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六天後,琅琊村。
清晨的大霧到了中午都沒散,整個村莊都被籠罩在了薄薄一層的霧氣中,有喜轎從村口出發,擡轎的村民穿着紅色的短衫,他們的臉頰兩側各自塗了圓形紅暈,膚色特意用石粉抹成慘白色,敲鑼打鼓的沖散了村莊的寧靜,王阿婆從盆內抓出一把花撒到半空中,尖嗓刺耳回蕩在上空。
“山神娶親,小鬼來迎。”
“生人回避,陽路陰橋”
“男童暈頰,女童生胭。”
“嫁衣嫁吉,冥火引路。”
“起轎!”
沈縱把頭上的紅蓋頭拿下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剛剛他不小心看了一眼像紙人的村民,差點沒吓出好歹來。
喜轎搖搖晃晃的,那媒婆的聲音幾乎可以穿透耳膜,身上大紅色的嫁衣紅的像烈焰一樣,沈縱把裙子紮在腰間,也不管這姿勢有多豪邁,先從商店裏買了一把小刀,在轎子後面戳了一個小小的洞,望着走在轎子後方的謝沉淵他們。
村民們虎視眈眈的拿着大鐵刀在兩側,專門盯着他們,唯恐他們逃跑。
謝沉淵他們經過幾天的饑餓,步伐困頓緩慢,剛好喜轎的速度也不快,勉強跟的上。
”你們這群賊人。”聞寒完美的扮演了一個受害者,板着一張黑臉大聲的對王虎質問道:“那日雨夜,虧我家少主相信你們,沒想到你們竟然囚禁我們,究竟想幹什麽?”
王虎聽了哈哈大笑:“嘿嘿,想幹什麽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遇到我們就是你們這群人命中注定的劫難,別掙紮了。”
“你們三人,可以給山神大人血祭這是你們的榮幸。”
“阿彌陀佛,施主,還是不造殺孽的好。”大師說完就被村民推搡了一下。
“少廢話,大道理誰不會講,你們這些外人知道我們村以前過的啥日子不,吃不飽也穿不暖,老虎經常進村咬人吃人,我們只能祈求山神大人垂憐,讓他給予我們食物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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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生活的多好,這一切都是山神大人給的。”
“山神大人不過是想娶個娘子,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王陽話音剛落,就被一塊石子狠狠砸中了頭,他痛叫一聲,往後看去,罵罵咧咧道:“哪個王八蛋砸我的?”
“哈哈哈,就砸你們,砸死你們才好。”瘋婆子站在路邊的小道上,瘋瘋癫癫的拿起石頭就亂砸,氣的擡轎的村民破口大罵,不少人的額頭被砸了好幾個腫包。
“砸死你們,砸死你們,你們該死,該死!”瘋婆子聲音怨毒,她的眼睛看不見,憑着那些叫罵聲定位,罵的越兇,她越高興,槁枯的臉上都是瘋狂的恨意,又笑又罵。
“你們幾個,把她拖回去。”村長不耐煩的讓後面幾個村民把瘋婆子趕走。
過了好一會謝沉淵還能聽見身後含糊不清的咒罵聲中夾雜着那小女兒的小名,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瘋婆定定的站在原地,娶親的隊伍重新喧嚣熱鬧起來,而她早已瞎掉的眼睛裏突然流出了兩滴血淚,觸目驚心。
“阿彌陀佛。”抱歉大師平靜的說道,也不知在說給誰聽的。
謝沉淵轉過頭望着前方的濃霧,聞到了腐朽的死亡味道。
送親的隊伍獨自行走在山間小道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如果不是周圍靜谧陰森的環境,倒也算是一個熱鬧的婚禮。
紅紅的喜轎上擡着新嫁婦,村民們自從出了村口,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配合着他們詭異的妝容,讓馬車裏的沈縱打了個寒噤。
戀愛游戲變成了驚悚游戲,他有點承受不來。
穿過彎曲如蛇的山間小道,再步行半個小時左右,這只送親的隊伍終于在一條小河前停住了。
漆黑的河水波瀾起伏,宛若水墨暈染,上方搭了一個簡易的木橋,延伸到了前方一望無際的濃霧裏。
鑼鼓唢吶聲也消了個幹淨。
村長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王虎适時的拿出瓦罐送到他面前。
曼血羅葉呈暗紅色,長條狀,有異腥味,足有七根。
老村長拿出匕首在手上狠狠一劃,血滴入瓦罐內,曼血羅如同活物一般動了起來,瞬間長成了藤蔓粗細。
老村長抱着瓦罐,将其抛入黑水河內,然後跪趴在地磕頭。
“山神大人,您的信徒已經奉上了祭品,請您笑納。”
曼血羅帶着流淌着契約之人的鮮血,随着河水湧入深處。
沒過多久河水翻湧,巨浪滔天。
“新娘請下轎。”
沈縱急忙把紅蓋頭蓋好,然後下了轎,他只能看見腳下這一畝三分地,河水打濕了他的嫁裙,濕答答的,沾了水的裙角發出又冷又腥的怪味。
謝沉淵三人也被趕到了橋上。
村民們站在橋邊,用砍刀砍斷了橋頭。
木橋被河水沖擊的晃了起來。
沈縱暗罵了一句,連忙拎着累贅的裙角朝前面跑了十幾步抓住了木橋橋欄。
濃霧中,有幽綠色的火焰燃起,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停留在岸邊的村民立刻擡着轎子走了。
“我還以為他們不怕呢。”聞寒冷諷了一句。
沈縱一把将紅蓋頭拿下來,只見一團幽火直直沖他而來,吓了他一跳。
謝沉淵揮袖,那團幽火瞬間散掉,不過,前面濃霧中又凝聚了好幾團,并且還越來越多。
這裏的鬼火怎麽這麽多,沈縱想起謝沉淵以前的話,也不逞強,跟在他身後。
只不過他一個大男人,穿着累贅又濕重的嫁裙,再加上河上風大,風呼啦刮的他一臉,木橋搖搖晃晃的,走的實在怪異又緩慢。
“把繡球綢帶給我。”
謝沉淵伸手。
沈縱愣了一下,他的确有一個繡球綢帶,繡球不大,很精致,像是一朵絹花,用柔軟的紅色絲綢綁在了他的右手腕處,更像是一個裝飾物品,還是王阿婆一早上就綁住的,說是拜堂的時候,就把綢帶的另一端給山神大人。
不過現在,好像不用給那個山神大人了。
謝沉淵估計是看他愣神,直接解了開來。
蒼白修長,骨節分明,像是玉石雕成,幹幹淨淨的,就是這只手把繡球綢帶的另一端握住了。
沈縱只覺得後面的路走的無比穩當。
聞寒皺着眉頭:“此處有這麽多的山精之火游蕩,恐怕前方有古怪。”
謝沉淵嗯了一聲:“等會見機行事。”
“是,師兄。”
抱歉大師捋了捋胡子,他的禪杖周圍山精之火根本不敢靠近,浸了佛法的佛物對付這些山野精怪最是克制不過了。
沈縱瞧着濃霧裏的鬼火,默默的朝謝沉淵的旁邊近了近,本來就不長的綢帶碰到了一起。
下了橋之後,那些鬼火反而少了。
來的時候明明是白日,現在這山谷卻是黑雲蔽日。
四人剛落地,就看見了紙人擡轎。
四個女性紙人花着誇張的妝容,嘴唇殷紅似血,眉心點痣,薄薄的身體是一張紙,肩膀擡着一個雕花紅木喜轎。
“請夫人進轎。”
四個紙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沈縱揉了揉自己的臉,緊閉着眼睛進去了,他怕自己睜着眼睛會被吓暈。
謝沉淵走在轎子旁邊,觀察着這四個紙人,發現它們身上隐有神識,比如,聞寒若是不踏着這條小道走,他們就會用那種紙畫的墨珠看着他。
直到聞寒跟在身後,它們才繼續往前走。
見此,三人皆閉口不言。
說多了,那個邪物察覺到什麽就不好了。
謝沉淵擡頭看了一眼嘴唇抿的緊緊的,面色微發白的“沐舒”姑娘,将垂落在窗外的綢帶重新拿到手上,牽着它,像是在橋上的時候。
沈縱似有所覺的睜開了眼睛,剛好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
嘿呀,謝沉淵這人怎麽這麽溫柔。
像是棉花糖。
沈縱知道自己的聯想很奇怪,可是,就是莫名的特別像啊。
謝沉淵看着忽然高興起來的沈縱,不明所以。
越往裏走,陰氣越重,寒露浸衣,謝沉淵發現阿縱給他買的衣服,獨特的不似凡物。
上面應該是繪了某種法陣,陣法玄奧晦澀,風雨不侵,不染輕塵,哪怕有如此重的陰邪之氣,他卻沒有受到一點影響,身上的衣物反而隐金耀耀,越發光彩。
就連抱歉大師也瞄了幾眼。
謝沉淵不想過多暴露沈縱的獨特,便只能裝作沒看見。
這可得意壞了沈縱,心裏想着過幾天再把商城裏的月下谪仙那件衣服買下來。
到時候他家的謝沉淵一穿上!
正當沈縱心裏美滋滋亂想的時候,簾子突然被放了下來,遮擋了視線。
“不要出來,阿縱。”
謝沉淵低頭看着腳下的累累白骨,聲音平穩。
他們踏進了白骨之谷。
數不勝數的白骨堆積在兩側,形成了小山丘,腳下踩上去就是漫地的骷髅,紙片人擡着喜轎穿梭在這白骨地中,轉過一個小路後停了下來,盡頭有一間山神廟,上面貼了紅紅的喜字。
有一人站在山神廟前,等待着自己的新娘。
謝沉淵擡眸,和那人的視線對了個正着,須彌戒子裏的上邪劍顫動起來。
所謂的琅琊山神,原來是一個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