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和死神接吻, 靈魂會被奪走的哦。
我離開夜鬥的唇的時候,那個從我身體裏消失的東西沒有回來。我迷茫地抓了抓空氣,什麽都沒有發生。
雨仍舊是下的那樣大。
夜鬥的臉龐被柔和的路燈籠罩着, 同時又沉浸在盛大的雨霧中,顯得異常朦胧, 然後那模糊的臉孔上此刻的表情看上去也太不尋常——我從來沒有見他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什麽?”他安靜地看着我,然後眼睛明亮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的喉頭哽了一下。
腳下一歪, 我下意識地避開了夜鬥的視線,轉朝赤司:【看到了嗎?】
非常不合時宜的場景, 赤司的臉上很明顯晃過尴尬, 他看了夜鬥一眼,又不确定地看了我一眼, 才慢慢吞吞地說,“線的話, 看到是看到了,不過剛才那是……”
他轉過身去指了指架着一方的上條,彼時一方已經昏了過去,上條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寫着驚慌與擔憂。
【心心相印。】
【我用這個超能力将自己與一方鎖定了, 當我親吻夜鬥的時候,他也會親吻上條。】
【雖然方便,會促成事物的發展,但是被綁定的那個人會産生很大的後遺症。不過不用過多擔心, 只是會失去一段時間的意識。】
赤司點點頭, 撐着傘往上條和一方那邊去了, “原來如此。我先讓上條不用擔心吧。”
【嗯。】
我剛應了一句, 就被人拽住了袖口。
夜鬥站在我身後,聲音聽不出情緒, 他問我:“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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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是哪樣?
我轉過身去,他垂着頭,額發蓋住了眼睛,“所以,跟那天一樣,是個意外□□件?”
他說的是我們在卡皮帕公園的舞會上跌倒的那一次。
很奇怪,他說這話時的感覺和他剛剛看着我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少了期待,更像是,好像在向我索要安慰一樣。甚至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撒謊。
這家夥不是不在意的嗎?
我還記得舞會上他澄清的雙眼,以及尴尬一瞬間就忘了個幹幹淨淨的心性。
但是現在怎麽看,都像是在乎到了極點。
以至于已經完全不能忽視了。
那時候,是刻意僞裝的嗎?我又一次因為沒有辦法看到夜鬥的心情和心聲而手足無措。
并且這一次,懊惱與煩悶夾雜着緊張席卷了我的大腦。
【你——】
我剛要開口,上條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他被赤司不知道怎麽胡編亂造的說辭說服了,興奮地再三确認,“也就是說沒事了?”
赤司笑笑。
“那、那……”然而上條下一個瞬間又猛烈地哆嗦起來,與此同時,淚如泉湧,“一方通行剛才親、親了我是……怎麽回事?”
“真情流露。”赤司仍舊笑眯眯,“就是這麽回事。我想以一方的性格,不想做的事,是連撒謊都不會吧。”
赤司真是洞察人心的一把好手。
“哈?”刺猬同學你的心跳好像超過一百八十邁了。
夜鬥抓着我衣袖的手慢慢箍緊,他倒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在吵雜的雨聲中将字詞言語吐地清晰,“齊木,超能力者還真是無所不能啊。”
“就算是假的情感,也能夠演繹成真的。”
【……】我抿了抿唇。
“是啊。”夜鬥微微擡起臉孔,他的眼睛半眯,眼皮比平常要薄得多,此刻看我的眼神竟然透出幾分淩厲與決絕,“我知道了。”
夜鬥後退了兩步,我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他。
【不對,我沒有……】
我本來是能說出點什麽的,但是夜鬥已經掏出手機,他接了一個電話,用一副好整以暇的眼神睨了我一眼,“你說什麽?”
然後我就說不出來了。
【有工作?】我問他。
夜鬥的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我看到他的手機颠倒着捏在掌心,指尖掐地有點緊了。
“啊,抱歉,是工作。”夜鬥接着我的話點點頭,勾起一個再燦爛不過的微笑,“我挺忙的,這邊就交給你了。拜托了,齊木。”
他沒有用慣常的通過電話通訊瞬移的法子,而是轉身沖進傾天的大雨裏。
怎麽可能在這時候恰巧有工作?
明明是要哭的表情了,為什麽非要勉強地笑呢。
可惡。
我丢開傘。十六年以來,第一次沒有使用瞬移,而是像這樣,為了追逐一個想要抓住的人,賣力地奔跑。
【夜鬥——】
【你給我站住!】
夜鬥像是聽不見一樣,跳上圍牆,又踩着樹枝,頭也不回。
下一瞬間,我出現在夜鬥的上方,不由分說地拽住他的脖子。我們從半空中跌下,滾進附近的泥坑。
我攤開雙臂仰面躺在泥濘裏,夜鬥騎在我的腰上,他呼吸不穩,詫異地擡眼看了我一瞬,旋即又很快的把頭埋下去。他想起身走開,被我拉住了手腕。
【他們兩個之間不是虛假的感情。我能聽到他們的心聲,那不是我用超能力僞造的。】
我擄開他濕漉漉的頭發,看到他通紅的眼圈。
“就這些?”他的面容微冷,“心心相印,你就算是找赤司也可以吧?那你為什麽要親我呢?”
這樣子并沒有什麽威懾力,反而像只委屈的小動物。
【你在生氣嗎?】
【抱歉,親吻之前,我應該先問問你的。】
夜鬥搖搖頭,“不是,我不是想說這個的。”
我看着他面容,腦海中忽然掠過許多信息,不管是笑嘻嘻的夜鬥也好,還是落寞的夜鬥,不管是纏着我當神器的時候也好,還是照顧被不明疾病感染的我也好……這一個多月以來在夜鬥身上發生的許許多多的事,當我從第三視覺看過去的時候,無一例外,中心都是我。
雲開月明。
【你是不是……喜歡我?】
像是一道面紗,最終還是被我掀開了。夜鬥臉上瞬間空白,我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一陣簡短的沉默後,夜鬥耷拉下手,眼睛裏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唇角上升起一個慘白的輕笑。周圍的時間好像停止了流動,他窒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單薄的字眼來,“你說的,是啊。”
“我确實。但就是因為如此……”夜鬥一把抓住胸口的布料,他又重複了一遍,“就是因為如此,才不應該變成這樣。”
“我已經很克制自己了,你下次,別再做這種事。”
舞會上的親吻、浴室裏的赤.裸相對,甚至是剛剛那時候——都要像個白癡一樣麻醉自己,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嗎?
而且,這種事是……
【……哪種?】
夜鬥沒說。
“等我回來……”他緩緩從我身上起開,搖搖晃晃地站住腳跟,笑得不是那麽明朗,“……我們像平常那樣相處就好。跟我打招呼,嫌棄我,和我一起打鬧……就當今天沒有發生這些事,時光倒流,回到我們一開始那樣,好不好?”
等不到我的回答,他自顧自地接下了去,“你默認了。那說好了,等我回來,一切恢複正常。”
夜鬥用皮筋把頭發紮到腦後,擡頭看着天空從我身邊跨過去,“你把這場雨停了吧,淋久了,你又該感冒了。”
【夜鬥——】我翻身起來。
或許他的腳步本來是有些眷戀的,然而當我這麽喊出口後,他又決絕地不肯停留了。
我眉梢一顫,像他說的那樣,我一揮手,漫天的大雨霎時停歇,陽光爬上雲端。夜鬥的身影先是清晰地被雨後霞光描摹,然後又遠到消失不見。
這次,我到底是沒跟過去。
目送着他離開,我把自己又重重地砸回水坑。迎着我臉孔的半空下開一小片的雨,除此之外皆是晴日。
赤司還在那個路口等我,他盯着地上的水窪散開,倒是饒有趣味。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夜鬥的話。
——為什麽不是赤司而非要是我。
我不知道……我甚至沒有想過要去選擇,下意識地選擇了夜鬥。
“我讓一方和上條先回去了。”赤司大概是想問問夜鬥在哪裏的,但看看氣氛,或是看看渾身髒兮兮的我,他也就知道不該這麽問了。
【嗯。麻煩你了。】
“結合他們兩個在卡皮帕公園的那次,線的方向和結點的位置我已經大概能夠推測出來了。更精确的,需要在計算機上輸入數據模拟,幾天內出結果。”赤司一向很靠譜,“到時候,如果你心情好轉,我們可以試試。”
【嗯,多謝。】
我往回走,忽然聽見赤司在背後喊了一句,“等等。”
什麽?我茫然回頭。
赤司隔着一段路,朝我比劃,“超能力者也會受別人的脅迫而做某事嗎?”
我張了張嘴,剛要問他是什麽意思,赤司便搖頭,“沒什麽。我說,你平時喜歡在哪裏呆的多一點,說不準能夠見到夜鬥。”
除了家裏,我最近去南極的頻率越來越多了。
但是南極只有冷冽的寒風和成群結隊的學步企鵝,這裏沒有一個人。
事實上,我在哪裏都找不到夜鬥了。
他和我說過會回來,卻沒有和我說過多久回來,什麽時候回來,從哪兒回來。
夜鬥徹底不見。
就好像是流星劃過天空,燕尾消散,就連一點紀念都不給世人留下。
一天、兩天……
特意留給夜鬥的窗戶仍然保持着原樣。
白天、深夜……
被褥上幹淨無痕。
我的生命裏少了一個存在,不,與其說是少掉了,不如說是幹幹淨淨地好像從未有過對方的痕跡。
今天夜被老師點名了,原因是上課走神。
坐在我後桌的mob同學小心翼翼地關心了我,我致以感謝,臨了忽然想起他那身強大的超能力,忍不住叫住了他:【影山同學,你做過錯事嗎?】
黑發的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慢慢露出一個安撫一樣的明媚微笑。
他說:“只要用自己的想法選擇重要的部分并活下去就好了。”
用自己的想法……嗎?到現在為止,我人生的十六年,哪一件事不是我自己的想法?哪一件事不是我自主選擇的結果?
是啊,不會。
我永遠不會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謝了,mob同學。】腦中一根弦猛地觸動,我将課本卷進背包,一口氣換完鞋,用極其不符合我正常作風的速度跑出學校。
微風擦過發絲。
我留在窗臺上的印記有了反應——命運的天平也許稍稍朝我這邊傾斜了一下,我知道,夜鬥回來了。
打開家門的那一剎那,我就迫不及待地瞬移來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夜鬥還穿着自己那件标志性的運動服,此刻側着臉趴在床上。頭發順滑柔軟地遮住半張臉,發梢披散在白色被子上。他猛地抽出一只手以一種怪異的姿态朝我揮揮,“早上好,小楠。”
我把挎包放下,深吸一口氣,走過去看他。
他喝了點酒,臉上映着兩道紅杠。就和他以前無初次喝酒後死乞白賴地躺在我床上的模樣,一樣的不要臉。
夜鬥很認真地扮演了自己一貫的角色,就真的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我知道,它發生了,我身體裏有東西已經消失,這不是回溯時間或者角色扮演就能找回來的。時間必須向前走。
【已經是黃昏了。】
“不要那麽在意嘛。一個玩笑。”夜鬥繼續笑眯眯的同我打馬虎眼,哼唧着蠕動了兩下,蠢兮兮地嘿嘿了兩聲。
按照劇本或者往常,我應該十分嫌棄,直接将他踢下我尊貴幹淨的床。
甚至還可能送他去南極醒醒酒。
但我說了,有些東西早就不一樣了。夜鬥身上的酒氣,他打嗝時吐出的苦味,我只覺得一種久未重逢的美好。
拿了醒酒湯上來,我坐到他旁邊,輕輕推他:【起來喝。】
夜鬥沒反應,半天才哼出一聲倔強的,“不要,不吃。”
任性的樣子也和以前別無二致。其實夜鬥喝酒從來不會醉,他喝的都是啤酒,他經常裝醉發瘋撒潑,只是因為我的反應有趣。
而今天,大概是夜鬥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時間回溯測試。
我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夜鬥已經開始嚷嚷着“不要”之類的話——往常我把他揪起來,他就喜歡這麽無理取鬧。
但我只是把他拉靠到了床靠背上,并且表情十分耐心。
于是他就順水推舟地開了自己的第二道防線。整個人蜷縮起來,從懷裏抽出他出鏡次數非常多的酒瓶子,“你不會是另有圖謀吧?”
【你先把醒酒湯喝了,喝完了我要和你談談。】
他的瞳孔縮了一下,随後又念叨了幾句我的□□無情,乖乖地把那碗湯灌下了肚。
我坐到床沿,【關于雨夜裏的那件事,我有話和你說。】
原本還蔫着腦袋的“酒鬼”的臉色勃然變了,他白着臉,我的床上彈下來,一把抓住我的臂膀,哆哆嗦嗦,說話幾乎不成完整的句子,“不是說好了嗎,再見要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夜鬥——】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夜鬥掙紮,情急之下,我竟然用上了本源的聲音。我的嗓子酸澀到幾乎無法發音,眼下聽起來更為顫抖,“你先別走!”
夜鬥被我一拉,身體搖搖晃晃地栽回來。
來不及去調整,我想也沒想,抵着他的鼻尖鄭重地吻過去。夜鬥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發洩一樣,無數的情緒落在這個親吻上,唇上傳來壓迫的溫潤與酥麻之感,不同于第一次的意外和第二次的小啄,這是一個綿長的深吻,帶來心髒的瘋狂跳動。
察覺到夜鬥的平靜,我松開嘴,匆忙倒出一堆話:【聽着,超能力者從不讓別人做不想做的事,也不會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看,我做的每一個行為,都是我的意願。】
【你不用擔心,我在為自己負責。】
夜鬥沒動彈,他小聲地問我:“什麽意思?”
他小鹿一樣的眼睛和神情弄得我頗為無奈,本身我也沒想好那些話該怎麽說,眼下是随便說說又覺得草率,鄭重一說又可能會詞窮,不免嘆道:【我真是怕了你了。我就差和你直接告白了,你還在問我什麽意思。】
“什麽啊?”夜鬥愣了愣,接觸到我眼中的認真,他噗嗤一下笑出聲,“你怎麽不早說啊。”
旋即夜鬥後知後覺地驚了一下,“話說,你剛才是開口說話了嗎?”
我愣住,立馬掀起自己的撲克臉,面無表情地回答:
【你聽錯了。我一直都是這麽說話的。】
“是嗎?”夜鬥忽然溫柔地笑起來。
然後他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像是打開了閘門,夜鬥的眼淚越來越多,抽泣地上氣不接下氣。
我看到他拼命地想要擦,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哭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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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談戀愛好難……好難……好難啊……
兩天終于寫到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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