這年頭他比大學教授還忙,研讀很多專業著作,隊裏都說大隊長要轉行搞科研了。
由于燭龍大隊在地下要塞上方,除了軍隊辦公樓,還有一座政府人員地面辦公樓,文睿的目的地就是那裏。離開會還有一個小時,文睿經過消毒通道進入政府大樓,找到黎星宇将材料交給他。
“我說,”黎星宇喊住文睿,“別老悶在辦公室,有空還是跟賈鵬東子他們練練手。”
文睿敬禮,慢慢退出去。
練手嗎?
真是又讓他想起祖天戈。K高生涯打了一年架,輸多勝少,進入蒼狼被折磨得很慘,同樣輸多勝少。現在哪怕是找人練手,他都會心如刀絞,可偏偏要生活在祖天戈的夢想之地。
祖天戈,你骨子裏就是一個軍人。所以不管怎樣,我不能離開軍隊,只有在這裏,我才覺得與你同在。
文睿再次走過消毒通道,迎面遇到祖祥熙。祖祥熙一年間仿佛老了十幾歲,眼底透着疲憊,看到文睿才閃過一絲光輝。與葉粟一樣,文睿令他想起自己的兒子祖天戈。立正,敬禮,文睿微笑,至少讓這位可憐的父親見到自己的笑容。祖定邦沒有将他與祖天戈的關系告訴祖祥熙,這事是他們三人之間的秘密。
祖祥熙抿嘴點頭,在文睿肩上重重按了一下。祖祥熙離開後,文睿也走出消毒通道。外面是難得的好天氣,整塊駐地沐浴在晚霞的餘晖中,眺視遠方,原本潔白的雲朵變得瑰麗莫測,人的臉上都給蒙上一層蟬翼般的金紗,為這末世增添許多光彩。
這樣不多的好日子,文睿卻見到金嘉躲在宿舍樓的一處暗角偷偷哭泣。
閑事莫管啊,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管閑事的人。“金嘉。”五分鐘後,走過去的人又走了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槍
金嘉聽到一個不算熟悉的聲音,為什麽說不熟悉,因為文睿幾乎不跟他們講話。他扭過頭,見逆光方向站了個人,修長挺拔,肩章兩杠一星。
“首……首長!”終于,金嘉認出了自己的偶像。
文睿輕蹙雙眉,盯着對方哭成花貓般的臉,心想這還是燭龍嗎?這是沒長大的孩子吧。金嘉确實是個孩子,他才剛過十九歲。金嘉慌忙站起來,個頭跟文睿差不多,可是身體更壯實,穿着作訓服,敬了個标準的軍禮。
托昆布羅的福,他們終于擺脫了生化服,能夠通暢自由的呼吸,可文睿卻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金嘉有些手足無措,畢竟沒想過文睿會來找他講話。“首長,有事嗎?”片刻後,他昂首挺胸,目不斜視,軍姿标準。
文睿看着他的臉,“你哭什麽?”
“回首長!我……我……”金嘉“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理由。
文睿擺了擺手,讓他不要拔軍姿,一般站立就行了。這才剛松懈下來,金嘉立馬哭喪着臉道,“首長,不要告訴我們隊長,我會被削死的。”
“那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哭什麽?”文睿問。
金嘉耷拉下腦袋,情緒低落,“我老部隊的班長死了。今天跟着隊長出任務,在埋死人的地方看到他。”
“怎麽死的?”
“病毒。疫苗派發過去時已經晚了,撐了好幾個月,還是走了。”金嘉的眼淚墜下來,落到水泥地面上,“我新兵連就是他帶,進燭龍選拔,又呆了半年,他寫信鼓勵我,根本沒告訴我身體變差的事兒,我還以為他很好呢。”
四季變更,人走人留,這個世界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亡,或是正在死亡。文睿已經麻木了,面對死亡他通常選擇沉默發呆,失去了感觸能力,冷觀衆人的喜怒哀愁。
不過。
“哭并不醜,特別是這件事,就算你當着賈鵬的面哭,他也不會罵你。”文睿淡淡地說:“軍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你隊長不是魔鬼,哭一哭沒事。”
金嘉眨眼睛,淚水又順着臉頰滑進衣領。
文睿轉過身,自嘲地笑了笑,開導人時說辭一套一套,自己卻走不出心靈的迷宮。論哭,祖天戈也哭過,為了他的隊長江忠。金嘉可能以為軍人哭泣是件丢臉的事情,所以藏起來悄悄哭,殊不知戰友的安慰才能讓他盡快走出悲痛。
“別哭了,回去吧。”文睿輕聲道。
金嘉應了聲,“嗯,謝謝首長。”
那之後,賈鵬跑來謝他,說你竟然還會安慰人吶,莫不是這小子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文睿搖頭,道,“我只是想起那年的祖天戈。你太兇悍,他都不敢在你面前哭。”
賈鵬垮下臉,說我又不是他爸,還慣着他啊。反正金嘉對文睿的崇拜又上升一個檔次,逢人便說他不像大家想象中那麽冷漠,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東子跟一衆老隊員笑死了,嗯,溫柔,很溫柔。
現在,金嘉的表情定格在死亡的一瞬間,想必那時他異常痛苦,文睿直直看着他,對方原本端正的五官扭曲着,嘴角挂着血跡,看出血程度,像是舌頭被人整個咬下來。不止是他,其餘幾人也是這樣,雪地迷彩失去了本來顏色,鮮紅得刺目。
尹大世很緊張,不停地在文睿身後說:“死了,他們死了,就跟我們的人一樣,開槍吧。”
祖天戈瞧着文睿,回頭對尹大世道,“繩子還在那裏,你們先上去。”
尹大世第一個跑了,他不想死在這。
“文睿。”祖天戈的手掌一直在文睿肩頭沒有移開。
文睿點點頭,“我知道,你不用擔心,麻煩你了。”
祖天戈露出微笑,在文睿眼裏足以驅散漫天蔽日的雪霾,“我不用巧克力棒,浪費可恥。”他們轉身向垂在崖壁上的繩子跑去,最後只剩祖天戈挂在上面。
“我要開槍了。”祖天戈說。
“爆頭!”尹大世在上面喊,“他們已經腦死亡,不要有心理負擔。”
槍聲響了,祖天戈一打一個準,文睿沒有看到金嘉腦袋上濺出新的血花,他們真的已經死了。祖天戈嘆了口氣,槍用起來真順手,只是沒想過重新拿起它後,殺死的竟是将成為戰友的一群人。
文睿很平靜,至少表面如此,祖天戈有些擔心,可他問不出口。
“祖天戈。”文睿忽然出聲。
祖天戈仰面看他。
“我要把他們身上的國旗撿回來。”文睿輕輕地說。
祖天戈點頭。
“我要把國旗帶回中國。”
祖天戈再次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聯絡
祖天戈跟着文睿去摘國旗,國旗在戰友的臂膀上,比鮮血更紅。走到金嘉面前,文睿彎下腰,那一刻時間凝滞了,又退回小中尉哭泣的傍晚。
“我在想,這些國旗也攜帶了病菌,拿回去真的好嗎?”文睿慢慢道。
拿回去,将它們交給失去孩子的父母,真的好嗎?
祖天戈看着文睿定格的姿勢,指尖離國旗只差幾厘米,“如果說國旗會攜帶病菌,那麽我們才是最大的移動攜帶體。”
文睿手指下落,撕掉金嘉的國旗裝進密封袋。
國旗真的異常鮮紅,祖天戈發現自己沒有忘記國旗的樣子。尹大世蹲在地上觀察中國特種兵的遺體,他們個個面色青白,臉上布滿血痕,或多或少帶有皮外傷,多為□□的頭部與頸部。聯想起自己人受到攻擊時也是被咬到這些部位,他擡起頭道,“我們必須注意不能被咬了,這病毒肯定通過血液傳播,至于空氣傳播……我還不是很清楚。幸虧來得少,多了,一點點傷口也能致命。”
文睿應了聲,“我們知道了。”然後直起腰對祖天戈說:“開始補充裝備。”
五個人,這裏有五位戰友,其餘的均不認識。祖天戈與尹大世撿起其中兩人的背包,下了他們的武器。
尹大世說:“好重。”他曾經羨慕過中國特種兵的制式武器,現在得償所願。
祖天戈沒什麽感覺,若是非要說一個,那便是熟悉,非常熟悉的手感與重量。“戰友啊,你的槍我接手了。”他垂下腦袋與躺在地面的那個特種兵說話。文睿瞄過去,發現是付榮澤。
“他叫付榮澤,來自蒼狼,進燭龍半年。”文睿介紹道。
祖天戈重複,“蒼狼?”
“蒼狼。”文睿點頭。
祖天戈微微一笑,蹲下來,像老朋友似的跟死去的付榮澤打招呼,“你好,我叫祖天戈,也來自蒼狼。現在我不能把你的遺體帶回去,可是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回來找你們,到時候一定将你們全部帶回祖國。”
文睿撇過頭,不知為何看向天空。天空飄舞着細細的雪花,神聖純潔,靜靜落到這些軍人身上。
“走吧。”祖天戈說。
“哎。”嘆氣的是尹大世。
文睿邁開腳步,将死去的戰友留在背後,雪會替他掩埋屍身,直到他回來的那一天。哭并不醜,軍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哭一哭沒事……金嘉,再會了。
後來的行動很順利,文睿領着兩人到達他與賈鵬失散的地點,可是暴雪過後,他們失去了所有線索。文睿找不到賈鵬,他也不在金嘉那群人中,祖天戈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是的,賈鵬也許還活着。
“我要聯系大校,你們警戒。”文睿對祖天戈道。五分鐘過後,文睿蹙眉,大校居然聯系不上?
“有問題嗎?”祖天戈說。
“嗯,我試試聯系國內。”
尹大世坐在一旁,耷拉着腦袋,過了一會兒他問祖天戈,“我怎麽辦?”
祖天戈挑眉,“跟我們走呗。”完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
“跟你們走?那我也算脫北者,我媽和老婆還在平壤呢。”
“兄弟,”祖天戈拍拍尹大世的肩膀,“我在你們國家呆了一年,據我了解,你洩露機密給外國政府,回去肯定死路一條。”
“那……”
文睿打斷尹大世,“你手上不是有你父親的手稿嗎?拿這個跟我們的政府談條件。”
尹大世吞了口唾沫,認為自己前途渺茫。
“好了。衛星通話開始。”文睿小雀躍了一下,這是他跟祖天戈重逢後,第一次表現出純粹的開心。
祖天戈覺得文睿這表情非常新鮮,而且看到他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好起來。
文睿直接聯系了燭龍基地,将這次任務的慘烈程度彙報給黎星宇,陣亡名單除确認死亡的五人外,其餘均以失蹤處理。末了,文睿的聲音有些顫抖,咬了咬嘴唇,給沉默的黎星宇送去唯一的好消息。
他說:“大隊,我找到祖天戈了。”
祖天戈蹲在他面前,望着他因激動而微紅的臉頰,很想伸手摸一摸,但礙于各種原因只得忍住。
“祖天戈,大隊長要跟你講話。”文睿忽然開口道。
祖天戈怔了怔,“我……不記得。”
“沒事。”文睿笑了,“來。”
祖天戈剛準備挪過去,文睿又說:“大隊長挂了,說回去再聚。”
祖天戈默默點頭,心道正中下懷。
黎星宇叫他們原地等待救援,并将此事快速上報,說起來,剩下的該是政治方面的事情了。尹大世很忐忑,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怎樣。而在朝鮮境內,金太陽的核地下設施爆炸已将新的病毒散播開來,他以為可以隐瞞中國,隐瞞全世界,但死人不給他面子,他的國家危在旦夕。
作者有話要說:
☆、分開
等待救援的時間,祖天戈開始整理背包,這是戰友的遺物,因此他懷着敬重的心情,小心翼翼翻看包裏的裝備。
“文睿。”他突然擡頭喊了文睿一聲。
文睿似乎有些詫異,偏過腦袋望着他,“什麽?”
“你還好吧?”
文睿坐在不遠處,四周是清理過的地面,隐約能見到褐色土地。“我沒事,不用擔心。”文睿笑了笑。
祖天戈也笑,“可我覺得你很難過。”
文睿仔細看去,看進祖天戈漆黑的眸子裏,“說實話,在這之前我有過更加悲恸的經歷。”
“因為我嗎?”祖天戈一點也不委婉,其實他想聽到這種答案。
文睿眯起眼睛,過了會兒扭頭盯住地面,好半天才回一句,“你說呢?”
“對不起。”祖天戈懊喪的聲音傳進文睿的耳朵裏,“沒有下一次了,我保證。”
“你保證?”文睿失笑,再度擡頭看向他,“你是慣犯,保證的事情太多,沒一次實現過。”
祖天戈有些尴尬,摸摸鼻子,這是他以前常有的小動作。文睿的心像被人揪了下,一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吧,你給講講我到底保證過什麽,回去一定履行,要是違背諾言,聽憑少校同志處置。”祖天戈讨好地湊近文睿,用手肘拱了拱對方的小臂。
文睿拍開他的手,瞥了他一眼,“你說的,反悔怎麽算?”
祖天戈連忙搖頭,“我一大老爺們反什麽悔?不過我到底向你保證過什麽?”
“太多了,現在想不起,想到再告訴你。”文睿拉開與祖天戈的距離。
祖天戈啊了聲,說:“有這麽多?”
文睿道,“現在就想反悔了?”
“不是不是。”
“祖天戈,”文睿猶疑了一下,終是勉強彎起嘴角,笑容黯淡,“之前保證的我真不記得,可是你剛才提到的我很想要。”
祖天戈定定望着文睿,什麽也沒說。
“我希望你不要再次失蹤,不要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祖天戈微笑,眉毛、眼睛都在笑,他說:“好,我保證。”
文睿眸底有光,“我不相信你。”
祖天戈皺眉,故意裝作受傷的樣子,“文睿同志,孩子都知道說話不算是小狗,你這是要逼我跟你拉勾?其實我能保證,我真的保證!”
文睿瞪着祖天戈遞過來的小手指,推開它,忽然笑了,“你幾歲?”
“我不記得。”
“我跟你說過吧。”
“好,我開玩笑的。”
如果說文睿這小半生都是不幸的,那麽這一刻,他确實感受到了幸福。幸福是什麽?幸福是內心欲望得到滿足的心理狀态。即使等待過程很艱苦,人們也試圖找出通往幸福的天梯。文睿的想法直接反應到臉上,因為太過喜悅,所以無法掩飾。
祖天戈看着他說:“文睿啊,咱倆的革命情誼比海還深,索性拉個勾呗?”
文睿垂下眼皮,輕輕嘆了口氣。死與不死,死在哪裏,身為軍人根本無力左右,只是他想聽祖天戈這麽說,想聽他信誓旦旦不會再次扔下他,盡管這家夥保證的事情從未實現過。
祖天戈單手撐住地面,又一次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文睿,請你相信我。”
“嗯。”文睿應。
祖天戈很高興,他的笑容落到尹大世眼裏,後者癟了癟嘴。
百無聊賴中,尹大世看了一場戰友情深,朦胧間覺得這兩人的感情似乎好過了頭,有種說不清的暧昧。可這是別人的事,他管不着,也無心無力去管,他現在要做的只有保命。
文睿與祖天戈靜靜坐在一起,這段時間誰也沒說話。不久後,黎星宇居然又聯系上文睿,說事情有變,我國邊境長白山脈北麓延吉市出現感染,上面命他留在朝鮮搜集第一手情報,順便尋找失蹤的大校與隊員。”
“文睿?”祖天戈拍拍發怔的文睿。
文睿沒看祖天戈,反而側頭對尹大世道,“接你的人馬上就到了,再等一會兒。你跟祖天戈一起回去,我留下來執行任務。”
“我不走。”祖天戈斷然否決。笑話,剛見到自己的夢中人就要離開,誰會願意啊?
文睿這次終于看向他,神色訝異,眼底卻閃過一絲欣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雖然失蹤一年,可是軍籍沒有消除,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我還是軍人。”祖天戈接道。
文睿點頭,“祖天戈,你要違抗軍令?”
“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祖天戈笑眯眯地說。
即使江忠死的時候,祖天戈想回去找他,也沒有如此光明正大的違抗軍令。這不是祖天戈,或者說這不是從前的祖天戈,他身上有那個人的影子,放蕩不羁,不被任何人約束,可他又是祖天戈,因為浩然一身正氣。
文睿不知道說什麽,他也不想剛剛重逢就與祖天戈分開,可朝鮮不太平,失去了記憶的祖天戈會在這裏遇到危險嗎?
“文睿,我都在朝鮮生活了一年,看起來我才是地頭蛇呀。”祖天戈的爪子又摸到文睿肩頭。
“軍令如山,你想背處分?”文睿瞄了眼祖天戈凍紅的爪子。
祖天戈聳聳肩,不以為然道,“哎,我是個病人,可能還是個精神病人,他們真要跟我計較?”
“來了!”尹大世站起來,指着天空,中國的運-9戰術運輸機出現在三人頭頂,“你們中國軍人真有趣,這裏都是山,它要在哪裏降落?”
祖天戈趁尹大世擡頭望天,朝文睿擠了擠眼睛,笑的得意,還伸手在其臉上摸了一把,這事他老早就想做了。
“我不走。”他說。
文睿抿嘴後退一步,竟然在祖天戈摸過的地方又摸了一下,反應過來,臉微微一紅。
“怎麽,嫌我手髒,要用手套擦幹淨?”祖天戈調侃道。
文睿心道你神經啊你摸我幹嘛?可他說不出口,反而心中異常舒坦。無論是失憶前的祖天戈,還是失憶後的祖天戈,似乎都樂衷于戲弄他,這是好現象,他害怕見到疏離過度的祖天戈,一如那時在家鄉的楓葉大道上。
“降落了!它降落了!不!他們跳傘了!”尹大世興奮地高喊。
祖天戈撿起自己的背包,拍掉雪沫,順便拽了拽文睿的胳膊,“走吧,我們過去。”
“祖天戈……”文睿欲言又止。
祖天戈直起腰,臉上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我不回去。你剛要我保證不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那麽你也要向我保證,不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重逢
運-9在白雪皚皚的崇山峻嶺中沒法降落,上面的人只能選擇跳傘,好在天氣沒之前那麽糟糕,他們下來得很順利。
祖天戈端起槍,從瞄準鏡裏觀望,然後說了聲,“他們跟你不是一路的,标識不同。”文睿也端起槍,随即轉頭看向祖天戈。祖天戈正望着他笑,嘴角彎起,露出潔白的牙齒,“我認識他們嗎?”
那些人塗着迷彩油,文睿沒有,因為只是普通的護送任務,根本沒想過會遇上多麽棘手的敵人。
“看身形很熟悉,走近了我才認得出來。”文睿低低地說。
來的人是蒼狼。
燭龍肩負保衛領導人的重任,上面将任務交給養兵多時的蒼狼。蒼狼裏還有他們的戰友,羅子山、穆晟、奚文浩、葉耀陽,原本準備進燭龍的那群人最後到底沒有來。
文睿收起槍,等待從天而降的戰友快速靠近自己,緩慢地道:“為了防止青黃不接,必須有人留在蒼狼訓練新兵,再經過選拔,向燭龍輸送新鮮血液。”
祖天戈嗯了聲,“你給我提過一些名字,我都記着呢。看到他們的臂章,我覺得很開心。”
尹大世不知道他們說什麽,反正他盼到了一線生機。三個人站在雪地裏,目标明顯,即便現在北風冷硬,冰雪嚴寒,他們的心也逐漸火熱起來。
文睿叫,“祖天戈。”
祖天戈應,“啊?”
文睿微笑,仿佛這陰沉的天氣都因他的微笑而明媚了許多,“你準備好。”
祖天戈奇怪,“準備什麽?”
文睿指指跑在前面,腳步匆忙的幾位蒼狼。
最先看到祖天戈的是羅子山,他以為自己看錯了。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麽這裏有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還有文睿,他怎麽也在這裏?上級交代任務時,只告訴他們任務目标,并未提及那裏有誰。見到文睿已是驚訝,見到祖天戈,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頭發淩亂,臉上挂着冰渣,身體裹着異國軍大衣的人是當年的隊長嗎?那會兒,他以為祖天戈犧牲的時候,一個人跑到對方常抽煙的地方哭了很久。和平年代,蒼狼部隊的特殊性質會導致他們與敵人刺刀見紅,真槍實彈。同時,臨危受命,沖鋒在前,死亡真的離他們很近,可是他沒有想過,祖天戈會永遠離開。
“祖天戈,我确定他們是你的老戰友。”文睿道。隔着迷彩油,文睿也能瞧出羅子山內心的驚詫、欣喜與揮之不去的悲痛。他接到對方詢問的眼神,點了點頭,下一秒,這眼神化作驚喜,沖淡籠罩在心頭一年之久的陰雲。
羅子山撲向祖天戈,那架勢就像遇到失散多年的親人,“隊長!”
祖天戈睜大眼睛,沒有躲,硬生生接住羅子山以及後面撲過來的兩人。他們疊着羅漢,将祖天戈壓在身下,拼命揉擠後者的臉,“我操!我操!你沒死,為什麽不回家啊?”
奚文浩吧嗒吧嗒落下眼淚,趴在羅子山身上抹了把眼睛,“隊長,你瘦了,沒吃好嗎?”
葉耀揚當年被退回老部隊,再進蒼狼後一直跟着祖天戈,他對祖天戈的感情不比其他戰友少,這時也紅了眼睛,哽咽着說不出話。
三個大老爺們,三個幾十斤重的背包,祖天戈吃不消了,可他的心溫暖充實,不想出聲叫他們起來。雪再冷,都被戰友們的熱情融化掉了。
尹大世嘟囔,“壓扁了……”
文睿連忙抓住最上面的葉耀揚,“快起來,活人也被你們弄死了。”
葉耀揚滑到雪地裏,順便把奚文浩也拽了下來,祖天戈身上只剩羅子山,抱着他哭得像個孩子。
文睿身後的蒼狼隊員圍過來,個個面色激動,盡管他們不認識祖天戈,盡管他們對現在的狀況不甚了解,可濃濃的戰友情也使他們非常動容。羅子山已經成為獨當一面的新隊長,這樣的他,平時一副黑面神模樣,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