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掉了把匕首,撿起來握在手裏,慢慢朝門口走去。
剛進入朝鮮,金太陽的車隊突然停滞下來,沒一會兒繼續前進。
文睿打了個噴嚏,賈鵬說:“我在想你呀,在想你呀。”文睿白了他一眼。
天空烏雲密布,溫度低得吓人,再加上朝鮮沒有中國那麽密集的高空建築,總覺得這片土地從蠻荒的歷史中走來,沒什麽好兆頭。
“你看。”賈鵬敲了敲車窗,“改革開放,你覺得老鄧做了件好事還是壞事?”并不平坦的路上,唯獨一行車隊的車燈彰顯着還有活物,其餘地方死氣沉沉。
文睿瞥了眼窗外,又漫不經心地轉回來,“千秋功業自有後人評說,再等一百年。”朝鮮除了平壤,其他城市比較落後。文睿見到的第一座空城仿佛中國七、八十年代,只不過更加蕭條。
朝鮮方面派人來傳話,說再往前一點,中國特種部隊就可以功成身退。
“金太陽最怕死,他就不怕美國和韓國趁亂做掉他?”有人小聲議論。
“有問題。”賈鵬對文睿說:“現在這樣,越是想瞞住什麽,越是瞞不住。”
文睿抿起唇,看了眼賈鵬,又看了眼天空。
作者有話要說:
☆、死人
随燭龍而行的有一位大校,此人立場代表中國政府。金太陽瞞着中國方面從隊伍裏分出一行十人往另外一個方向奔去,幾分鐘後,遠遠落在車隊後面的中國特種部隊還是得到了消息。大校給賈鵬下命令,要求他們暗中跟着這群人,文睿并不是唯一的翻譯,但他是唯一能上陣殺敵的翻譯,所以很久沒有摸過槍的他終于跟着賈鵬執行了自老撾回來後的第一個任務。
朝鮮號稱“三千裏錦繡江山”,朝日鮮明,晨曦清亮之國,可這會兒在夜色下顯得十分猙獰。夜色替燭龍掩蓋了大雪中的腳印,當然,這些腳印不久之後便會消失,不熟悉地形,沒有定位系統應該很容易迷路。
文睿背着儀器,手裏端着槍,臉冰冰涼涼,新研制出的雪地迷彩與暴雪融為一體,這樣與戰友同行的日子似乎很久沒有來過了。
朝鮮軍人走得很快,可以說日夜兼程,這樣惡劣的天氣,燭龍小心翼翼跟着他們,就這麽奔襲了幾天幾夜。最後一天,朝鮮軍人停在某座山的峭壁下,十個人分成三組,臉色嚴峻,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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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了?
文睿看了眼電子地圖,他們已經進入鹹鏡北道省。
“你,帶個人去山頂轉轉。”賈鵬指着其中一個隊員說。不久後,偵查小組回來報告山那邊是個不大的鎮子,好像是空的,沒有人。
“他們怎麽還不走?難道目标不是那座空鎮?”文睿暗自思索。
正在這時,雪小了些,而茂密的樹林中傳來窸窣聲響,燭龍全體警戒,因為朝鮮軍人都在前面,那麽這個聲音從何而來?
賈鵬舉起望遠鏡,平民?”他拿不準,因為這個人穿得破破爛爛,倒像從山裏跑出來的野人。
“我總有不好的預感。”文睿突然冒出一句。
賈鵬斜了他一眼,“別搞封建迷信,你這高知識分子也相信所謂的第六感。”
“我們信馬列毛,而且第六感已經落伍了,小宇宙爆發,第七感非主流,第八感才HOLD住啊。”隊伍裏有人耍貧嘴。
聽了這話,賈鵬嘿嘿直樂,氣氛一度輕松下來。可是,就在文睿皺眉的瞬間,朝鮮軍人那邊傳來槍聲以及撕心裂肺的叫聲。作為一個軍人,遇到什麽問題讓他慘叫成這樣?
文睿本能地端正身體,眼睛貼着瞄準鏡,并且從鏡頭裏看到此生從未見過的景象。
“操!金太陽把他的人民餓瘋了不是?龍門客棧啊,都吃上人肉了。”賈鵬往地上啐了口。
燭龍們的眼睛都看直了,食指扣在扳機上,不知應該開槍還是不應該開槍。照理說,朝鮮軍人看到有人瘋了似的啃着戰友的臉,他們應該首先采取措施才對,但這群人估計沒見過這場面,都傻了,直到有人反應過來,抄起槍托狠狠砸在食臉人的後背上。
“啧……”賈鵬側身,“頭一遭見這種事,果然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咱天朝人民學不來。”
文睿覺得不對勁,沒理會賈鵬,聚精會神觀察對面的情況。
被咬的軍人雙手捂臉,痛得在雪地裏痙攣打滾,嘴裏慘叫連天。趁大家都沒回過神,被槍托砸到的人撲向砸他的人,不顧槍支走火的危險,青着一張臉咬下對方的鼻子。
文睿覺得寒意刺骨,空氣似乎透過纖維縫隙鑽進雪地迷彩,生生浸入自己的骨頭。他想,那樣的模樣,那樣的臉色,難道不是個死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地窖
加勒比海上的海地國素有還魂屍的傳說。傳說巫師給活人喂下一種迷藥,使人處于假死狀,然後把這些人賣給富人做奴隸。不過,這些人好歹還算活人,那麽鄭金尚老頭呢?當他以不稱年齡的迅猛速度朝阿澤奔過來時,阿澤開始猶豫要不要下刀子。
離開自己就寝的房子,阿澤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訓練有素的軍人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同袍,大多數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樸少校和他的助手中尉躲在柴堆後面,中尉不停地抱怨,“看……看吧!你不聽我的!”
“叫什麽叫,槍呢!”樸少校給了中尉一個大嘴巴。
“你……”中尉瞪大眼睛,怒火沖天。
阿澤覺得事有蹊跷,從鄭老頭側面跑開,翻到牆後,慢慢靠進樸少校。他看到人像動物般龇牙咧嘴地撕咬同類,被咬到的人鳴槍示警,拳打腳踢,終于,有人朝那些人開了槍。
樸少校跟他的助手看到阿澤過來,驚恐地端起槍。阿澤揚起右手,一道銀光飛出,蹲身就地一滾,躲開樸少校的射擊。這一系列動作,仿佛從前演練過很多遍,已經成為阿澤的本能,是他閉着眼睛都能做出的反應。
阿澤的匕首紮在一個血流滿面的軍人臉上,樸少校回頭看了眼,吞了口唾沫。樸少校和中尉開始轉移位置,阿澤沖過來,揪住樸少校的衣領,低聲威脅到,“你最好說清楚,不然我宰了你。”
“這裏是朝鮮!”樸少校尖叫。
中尉慌忙四處張望,同時按住阿澤的手腕說,“跑,先跑吧。”
“不行!”樸少校再次尖叫起來,“為了偉大的領袖金太陽,我們必須消滅所有敵人!”
中尉氣急敗壞,不顧尊卑踹了樸少校一腳,“小聲點!叫你帶些輕武器,你只帶了槍,現在居然連顆手榴彈都沒有!上級叫你來看情況,你真當是鬧着玩啊!”其實這也不怪樸少校,朝鮮高層本來就沒重視鹹鏡北道省的報告,他們的全部注意力放在迎接金太陽回國的事情上。可他們不知道,金太陽就是沖着這份匪夷所思的報告才回到朝鮮。
“那什麽報告,根本是小說!”事到如今,樸少校依然嘴硬,然而鐵一般的事實不禁讓他哆嗦起來,開始回憶文件的內容:因Ebola病毒導致地下核基地環境惡化。期間,有人不慎将寄生了虱子的生豬送到基地,基地出現傳染病。核爆後,一批變異老鼠咬了傳染病死亡者的屍體,逃出來的人也寄生了體虱,因此出現活人變異與死屍變異兩種不同的現象。
“跑啊!”正在樸少校發愣的時候,中尉一馬當先朝此處最大的房子跑去。
阿澤看了看周圍,除了他們三個,已經沒有別的盟友了。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極力自保,對抗着怪物的軍人全都張牙舞爪地沖向他們。
中尉喊,“去地窖!”
朝鮮每家每戶都有儲藏白菜的地窖,大戶人家的地窖會挖得深一些,修得好一些。繞了幾個圈,轉到某戶院子裏,阿澤随樸少校和助手跳進地窖,中尉沒法從裏面鎖住頭頂的木門,只能屏住呼吸。
那些家夥沒智力?
中尉仰面緊緊盯着木門,地窖裏沒有白菜,有的只是陰寒刺骨。不久後,地面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可駭人的嚎叫依然此起彼伏。
阿澤閉着眼睛适應地窖裏的環境,将自己的大衣裹得更嚴實些。樸少校急促的呼吸,縫隙間洩下微光使得他蒼白的臉若隐若現。
“怎麽回事?”阿澤睜開眼睛,“你們非但不說,剛才還想殺了我。”
“這是誤會。”中尉連忙壓低了聲音解釋,從剛才的動作,他判斷阿澤不是普通人。
“是機密嗎?”阿澤突然笑了笑,下一秒,他悶聲不響地繳了樸少校的槍械,把自己撿來的匕首貼在樸少校的脖子上。
“我覺得你們不會對一個外國人洩密。”阿澤舔着自己的嘴角,“所以要采取非常措施。”
中尉和樸少校作為朝鮮軍人,洩露這種機密是要被槍斃的。中尉瞥了眼樸少校,心想少校你就死掉算了……為了偉大領袖金太陽獻身,你死得其所。
作者有話要說:
☆、失散
賈鵬瞪着前方的朝鮮軍人,一時不知應該下令救援,還是潛伏在一邊靜觀其變。越來越多的人從山上湧下來撕咬朝鮮軍人,若說共同點就是那身血跡,每個人都血流滿面,最奇怪的是裏面竟然還有穿着軍裝的軍人。
“搞什麽?”賈鵬的火氣蹭地冒上來,“狂犬病?”
那些是人啊……如果救援,難道要在朝鮮的土地上槍擊朝鮮人?方圓百裏,賈鵬不知還活着的人僅剩山這邊十幾人以及山那邊的三人。
那三人,阿澤,樸少校和中尉已經在地窖裏呆了幾個小時。樸少校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是他不顧小命掙紮的結果。而中尉終于選擇對阿澤妥協,雖然他覺得阿澤不會宰掉樸少校,可阿澤一定會想盡辦法得到真相,紙包不住火,照這樣發展下去,就算偉大的領袖金太陽也不得不再次跑到北京求助。
阿澤從中尉那裏得知了來龍去脈。因傳染病死去的人與因Ebola病毒死去的人活過來後,行動能力有所不同,但都屬于緩慢型。不過如果人類活着死去再活過來,他們的行動能力比生前更加迅猛暴力,鄭老頭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你們的意思是,死人攻擊活人?”阿澤眯着眼睛問。
“我們收到一份來自核研究所內部尹教授的手稿,送稿件的人已經變異了,可因為是個例,所以只當是偶然出現的現象。也有人說是核輻射的影響,老鼠或者死人內部的病菌因為輻射出現變化,造成人死後還能行動,實際他們已經死了。”中尉平靜地望着阿澤,“我是軍醫,尹教授是我父親。”
不用問,阿澤知道尹教授已經不在人世。這個年輕人跟着自己并不喜歡的樸少校跑到鹹鏡北道,肯定是想調查父親的死因是否與手稿中記錄的詭秘事件有關。阿澤忽然心中一陣酸楚,他忘記了一切,只記得夢中人,可人生在世誰沒幾個親人,他應該也有父親,他的父母在哪?
中國……
來自中國的軍人與阿澤相隔一道山脈,令賈鵬沒想到的是,就在他猶豫着是否救助,準備上報大校時,他們背後居然冒出幾個血人沖散了燭龍的隊伍。開槍還是不開槍?文睿發現戰友的肩膀血流如注,這些人力道大得驚人,近身肉搏戰裏,燭龍根本沒有優勢,又沒法開槍,因為燭龍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已經死了。
文睿印象中,賈鵬對他喊的最後一句話是,“跑!”老天爺仿佛也來湊熱鬧,狂風暴雪漫山飛舞。文睿沒時間辨明方向,背着自己的包在迷茫的暴雪中前進。起初,他身邊還有戰友,慢慢地,天地間除了雪就只剩他一人。他知道自己正往山上走,腳一滑,順着雪坡坐了個順風車,不知不覺到達阿澤所在的小鎮邊緣。
“阿嚏!”阿澤打了個噴嚏。地窖裏的溫度和外面差不多,北風透過木門的縫隙吹起來,人的整個頭皮都是冰涼的。
“再這麽下去,就算沒被咬死,也會凍死在這裏。”阿澤站起來。
樸少校緊張地盯着阿澤,“你要幹什麽?”
“出去。”阿澤說。
“你都說了,我們出去也是死,混賬!”樸少校轉頭對中尉罵道。
中尉笑了,凍紅的臉上有一雙烏黑有神的眼睛,讓阿澤覺得莫名親切。“在哪都是死,Ebola,死人複活,槍斃,還能有什麽更壞的結果嗎?不求助中國,我覺得我們過不去這道坎。”
阿澤仔細分辨外面的聲響,除了風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不管怎樣,現在我要出去。”
出去了又怎樣?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出去了又怎樣?
阿澤的手在接觸木門的那一刻停滞了。
“你是誰?”縮在角落裏的樸少校突然問了句,“中國人,你是什麽身份?”
我是誰?
阿澤緊緊攥起手指,頓了頓,他移開木門,積雪撲簌簌落下,随之而來的是風與雪。
山這邊,再也聽不到賈鵬和戰友的聲音,文睿有點沮喪,他聯系不上戰友,頻道內一片靜寂。文睿吸了口氣,賈鵬有直接聯系大校的權限,他雖沒有,但他可以創造。首先,應該找個避風的安全位置打開電臺,如果聯系不上大校,他可以通過衛星直接聯系國內。文睿舉目四望,風雪中隐約能看清房屋的輪廓,他決定過去,可又擔心裏面存在剛才那種怪物。
阿澤抹掉臉上的冰渣,腳印很快隐沒于雪地裏,這塊土地已經被大自然洗去血腥,看起來潔淨得像一塊聖地。都不見了。阿澤想,剛才那群死了又活過來的人已經不見了。不過,遠處漸漸出現一道人影,不緊不慢,與死人有着明顯區別。
作者有話要說:
☆、執手
文睿子彈上膛,所有注意力都在前面的人影上,他是正常的還是……雪迷蒙了視線,只能看出對方是朝鮮軍人——因為身上的大衣。他沒有槍,什麽也沒有,除了人。文睿又向前走了幾步,那個人還是沒動。
阿澤眨了眨眼睛,他站在逆風向的位置,只有北風猛烈沖擊着眼皮。十米之外,有人身着雪地迷彩,背着大包,手中的槍也不是朝鮮軍隊的制式武器。阿澤的心稍稍安定下來,能舉槍前進,說明對方是個活人。
夢,反映人類靈魂深處最真實的思想,夢,是理想之國。
待那人徐徐前進,兩人相距不到三米,阿澤從沒想過他的夢中人會如此突兀地出現在眼前,現實中的臉與記憶中重合,遙遠的異國,他在被雪覆蓋的血腥土地上見到他,一個深愛着卻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多少次在夢中與他形影相随,并肩而行,那時歲月靜好,眉眼間全是心領神會的默契。阿澤緩慢展開握住匕首的手指,似乎這一刻,某些記憶也漸漸清晰起來。
是他!他竟然在這裏?他來找他麽?來朝鮮……
阿澤已經忘記怎麽說話,開心到将殘酷的事實抛諸腦後。他的夢中人就在眼前,不再可望而不可及,不再是無法觸碰的虛影。可是,為什麽對方清隽的面龐剎那間變得比雪更加蒼白,薄唇微微張開,烏黑的眼眸裏全是難以置信,随後萬念俱灰的悲傷。
他不相信?他為什麽難以置信?因為在朝鮮見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裏?阿澤努力翹起嘴角,發現自己害怕讓那個人悲傷。
阿澤想說,不要悲傷……我在這裏。
嗟餘只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
文睿想過,可祖天戈在最後關頭剝奪了這份權利。他不想讓他死,是命令也好,是願望也罷,他只能替他而活。
同死焉能兩相見,一雙白骨荒山裏。
對文睿來說,這是他的美夢,也是他的理想之國。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祖天戈依然不是他的祖天戈,完完整整屬于他的祖天戈。文睿獨自走過一年時光,仿佛已經走過一輩子。把美好的,痛苦的,甜蜜的,酸楚的記憶統統藏匿起來,阡陌紅塵,終究一場繁華落寞,這就是人生,不斷得到與失去。他原以為如此了結餘生是他要走的路,卻在朝鮮的土地上再次看到那張臉,他想笑,祖天戈,難道我已經死了嗎?從山坡滾落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嗎?
死了也好,死了可以兩相見。
他曾經恨過祖天戈,怨過祖天戈,可這些感情最後都化作對那些年,那些歲月的懷戀。他愛祖天戈,眷戀祖天戈的溫柔,也許等他老了,誰也不認識,誰也不記得,唯一能做的只是在紙上寫下祖天戈的名字。他能記住他的名,終生難以忘卻,這種心情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将來,不會更改。
阿澤伸手輕輕碰了碰文睿的槍口,沒錯,是實體,這不是夢。“嗨,我……我說你……認不認識我?”阿澤居然有點結巴。
文睿後退幾步,肩膀抖動着,垂下槍身,茫然地盯着阿澤。
“聽不懂中文?”阿澤抓住文睿的手腕,“你難道是朝鮮人?”
文睿低頭注視抓着自己的手,手指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阿澤整個人都貼了過來,扶着文睿的肩膀用力搖晃,“你是中國人還是朝鮮人?”
文睿擡起頭,阿澤敞開的大衣裏面是件破舊的圓領毛衣,而藏在毛衣裏面,若隐若現的是一把鑰匙?
鑰匙,祖天戈的鑰匙,造型普通,卻凝聚着他對他的愛情。記憶裏,彼時天空明媚清澈,大家都在微笑,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光。
阿澤發現文睿緊緊盯着自己的鑰匙,連忙摘下來遞到文睿眼前,“你見過這個?它一直跟着我。”
一直……一直……
想好不再哭泣,可眼眶裏滾落的東西是什麽?是夢嗎?消失于老撾的祖天戈竟然在朝鮮出現?他是祖天戈嗎?他是嗎?
“喂……”見到文睿的眼淚,阿澤突然也想哭。此刻自己是誰已經不重要,只想用自己的手替對方抹去眼淚。
“哭啊,先哭夠,”阿澤把文睿連人帶包抱進懷裏,“哭完告訴我,我是誰?”
淚如泉湧,不可抑制。被熟悉的氣息包圍,被溫柔地撫慰,文睿終于能夠敞開心扉,施舍自己一次淋漓盡致的哭泣。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
文睿哭夠了,他不能像一個女人那樣哭泣,有時候男人會羨慕女人,因為她們可以無所顧忌的流淚。這樣的氣息,這樣的溫度,不是祖天戈又是誰?文睿沉默了幾秒,推開祖天戈,致使對方一臉錯愕地望着他。
“怎麽了?”阿澤奇怪地問。文睿離開懷抱後,他竟然覺得有點冷。
文睿認真打量阿澤的臉,突然伸手在其發髻處大力摩挲。皮質手套刮疼皮膚,阿澤皺起眉,可依然站在原地沒動。不久,文睿停下手中的動作。阿澤嘴邊慢慢浮現出微笑,輕輕地說:“檢查好了?是不是人皮面具?”
“不是。”文睿也笑了,這麽久以來唯一真心的笑容,足以融化冰原上的積雪。
阿澤揪緊的心放松下來,夢中人的笑使他感到安慰,卻沒想到對方突如其來的一拳讓他連連後退,最後坐到雪地裏。阿澤啞然,頂着北風,仰面看向文睿的臉。
有人說,薄唇者皆屬性情涼薄之人,剛見面,與死裏逃生的愛人相擁後還能毫不猶豫地揮出拳頭,怎麽都說不過去吧。可是,阿澤知道,那個人揮出拳頭的手是顫抖的,他想揍他,正因為他根本不是什麽性情涼薄之人。
“祖天戈,你混蛋!你自己是烈士,是英雄,可你憑什麽剝奪別人成為烈士和英雄的機會!”文睿的長睫毛上再次沾滿淚水,被風一吹,頃刻消失。
阿澤“啊”了聲,不明白,但心裏不好受。
文睿的指責站不住腳,可他憋在心裏太久,他有時真想跟他一起死,一雙白骨荒山裏。
遠處,樸少校和中尉看了半場好戲,文睿和祖天戈早就發現他們,但無暇顧及。至少這不是見不得人的場面,僅是感人的戰友重逢。
阿澤聽到“祖天戈”三個字,莫名的熟悉,莫名的激動,這應該是他的名字——祖天戈。
祖天戈站起來,樸少校和中尉帶着僅剩的武器往這邊跑。文睿側過臉,似夢似真,他想讓北風幫自己清醒腦袋。然而,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大山終于粉碎,祖天戈回來了,盡管滿身疑問,自己停止已久的心髒也終于重新跳動。
“我……”祖天戈猶豫了會兒,“我叫祖天戈,你叫什麽呢?我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
文睿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偏頭看向祖天戈,那表情真叫哭笑不得。“什麽都不記得?”
“什麽都不記得,我是誰,從哪裏來,就像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只有你。”祖天戈鄭重地說。
那一刻,文睿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上次祖天戈可以記起所有唯獨會忘記他,而現在祖天戈忘記所有唯獨還記得他,這是補償嗎?是老天的?還是祖天戈的?
“總之我們先換個地方說話。”祖天戈的餘光瞥向兩個朝鮮軍人,“我知道些事情,等會告訴你。你能聯系外界嗎?”
“可以。”文睿準備離開。
祖天戈頓了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
文睿端詳祖天戈,“你不是記得我嗎?”
“只記得臉,不記得名字。”
“只記得臉?”
“……還有點別的。”
“什麽別的?”文睿頗有些好奇。
祖天戈居然老臉一紅,可惜文睿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樸少校和中尉那邊,沒看到祖天戈的窘樣。
樸少校和中尉已經靠近,文睿沉吟片刻,說:“文睿,文學的文,睿智的睿。”
“文睿嗎?”祖天戈在文睿身後輕緩地應道,“你的名字仿佛一個咒語,能為我開啓記憶的大門。”
“有那麽神?”文睿的臉色黯淡下來。他又不記得,愛情依然無望。
祖天戈靜靜盯着文睿颀長的背影,“文睿,剛見面就揍我的人,在我心裏地位特殊。”當然特殊,因為我知道我愛你。可你呢?你是否與我有相同的心情。
作者有話要說:
☆、依偎
鎮子裏已經沒有那種奇怪的東西,可也不能說是安全的。文睿向樸少校和中尉表明身份,這時候,他就算想瞞也瞞不下去。同時,樸少校明顯對文睿敬而遠之,只在發現聯系不上自己的政府後态度有所好轉,将希望寄托在中國政府上。
文睿蹲在避風的位置,其餘三個人幫他警戒。他皺起眉,反複調試設備,最後擡頭說:“這裏是不是有信號幹擾?”
樸少校一愣,“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因為他還不想死。
文睿沒想到自己從山那頭來到山這頭的小鎮後,鹹鏡北道核研究所的安保設施開始起作用。朝鮮為了防治他國衛星偵察,在山巒上建設了衛星幹擾站。
“聯系不上,必須回到原來的地方。”文睿指的是與賈鵬失散的地方。
祖天戈彎腰,盯着文睿的儀器,“現在不能走,雪更大了。”
“可在這裏過夜會凍死。”中尉瞥了眼他們僅剩的裝備。
兩個朝鮮軍人除了大衣和槍,什麽都沒有,祖天戈沒有槍,只有匕首,而文睿裝備齊全,包裏還有一條睡袋。
“不管怎麽說,它們不在這裏,我們要在鎮上過夜。現在白茫茫一片,那些東西角膜退化,嚴重弱視,不過嗅覺發達,風向正确的話,它們老遠就能聞到我們,我們在它們眼中是新鮮的生肉。”中尉四處張望,确定附近沒有可怕的生物才轉過頭來。
文睿把儀器裝進包裏,表情平淡,聲音波瀾不驚,“你研究過?”
“我父親。”中尉略帶感傷,“我叫尹大世,你們好,中國軍人。”
“你是中國特種兵?”樸少校打量文睿的裝備,咂咂嘴,夠先進,他們的特種部隊要是也能用上中國的裝備就好了。
尹大世和樸少校對待文睿不卑不亢,用生命及鮮血澆築的友誼并沒有傳說中那麽美麗。
當年,中國志願軍幫助朝鮮打仗連家底都豁出去了,但這場戰争在朝鮮人眼裏卻不像中國人想的那樣高尚。許多朝鮮人覺得中國人侵略了自己的國家,與韓國的戰争其實是胖揍了自己兄弟一頓。北京奧運會那年,華人和留學生将首爾變成五星紅旗的海洋,許多韓國人憎恨得想把它踩在腳下,因為這讓他們想起當年志願軍占領漢城——首爾的一幕。
樸少校帶路,尹大世走在祖天戈左邊,文睿居右。文睿抹了臉冰渣,瞥了眼尹大世,“尹姓起源于殷商,商亡後,尹姓随纣王的叔叔箕子進入朝鮮。”
“我們家族譜好像真有這種記載。”聽到這話,尹大世笑了笑,對文睿增加些許好感。
樸少校沒回頭,祖天戈若有所思,文睿垂着眼皮,四人走進一間青瓦白牆的平房,房屋外是直到肩膀的矮牆。趁樸少校把尹大世拎到隔壁嘀咕,文睿也瞧着那張久違的臉,“我們要小心,絕境之下,除了你,我誰也不會相信,希望你跟我一樣。”
祖天戈有點吃驚,沒想到文睿會說出這樣的話。“我知道了。”祖天戈摸了摸下巴,“你真謹慎。”
這戶人家荒廢已久,櫃子裏有一床棉被和一條毛毯,棉被給了樸少校和尹大世,祖天戈得到毛毯。堵上門窗後,文睿将自己的口糧分給其他三人,祖天戈裹着毛毯坐在地上,文睿在他旁邊。
“現在還早,你不休息吧?”祖天戈拽文睿的袖子。拽他的袖子,他一定會瞪我。祖天戈如是想。
果然,文睿瞪了他一眼,把腦袋扭到一邊假寐。
“我失憶之前得罪你了?”祖天戈越想越覺得可能,他發現文睿對自己有怨氣。
文睿失笑,出神地看向已經被封死的窗戶。外面白雪紛飛,處于絕境卻不絕望,是因為曾經祖天戈的死亡令他再不會絕望,還是因為他現在回來伴于身旁?其實不管怎樣,祖天戈都不是原來的祖天戈,他待他如兄弟,卻永遠不會是愛人。
看着文睿的側臉,祖天戈心底冒出絲絲酸楚,不知為什麽,不知從何而來。他突然伸手攬過文睿的肩膀,将對方不着痕跡地帶進懷裏,“兄弟,說呗,我是做什麽的,跟你一樣是軍人嗎?我為什麽會失憶,我很好奇啊。”
文睿冰冷的臉頰貼着祖天戈的舊毛衣,祖天戈的心跳強而有力,手指陷進他的迷彩服,下巴尖挨着他的頭皮。
這樣的感覺……真好。
“說嘛。”祖天戈拍拍文睿的後背,“你想憋死我。”
文睿閉上眼睛,默默感受着那只大手撫過後背。說什麽?他能說什麽?
“你在老撾執行任務的時候碰上地震,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輕飄飄的一句總結,祖天戈不知道文睿傷心欲裂多少個日日夜夜。
“哦?老撾?那我怎麽在朝鮮?”祖天戈莫名其妙。
文睿推開他,“我怎麽知道,這要問你自己。”
祖天戈拉着毛毯再次伸手,把文睿與他都裹在毛毯之下。“過來點,暖和,說具體點。”借由毛毯把文睿拽進懷裏,覺得這個人未免太瘦了些。
文睿皺眉,沒去看祖天戈的表情,語氣有些煩躁,“我有睡袋。”
“那玩意不方便。”祖天戈箍住文睿的腰。
文睿哭笑不得,失憶的祖天戈異常熱情,恨不得把兩人嵌在一起。不過他喜歡這種感覺和這樣的溫度,只是祖天戈異常正直,他們的親密接觸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其他感情。
“你說說我以前的事情。”祖天戈鎖定文睿的四肢,“你說我就放開你。”
“……你先放開。”文睿躲開祖天戈呼出的熱氣。
“好。”祖天戈減小力度,文睿與他微微拉開一點距離。
“你叫祖天戈,K高畢業後……”确定樸少校和尹大世聽不到他們的對話,文睿抱着槍,背靠牆壁開始回憶過去。他草草把祖天戈活過的二十幾年概括了一下,當然只限于他知道的部分。他隐瞞了自己的感情,祖天戈的感情,祖少游的感情,就像他們只不過是世間最好的戰友。
祖天戈的心情漸漸郁卒起來,文睿根本沒有他這種心思,也是,他這種心思太龌龊,違背常理。他覺得以前的自己就算對文睿抱有這種感情想必也是埋藏于心底深處,他要是說了,文睿還不拿斃了自己,太惡心!
為什麽……為什麽失憶得不夠徹底?祖天戈瞪着天頂。
文睿頓了頓,見祖天戈沒在聽,只顧出神,也就沒有繼續說話。或許經歷這麽多事情後,只要他還活着,還在他的視野裏出現就是幸福。還能渴求什麽呢?只要看着他就好。
祖天戈泛起糾結,文睿累了,靠着祖天戈閉起眼睛。一年來他無法入睡,心痛,傷懷,而現在他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盡管境地如此危險。
“半小時,半小時後叫我。”文睿對祖天戈說。
祖天戈幹笑兩聲,“老撾那段真離奇,不過我們關系這麽好,我很欣慰。你先休息,外面沒什麽動靜。”
文睿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