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道門,靈海之巅。
陸寂從漫天靈雨走來,這裏的靈氣幾乎濃郁成了實質,化成雨滴落在靈海之巅上,靈氣化做雲霧,彌漫之上,随着來人的走動,分散又凝聚,宛若雲煙,雖有蒙蒙細雨,但陸寂身上未有一點潮濕,他步伐不緊不慢,踩過層層雲霧,經過一道長廊,而後一片小池塘豁然出現在眼前。
靈氣化萬物。
池塘裏的水自然也是由靈氣彙聚而成。
其中,一株風月海棠正在池塘中央搖曳。
它的周遭,濃郁的先天靈氣幾乎将池塘裏的水映成了一片紫紅,瑰麗無暇,靈霧渺渺中,風月海棠越發聖潔。
風月海棠有九瓣,每一瓣都在舒展着自己的花瓣,花容豔豔卻無香。
陸寂踏水而來,浮空端坐在水面上,他注視着這顆由大道門千年靈氣孕育而成的天地靈物,而後,伸手。
水波漣漪漸起,掃落了靈氣光輝。
粼粼之下,可以看見一把生鏽的劍沉在水底,劍身鐵鏽斑駁,好似一把破劍,然而,風月海棠的根莖卻依附在劍身上,天地靈氣也宛若紮根在了這把劍上。
陸寂收回手,聲音輕不可聞:
“快了。”
七日時間眨眼而過。
問天牢內。
“喂,小子,你怎麽不說話了。”南宮桀撿了塊石頭扔在了牢房鐵欄杆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石子落下和地上的其他石快堆積在一起。
沈縱不受其擾,怒道:“你煩不煩,煩不煩,一天到晚就聽你叽叽歪歪的,你!煩!不!煩!”
Advertisement
南宮桀見了,哼哼一笑,倒是沒怎麽在意,逗小貓一般,嘲道:“你心裏有火朝我撒氣做甚,有本事你去找謝沉淵撒去啊。”
他作恍然大悟狀:“啊,忘記了,你沒本事。”
“因為你的心火皆是因他而起。”
沈縱氣的牙咬咯嘣響,随手扔了一個石頭就砸了過去。
“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麽大。”南宮桀接過石頭,在手心裏掂量兩下,朝謝沉淵望了望,說道:“多和人家謝沉淵學學,靜心凝神,處變不驚,哪怕金華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這份功力,唔,我自嘆不如。”
“我這人心裏藏不了事,瞧,得知了沉淵身世我就耐不住的想告訴他,這樣說來,這也是我的一個優點。”
謝沉淵睜開眼睛,看向南宮桀,目光平靜。
“小子,可是想通了?”南宮桀見這些天謝沉淵頭一次正眼看他居然生出了幾分暢快之意,他手裏磨着石子,好生說道:“大道門對你沒有好心,還不如早早離去。”
“況且,你呆在大道門也不合适。”
“按你的身份,天大地大,哪裏去不得,一呼萬魔應,縱橫長生界,豈不逍遙自在的很。”
“天魔降世,妖魔共主,有你在一天,這世上的所有正道都要被你壓一頭,我真是沒有想到我魔道有這麽揚眉吐氣的一天,爽快!”
若是有酒,南宮桀此刻恨不得飲上數百壇,醉他個三天三夜才盡興。
沈縱坐在謝沉淵身側,心裏略忐忑,倒不是他怕謝沉淵,而是,謝沉淵的反應太過…平靜了。
若是謝沉淵消沉的話,他反而放心一點。
可是謝沉淵和平日一樣,除了不愛說話這個習慣更重了些,誰也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看來前輩對天魔很熟悉。”謝沉淵微側頭,在他的身前,則是淩亂無比的劃痕,幾乎将那首詞劃爛了。
“也不是很熟吧,我的信息都是從我那道侶那知道的。”南宮桀道:“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問他。”
謝沉淵沉默了一會,道:“前輩好算計。”
“嘿嘿,過獎了。”南宮桀半靠在石壁上,嘿嘿一笑:“我這個陽謀也需要你本人配合才行啊,天魔大人。”
最後四個字咬的略重,仿佛藏着什麽深意。
“我總感覺前輩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而我就是那棋子。”謝沉淵望着地上的白色羽毛,聲音雖輕,但牢內衆人仍清晰可聞。
“這我可不認。”南宮桀直起身,認真反駁:“論心機,誰能比得上大道門諸位,你是天魔,當初把你帶回來的那個人,他的心機可比我深多了。”
“不要和我說,帶你回來的那個人不知道你是天魔身份。”南宮桀冷哼一聲:“如果他不知道,他早就放你回去了。”
“我猜猜。”南宮桀摸着下巴,說道:“那個人十有八九就是當今大道門的掌門吧。”
“果然,當掌門的,心都髒。”
沈縱心裏一咯噔,謝沉淵從前和他閑聊時曾經提過,他是孤兒被掌門從外面帶回來,然後交給天靈尊者,也就是他師父養大。
沈縱頭皮發麻,那個陸寂……
“的确是掌門将我帶回大道門的。”謝沉淵也沒否認這一點。
南宮桀一臉了然,一臉我猜中了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這麽确認你是天魔?”
謝沉淵點頭。
“這個問題,你可以問我的道侶,白凰,相信他可以更好的為你解惑。”南宮桀指了指前方石階處:“只要你喂他你的一點心頭血,他就能告訴你。”
沈縱皺眉:“你在耍什麽花招?無緣無故要沉淵心頭血幹什麽?”
“因為。”南宮桀的眼睛在幽暗處泛着光:“天魔的心頭血對妖魔是大補之物啊,有了你的心頭血支撐,白凰就不會死的那麽快了。”
“你損失一點心頭血,不會虧的。”
“你的問題,白凰都可以解答,上清鳳啼說的就是他。”
沈縱瞪大眼睛,很是震驚。
“想問的話可要快一點,白凰他…時間不多了。”南宮桀掌心的石子早已化為粉末散落,灑在了石床上的白色羽毛上。
“你的道侶是個鳳凰?怪不得羽毛這麽多。”沈縱說道。
“鳳凰又怎麽樣呢?還不是被囚在這困天牢,等待死亡。”南宮桀說道最後,略疲憊的捏了捏眉心,眼睛猩紅。
“哎,沉淵,等等我。”
沈縱一不注意,謝沉淵就走了出去,連忙追上。
叫白凰的大妖和上次謝沉淵見過的一樣,他身體未着一物,只有墨色長發覆蓋身體,長發蜿蜒到了石床下,像一個鬼多過像一個妖。
沈縱見這個男人沒穿衣服,心裏怪怪的,他想了想,随手在系統裏買了一件普通的藍色長袍,倒不是他小氣,而是他現在經濟緊張,卡裏沒多少錢了。
想到這,沈縱心裏嘆了口氣。
有衣服蓋在了身上,白凰從沉睡中醒來,他擡頭望着謝沉淵和沈縱,似乎是想認清他們的模樣,而後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過了好一會才說道:“謝謝。”
聲音并不好聽,發音生澀嘶啞,證明他很久沒有說話了。
話畢,他将衣服穿好。
過程自是緩慢,額頭出了汗,輕輕喘氣,很是虛弱,一衣穿畢,他半靠在石壁上,深深呼吸:“兩位見笑了。”
沈縱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很擔心他下一刻就會閉過氣去。
白凰看向謝沉淵:“是桀讓你來的,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還不夠,我想知道的更多。”謝沉淵搖頭,走近白凰:“南宮前輩讓我來找你,等我知道一切以後,我會把我的心頭血喂給你。”
白凰似乎想笑,唇角扯了幾次沒有扯上去,他虛弱的坐在石床上,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開口:“那首詞在千年以前就已經有了,是當時的蒼道子占蔔師預言出來的,知道的人不多,僅限長生大陸最頂尖的幾位高手知道。”
“千年以前,因為這詞,魔道可是慘極了,正道門派像瘋狗一樣追殺妖修魔修,就怕那詞成真,天魔降世,天地再次分裂,歸于混沌。”
“他們怕啊,怕天魔滅世。”白凰臉色很差,說了一段之後,停歇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可惜啊,他們殺了那麽多的妖魔都沒找到天魔,漸漸的也就懷疑蒼道子的預言。”
“半年以後,蒼道子去世。”
“天魔預言就像是他英明一世的污點。”
白凰攏了攏領口,似是畏寒:“可我知道,那預言是真的。”
“住在上清山的我是鳳凰一族最後的遺果。”
“天魔自然是有的。”
說道這,白凰看了一眼謝沉淵,他似乎覺得有點好笑,捂着嘴笑咳了兩聲,但是身體實在虛弱,沒過一會,額頭就出了冷汗,喘了口氣他繼續說道:“我是白凰,還有一個是婆娑,婆娑我沒有見過。”
“按理來說,我們應該在你左右。”
“可惜啊,天意弄人,我馬上就要死了,你卻出現了。”
謝沉淵抿唇不語。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白凰咳了一聲,他的身體實在虛弱,臉色青灰,幾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一般。
“天魔是天道給長生大陸的劫難,天魔應劫而生,人族正道已經屹立太久太久了……”白凰看向虛空:“從我那個年代,人族就在崛起,至今已經過了一千多年。”
“它的氣運應該到頭了…”
“天地間的靈氣無法再支撐人族無止境的修煉。”
謝沉淵似乎明白了什麽,可正是這樣,他才會覺得如此殘忍。
“你不用怕大道門。”白凰還以為謝沉淵是被抓進來的,艱難的一笑:“你可是天魔,此方天地最強大的魔,假以時日,無人是你對手。”
“天魔,對萬魔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咳咳…”白凰劇烈咳嗽起來,聲音也斷斷續續的:“妖魔,妖魔多嗜…嗜血,性格殘忍,甚少明理…他們…他們……嗬嗬…”
沈縱連忙扶起白凰,緊張不已:“你怎麽了?”
白凰臉色更加灰敗,眼神也渙散起來,似乎剛剛說的那段話,透支了他全部的生命力,眼看白凰要閉上眼睛,謝沉淵上前一步,接過這個即将永遠沉眠的大妖。
“沉淵,你的心頭血。”沈縱頓時明白了。
謝沉淵以指為刃,插入心口,而後緩緩移出,絲縷的血線從他的心口溢出而後在指尖凝結成珠。
殷紅的血珠泛着奇異的光芒,謝沉淵臉色蒼白,他引着他的心頭血滴入白凰口中。
白凰此刻還未死去,本能的咽下。
謝沉淵只覺得心口異常痛楚,但白凰不能死。
他看着白凰,等待着他的醒來。
兩三分鐘之後,白凰陡然呼吸急促起來,臉頰紅潤,雙眼清亮有神。
“太好了。”沈縱在一旁為白凰高興。
謝沉淵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南宮前輩說過,他的心頭血也只能讓白凰死的不那麽快,如今白凰氣血豐盈,怎麽看都不像是将死之人,更像是……回光返照。
想到這,謝沉淵下意識的點住白凰心脈幾處大穴,而後掌心貼近心口,輸送魔氣,可惜,磅礴的魔氣卻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謝沉淵心裏一沉,他擡頭。
白凰眼裏的神采猶如昙花一現,精氣神迅速的降了下來,紅潤退去,只餘死氣。
為什麽他的心頭血沒有用?
謝沉淵皺眉,手腕突然被白凰抓住了。
“你的…你的心…”白凰睜大眼睛,嘴唇微顫,聲音輕不可聞:“是,是假的…,小,小心…”
話未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手從謝沉淵的手腕上滑落。
謝沉淵怔怔的望着躺在石床上的白凰,頭腦嗡的一聲,讓他聽不見任何聲音。
心頭血的功效失去了。
南宮桀不可能拿心頭血的功效來騙他,因為白凰是他的伴侶。
可是心頭血對白凰根本沒有效果。
所以…心頭血是假的…
為什麽是假的…
白凰說,心是假的。
為什麽他的心是假的…
謝沉淵低頭看着自己的心口,那裏血跡未幹,他仍可以感覺到他的心髒在他的身體內鼓動着,一聲又一聲,哪怕是心疾難愈沉疴至今,這顆心髒為他跳動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怎麽會是假的呢?
謝沉淵不明白。
這顆心如果是假的,那他的心在哪裏?
謝沉淵捂住刺痛的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好,好疼啊,怎麽會這麽疼,就好像心被人一刀一刀剜下來一般,冷汗瞬間浸濕了衣服,就連手指也不受控制的痙攣起來,疼的他痛不欲生。
“沉淵,沉淵,你怎麽了?”沈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了一跳,見謝沉淵五指狠狠攥着心口衣服,似乎要把心拿出來一般,連忙撲上去拉着他的手:“沉淵,你冷靜一點!”
只聽一聲輕響。
五指徹底沒入心口。
沈縱看着這一幕,瞳孔驟縮,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看見謝沉淵用五指挖出了自己的心。
那顆心宛如水晶造成,晶瑩剔透,泛着白蒙蒙的光,粘稠的血液還殘留在上面,順着謝沉淵的指縫流淌而下,滴在地面。
沈縱僵硬的轉頭看謝沉淵。
他一直知道謝沉淵對自己夠狠,可是他沒想到,居然能夠這麽狠,可以活生生的挖出自己的心。
謝沉淵低着頭,墨色長發垂落,蒼白的面孔隐在昏暗中,唯有一點殷紅洇在唇上,薄唇開合,仿佛在說着什麽…
沈縱聽了許久才聽見謝沉淵的話。
他說。
阿縱,我的心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