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謝沉淵看着山神廟前的山鬼,只見他一身紅色婚服,臉色青白,額頭生獨角,魔壓厚重。
他似在打量,又似在思索。
一只白虎從山神廟中走了出來,張開嘴巴咆哮了一聲,然後趴躺在山鬼的腳邊,懶洋洋又搖起了尾巴。
聞寒想起村民的話,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那些村民說以前經常有老虎進村吃人咬人,該不會就是這只山鬼養的老虎吧。
先是輔以小利,再加其引誘,等到那些村民們感恩戴德,吃到甜頭之後,一步步淪陷,當然會把這個山鬼當做山神。
“沒想到我這次成親,也會有和尚來祝賀。”山鬼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喜前面的三人,打了個哈欠,懶懶散散:“剛醒來就聞到這麽臭的老禿驢,可真是讓人掃興啊。”
抱歉大師撚着佛珠,禪杖上隐有佛光流轉,莊嚴寶相,巍然不動,仿佛沒聽見一般。
“依我看,琅琊村人的那些眼睛就應該全部剜了才是,畢竟有眼沒眼都一樣,你們說是不是?”
謝沉淵淡淡道:“如果村民們知道他們祭祀的是山鬼而不是山神,心情恐怕和你一樣。”
山鬼被不輕不重的刺了一句,也不生氣,他從袖口中拿出一把紅色折扇,悠閑的扇了扇:“我叫琅琊,乃是三百年前埋葬在這裏的數萬叛軍怨魂所化而成,又經百年苦修才化為山鬼,在這已經有百年有餘,若是有山神,我自然也當得。”
“那些村民在我的地盤上,吃我的喝我的,我的愛寵只不過去村裏改善下夥食,他們還叽叽歪歪的,真是煩的緊。”
“如果你不喜歡那些村民趕他們走便是,為何還要讓他們獻祭一位少女給你,不過是狡言之詞。”聞寒冷哼了一聲。
“當然是因為有趣啊,凡人眼瞎心盲,猶記得三十幾年前,我蘇醒那日去找我的愛寵,那些村民見愛寵在我面前乖順如羔羊,便大聲齊呼山神,每每想起那個場景,我都要發笑。”琅琊耍扇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裏面盛滿了愉悅。
“既然他們把我當做山神,我這般心善,豈有不應之理。”
“他們對我訴說他們的貧窮饑餓,跪下來祈禱我,希望我可以讓他們過上幸福無憂的生活,我當然要滿足他們。”
“村長和我簽訂契約,我每年為他們提供富足的生活。”琅琊用扇子點了點自己的下巴,朝着喜轎看去:“而他們只需要每隔16年就為我準備一個新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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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情全程沒有逼迫的意味,我和那些村民屬于你情我願,互惠互利。”琅琊對着三人搖扇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
這人性格好賤啊,在轎內聽着的沈縱握起了拳頭。
明明是他養的白虎随意吃人咬人,先是欺騙那些村民在先,如果有十分錯,這個琅琊可以占六七分之多。
謝沉淵也不多話,從須彌戒子內拿出上邪劍,剛一出鞘,山谷內的天地肅然一清,連烏雲也散了開來,日光灑落,山神廟恢複成了原來的相貌,雜草叢生,牆壁斑駁,哪裏還有剛剛的整潔神聖。
巨大的山神石像表面布滿了裂縫,殘破不堪。
琅琊望着那個執劍的男人,目光在他雖然病弱蒼白但是俊美清冷的臉上略過,來了興趣:“你是何人?”
“謝沉淵。”
謝沉淵擡眸望向琅琊,古井無波。
琅琊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了什麽,挑眉問道:“大道門的上邪劍君?”
“早就聽聞劍君大名,如今就讓我來看看上邪劍是不是真如傳聞中所說,一劍可破萬邪,誅萬魔,啧啧,真是好大的威名。”琅琊對這些久負盛名的正道之人一向沒什麽好感,因此話裏間不自覺的帶着輕慢的譏意。
說完,他單手撐地,無盡魔氣從地底湧出,将這片天地重新染上了黑色。
和謝沉淵的劍意對抗。
一時間,平分秋色。
謝沉淵右手握劍,足尖輕踏至山神廟上,墨發飛揚,眼眸含霜,他注視着下方的琅琊,上邪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如雛鳳初啼,響徹天地,沖破一切,蒼白修長的手握着睚眦劍柄,劍尖猶如貫徹黑夜的雷霆,純粹的劍氣激蕩間,清掃一切污穢。
琅琊嘿然一笑,身體扭曲成可怕的弧度,竟是直接從自己的背脊中抽出了一根骨劍。
本來趁着沒人注意到他,特意想下轎看看謝沉淵英勇戰鬥身姿的沈縱,望着琅琊那破了一個大洞血淋淋的後背,想也不想的又逃進了轎子裏,掀開車簾默默觀看。
擡轎的四個紙人早已在琅琊出手的時候變成了小小的紙人,孤零零的飄落到了地上,被抱歉大師收了起來,順便淨化成了一團灰。
沈縱緊張的看着以自己脊椎做劍的琅琊對陣上了謝沉淵,所到之處,魔氣嚣張。
謝沉淵後退一步,上邪劍的劍鞘被那骨劍刺出一道痕跡,他穩住身形,周身靈氣湧動,右手持劍,迎了上去。
兩人在半空中的戰鬥讓沈縱急得不行,不得已只能在商城裏買了一個望遠鏡看着,可惜他們移動的速度實在過快,往往沈縱剛看見謝沉淵,他就不見了。
但是觀看下來,謝沉淵也沒受傷,沈縱的心安定了下來。
“師兄不會輸的。”
聞寒抱着巨劍,眼眸內有戰意湧動。
他的師兄是最強的劍修。
聞寒從不懷疑這一點。
另一邊。
琅琊擦了擦唇角的血,輕哼了一聲,他用自己的骨劍支撐着站起來,望着對面的謝沉淵,忽然咧嘴笑了笑:“劍君的劍法果真是精妙。”
“不過,謝劍君的身體似乎不怎麽好啊,面色怎麽比我還蒼白,莫不是有早夭之疾。”
謝沉淵直直看向他,目光如冰雪,聽了這句話,回道:“我觀琅琊君的劍勢重金木,甚缺土,不若早早入土為安。”
琅琊冷笑一聲,骨劍劃在山神巨石像上,發出刺耳的聲音,直沖衆人腦海,霎那間,似乎有萬鬼哀嚎之音,又帶着某種玄妙的音節,和山神石像上的裂縫紋路相應和,山神像周身很快彙集了無數冥火,而後紛紛進入了琅琊的骨劍內。
猙獰的倒刺從骨劍的邊緣處生長出來,上面淬滿了微粘稠的腥臭液體。
謝沉淵眼眸微凝。
“劍君,可要小心了,這種屍毒之水沾上可是會融化掉骨肉的。”琅琊雙眼閃着陰毒的光,周身魔氣翻滾如雲,厲喝一聲;“天羅地網。”
那柄骨劍竟是陡然一聲自炸開來,天空中,無盡魔氣裏參雜着腥臭的屍毒之水滴落,山谷內的草木沾之既亡。
抱歉大師将佛珠抛到半空中,一個佛光陣籠罩了一片安全之地,護着聞寒和沈縱所在的轎子。
沈縱急急跑出來,仰頭朝上方戰場看去,卻只能看見魔氣遮天蔽日。
只聽那琅琊的聲音愈發放肆:“上邪劍君,你的劍呢?”
“怎麽還不出現,難道是怕了?”
“還是說上邪劍只是浪得虛名。”
沈縱聽得氣惱,忍不住說了一句:“小人始終就是小人,沒膽量正面較量,只會一些歪門邪道。”
他們這邊有三個人呢,也沒以多欺少啊,沉淵還是獨自應戰,打的堂堂正正的,不像這個山鬼,打不過就在劍上抹毒,簡直下作。
“嗯?”琅琊耳聽八方,将下方女子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微眯着眼睛,很是不悅:“我的新娘,你是在指責你的夫君是小人嗎?”
沈縱越看山鬼越生氣,幹脆一鍵換裝,換成了原本的相貌身形,他還穿着嫁衣,胸前平坦,身高腿長,一副俊朗的男子相貌,假發上的簪子也被他扯的摔在了地上,嫌棄又不屑:“睜大你的眼睛給看清楚了,誰是你的娘子,老子是男的!”
最後一聲,更是擲地有聲。
琅琊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嬌滴滴的新娘居然變成了一個大男人,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
天光傾瀉。
諾大的遮天魔氣被無數的劍穿透成了漏光的破布,它們帶着磅礴的清明正氣宛如天外流星降落,劍身上的白色靈焰将那些屍毒之水焚燒的一幹二淨,這空中。
只有一劍!
只此一劍!無法抵抗,亦無處可逃。
天地間,皆是上邪劍的萬道劍光。
劍意化身千萬,從琅琊身上穿過,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轉瞬之間,裹挾着正靈之氣的上邪劍勢猶不停止,直到撞上巨大的山神石像,随着石像的轟然倒塌,被上邪劍穿胸而過的琅琊也狠狠的慣在了碎石上,如同爛泥,雙眸猶帶震驚…和一絲恐懼。
怎麽會?
他怎麽會敗的這麽快,難道那個男人前不久和自己周旋,都是戲弄他的?!
有腳步聲傳來。
琅琊吐出一口黑血,內髒已經完全破碎,他的心髒被牢牢的釘在了地上,劇痛中,那個男人的身形顯露了出來。
蒼白俊美的面容上,謝沉淵的眼眸低垂,注視着地上的山鬼。
琅琊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恐懼感。
那是一雙極冷極寒,無情無我的眼眸,細看竟是比妖魔更可怖,一時間,琅琊以為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天魔,以魔為食的天魔,神志因為劇痛昏沉,渾渾噩噩。
謝沉淵抽出上邪劍,山鬼污穢的血染到了劍身上,而後順着劍尖往上,流到了睚眦劍柄的眼睛處,大明雀石猩紅的光一閃而過,似痛快渴飲了一番,劍身雪亮如初,嶄嶄如新,被主人插入了劍鞘。
“沉淵,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贏的,剛剛最後一劍簡直太厲害了,你有沒有受傷。”沈縱見好友贏了,連忙跑到謝沉淵身邊,先是觀察了一下他有沒有受傷,才放心的舒了口氣。
謝沉淵聽見青年輕快朗朗的聲音,滞緩了數秒,從無情道的狀态中脫離出來,低聲道:“我沒事。”
聞寒用捆妖繩束縛住昏迷的琅琊,将其拖到了山神廟內。
“多虧劍君出手,山鬼才會被制服。”抱歉大師對着謝沉淵施了一個佛禮。
“謝施主不愧是大道門的驕子。”
沈縱聽着那個老和尚誇謝沉淵的話,只覺得心裏像喝了蜜一樣,比聽見誇他還高興,當然了,他家的謝沉淵是個謙虛克己的君子,還覺得當之有愧。
要他說,整個長生大陸再沒有像謝沉淵這般的人物了。
獨一無二,怎麽就擔不得了。
他家的謝沉淵就是最好的。
幾人到了山神廟內,發現裏面裝飾的還挺好,紅燭高臺,喜字對聯,但是因為打鬥的原因,屋內斷壁殘垣,顯得有些落魄。
謝沉淵望着快要醒來的琅琊,想着該怎麽處理這個山鬼。
“沉淵,這裏有明珠。”
沈縱從紅木桌下找到了一個好東西,是一對裝在精致木盒裏的明珠,用黃色的絲綢裹着,一露出來,亮瑩瑩的,光華流轉。
聞寒坐在一旁,瞥了一眼那珠子,不過是俗世裏的明珠罷了,連鲛珠萬分之一都比不上,師兄的須彌戒子裏有一對掌門贈予他的鲛珠,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上明月墜落凡間,清輝四溢。
像沈縱手裏拿的,和那鲛珠一比……聞寒還沒想完就聽見了那心魔沒見過世面的誇贊聲。
“還挺漂亮的。”沈縱拿起木盒裏的明珠,白潤瑩透,欣賞了一下,放在謝沉淵的手裏:“沉淵,你覺得呢?”
謝沉淵認真評價了一番:“灼灼光華,一室生輝,阿縱眼光自然是極好的。”
聞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