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大家是在第二天早上發現不對勁的。
早上醫生護士查房,病房門打不開,敲門也沒有人回應,沒人開門。
大家這才察覺不對勁,立馬聯系了許青禾和周恒。
“開門!開門!”不管醫生護士怎麽敲,裏面的人就是不開門。
情急之下醫生開始踹門。
醫生踹開門沖進去,病房裏男生和女生還在睡覺,男生趴在女生病床邊緣握住女生的手,睡得安靜,完全不受外面的吵雜聲影響。
醫生沖過去查看情況,男孩呼吸平穩,而女孩的屍體已經是涼的。
醫生檢查完,取下聽診器搖搖頭。
“死、死了?”大概是事發突然,連見慣生死的護士也被吓了一跳。
“她沒有死,”一直趴在床邊的男生開口了,“她只是睡着了。”
“天吶,那他豈不是跟屍體呆了一夜!”門口過來看熱鬧的人驚呼。
“她只是睡着了。”郁遙惡狠狠的盯着那些人,再次強調。
醫生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請節哀。”
“家長也節哀。”
不知什麽時候,許青禾和周恒也趕來了,許青禾靠在周恒懷裏泣不成聲,周恒眼睛也是紅,但他不能倒下,這個家現在由他撐着,他不能倒下。
醫生剛出去,沒過多久,就有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的人進來,要把病床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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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睡着了。”床被郁遙死死的摁住,像只護食的狼崽,雙眼赤紅,仿佛再敢動一下,他就會撲上來将人撕碎,嘴裏只重複着一句話,“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醫護人員求助的看向許青禾和周恒。
“小遙。”許青禾喊了郁遙一聲,拿到檢查結果時,她就知道這是遲早的事,這麽多天了,她也漸漸能接受了,只是沒想到郁遙這孩子比她想象中還要在意她的女兒。
沒有人比她更痛,許青禾泣不成聲,“小遙,放手吧,讓安安早點安息。”
放手吧。
一句話讓郁遙瞬間卸了全部的力氣。
那天之後是漫長的陰雨天氣,郁遙還是第一次經歷這麽漫長的陰雨天氣。
他盯着房頂上的白牆,思緒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發了一場燒,渾渾噩噩的睡醒了醒了睡,燒了七八天再也沒有人會來問他,你怎麽了,怎麽沒去學校啊,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場燒好像燒掉了他所有的力氣,連帶着骨頭和筋肉都燒得幹幹淨淨,只剩一具行屍走肉的軀體還在世上茍活着。
“郁家遠,那個臭小子到底還要賴在我家多久!你不讓他趕緊走我就跟你離婚!”女人尖銳的潑婦聲從樓下傳來。
“別生氣別生氣,小心動了胎氣!”郁家遠低眉順眼的哄着。
“你趕緊把他趕走!他不是在讀高中嗎,怎麽死賴在家裏,你趕緊讓他走!他不走今天就是我走!”
郁遙翻了個身,閉上眼。
幾分鐘後,郁家遠推開房門,看到癱在床上的人,氣急沖了過去企圖說什麽,床上人一個眼神過來,吓得馬上禁了聲。
郁遙沒鎖門說明根本就不怕他會上來,那眼神麻木、死氣沉沉的沒什麽情緒卻讓他背脊發涼。郁家遠停在原地不敢動,他總覺得他一動,下一秒床上的人就會起來把他弄死。
打架不拍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郁家遠嘴巴動了動,最後什麽都不敢說,出了門還要把門帶上,只敢在門外象征性的罵了幾句,罵給想聽的人聽。
郁家遠自己不敢說,只能打電話給老師,讓老師來勸說。
林佳帶着張以年、蔣時宋來了好多次,沒用。
郁遙不是不聽,他聽還會乖乖答應,說回去上學他說好的,說好好考大學他說好的,說什麽都答應,但僅僅就是答應而已。
說多了,林佳和張以年漸漸的也就放棄了,他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也有自己的生活,還要高考,不能一直圍着一個人轉。
那年的春天,在兵荒馬亂中悄然而過。
周恒也有好多事情要忙,辦理死亡手續、注銷戶口、舉辦葬禮等等,他需要安慰整天以淚洗面的妻子,看着許青禾日漸消瘦的臉頰心疼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這一切讓他沒有太多時間一直悲傷。
一切結束後也已經是年後了,年後社區按時上班,許青禾接到電話,去拿已經辦理好的死亡證明。
拿到死亡證明出來,不知是天太熱太陽太刺眼還是怎麽回事,許青禾頭暈目眩的,接着眼前一黑完全沒了意識。
她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周恒握着她的手,眼睛是紅的,“怎麽了?”
許青禾握住他的手,周恒罕見的紅眼,這讓她心裏很慌。
“青禾,”周恒抓着她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我們有寶寶了。”
許青禾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也紅了,“真的嗎?”
她捂住小腹,在遲安安走後的一個月,他們有寶寶了,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嗎?
周恒抱住妻子,“真的。”
許青禾靠在他的懷裏,“你說會不會是安安?”
“是安安給我們的禮物,”周恒握住她的手,“我們把他生下來。”
眼淚滑落,許青禾回握他的手,“好。”
北安街上,那家關了很久的蛋糕店終于又開門了。
蔣時宋最後一次來找郁遙是高考百日誓師大會那天。
他站在房間門口,看着癱在床上、麻木不仁的人,嗤笑了一聲,眼睛紅了,“真是可笑。遲安安拼了命拉起來的人也就這樣。”
他不說并不代表什麽都不知道,他也是有眼睛的,會看。
“不要以為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喜歡遲安安。”蔣時宋第一次将心裏埋藏多年的秘密攤開來說,驕傲如他,他從來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多嫉妒郁遙。
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長大,明明他長的也不差,明明成績也很好,但他就從來沒有得到過那個人的一次回頭。
蔣時宋把眼淚逼回去,臨下樓梯前,語氣平淡,沒什麽情緒,說了最後一句,“出去看看吧,北安街的蛋糕店開門了。”
沒有人一直活在過去。
那天,相隔一個多月,郁遙出門了。
不過他不是去找許青禾,也不是去看蛋糕店,而是去買東西,他買了一把刀,用來切水果、削鉛筆也可以用來——
做別的事。
“小遙?你怎麽來了?今天不用上課嗎?”要不是從店裏出來,許青禾都不知道郁遙準備站多久。
“許姨。”男生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幾個月沒喝水了。
一個月不見,男生好像削瘦了很多,臉色蒼白,精神狀态以及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太對勁。
許青禾這一個來月光顧着傷心和難過,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管別人,此時看到郁遙這樣,心裏不好受,她知道這個男孩心裏的難過不比她少。
許青禾笑了笑,“進來吧,看看有沒有想吃的。”
郁遙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這裏,又鬼使神差的跟着許青禾進了蛋糕店。
入眼便是一排小巧的草莓蛋糕,遲安安喜歡吃的,也是經常帶給他們吃的那種。
許青禾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草莓蛋糕,安安最……”她頓了一下,随即轉過身抹掉臉頰上的淚水,“挺好吃的,我給你裝一個帶回去吃吧。”
她也不管男生回不回答要不要,自顧自的取下蛋糕打包起來,“小遙,是今年六月份高考吧?”
男生盯着她手上的草莓蛋糕“嗯”了一聲。
“挺好的,好好學習,你的成績那麽優秀,肯定能考個好成績,考到大城市去,去外面看看,認識多點人挺好的。去了就別再回來了,郁家遠這種人你不用管他,就算他去找你,你也別管他,你沒有義務……”
她突然意識到什麽,“不好意思啊,許姨今天廢話太多了。”
郁遙沉默着搖搖頭。
許青禾把打包好的草莓蛋糕遞給他,“好好學習,別因為……”她聲音哽咽,卻強扯起一個笑容,“別因為安安的事影響考試。”
“等你高考完,我讓你周老師帶你去……”
後面許青禾說了什麽,郁遙也不知道,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出了蛋糕店,天陰沉沉的,飄起了毛毛細雨。
“呦,這不是我們學校第一的好學生郁遙嘛?怎麽一個人走了?你形影不離的女朋友遲安安呢?”王小胖一百五十多斤的大塊頭擋住郁遙的路。
郁遙看了他一眼。
王小胖笑了起來,以前他會怕他陰冷的眼神,現在不了。王小胖上了高中後徹底成了不學無術的混子,他的家人早就放棄他了,他現在每天混跡于北安城各個地方的酒吧網吧,結交了一堆好朋友,個個打架一挑幾的好身手,只要他一個電話,他的朋友們就會過來。
他也确實給幾個朋友發了短信。
他可是一直都記得,這個人在學校帶給他的恥辱。
那段日子他就像是過街的老鼠,誰看到他都要罵他一句,沒有人跟他做朋友,他好好的校園生活就這樣被這個人給毀了。
憑什麽,憑什麽他就可以幹幹淨淨的站在講臺上接受別人的贊美和喜歡,而他就像陰溝裏的臭蟲人人嫌棄!他當初說的哪裏錯了?這不這人不就死了嗎?他說的沒錯啊。
他笑得更大聲了,“哦,我忘了,她已經死了,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然而他的話并沒有激怒面前的男生,男生依舊死氣沉沉的,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讓開。”連說話都有力無氣的。
這讓王小胖很不爽,也更放肆了,他就是故意想要找人打架的。
這時他叫的兩個兄弟也到了。
男生瘦高,一頭黃毛,另一個跟王小胖差不多,也胖就是比王小胖還矮一點,耳朵上帶着耳釘。
黃毛胳膊搭在王小胖肩上,“王小胖,你又在欺負同學?”
王小胖:“宇哥,沒有欺負同學,是路上遇到老同學敘敘舊。”
“哦,敘敘舊啊,”被稱作是宇哥的人,點點頭,低下頭點了根煙,“小同學,手上的蛋糕挺好的啊。”
“宇哥不說我都沒看見,呦,還是草莓蛋糕,”王小胖嘿嘿的笑着,“老同學,好東西要一起分享。”說着伸出手去拿,被郁遙一掌拍開。
王小胖臉色瞬間沉了下去,越不讓他動他就偏要拿,“你他媽還跟我動手,我看你是想死!”
他動手推了一把郁遙,要去搶他手中蛋糕。
黃毛和耳釘見狀,也上前幫忙。
郁遙把蛋糕死死的護在懷裏,不管他們三個怎麽動手都好,就是不給他們碰到蛋糕。
“我艹你媽!”不知誰往他膝蓋彎上踹了一腳,他沒站穩,直直跪在地面上,倒在了地上。
幹淨的白T恤,臉頰被地上肮髒的泥水弄髒,接着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但是不管王小胖他們三人怎麽罵怎麽打都好,他都一聲不吭,依舊緊緊的護住懷裏的蛋糕。
可他一個人身軀終究抵不過三個人的拳打腳踢。
腰上再次被踢了一腳後,他忍不住悶哼出聲,弓起背脊,疼得指尖發顫。
就這麽松懈一下,懷裏蛋糕被王小胖搶走了。
王小胖看着手裏黏糊糊不成樣子的蛋糕,嫌棄的皺眉,“什麽玩意,看着都惡心。”
他随手一扔,包裝好看的蛋糕在泥水裏滾了幾圈,盒子散開,蛋糕上的草莓滾了出來,停在郁遙眼前,落在水泥坑裏,幹淨的漂亮的草莓瞬間變得髒兮兮的。
一只穿着黑色球鞋的腳踩下來,草莓變得稀爛,汁水濺出來,沾染在郁遙臉上。
“嘁,沒意思。”王小胖的腳踩着草莓,左右碾了一下,“這麽不經打。”
“王小胖!!!”
伴随着驚恐地尖叫聲,腳下傳來一陣鑽心的痛,王小胖根本來不及喊痛,郁遙已經把刀從他腳掌拔了出來,撲上來,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別說還手了,他連發出聲音的機會都沒有。
“怎麽辦!宇哥!”耳釘開始感到害怕了。
“他有刀啊!”黃毛的腿都在發抖,他們雖說經常打架但從來沒人會帶刀這種東西,就怕打紅了眼誤傷,結果今天遇到的居然比他們還狠,居然随身帶刀!
“還能怎麽辦!趕快報警啊!”
王小胖倒在地上,因為恐懼,瞳孔放大。
壓在他身上的男生,眼睛充了血一樣的紅,滿身戾氣,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臉上紅色的液體不知道是草莓汁還是他的血,總之他現在不像個人,像鬼!
王小胖本能的用手去掰開他掐在他脖子的上手,此時男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明明只是一只手力氣卻無比的大,根本掰不開。
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拼命的拍打地板,試圖求救。
“郁遙,你在幹什麽!”突然蔣時宋的聲音從巷子口傳來。
王小胖似乎看到了希望,拼命的把頭轉向蔣時宋那邊,“救……救我……”
蔣時宋沖了進來,連雨傘都不要了,看着地上的兩人,特別是郁遙手上還拿着刀,仿佛随時都會往王小胖脖子上紮,他第一次感到恐懼。
他也不敢上去刺激到人,“郁遙,你先放開他,把刀放下!殺人是要坐牢的!”
“對對對!殺人是要償命的!”黃毛仿佛看到了救星,趕緊附和,“是我們錯了,我們可以道歉,你也可以随便打我們,先把刀放下!”
“為了這種人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值得嗎!”蔣時宋吼道。
男生終于動了,他轉過頭,看着蔣時宋,臉上沒有什麽情緒,突然地他笑了一下。
陰恻恐怖。
蔣時宋被他的笑吓到了,一時間愣住,就見他手起刀落,紅色的液體噴濺而出。
“啊——手——我的手——”慘叫聲響徹整個巷子。
幾個人呆呆的愣在原地,黃毛直接癱坐在地上,全身發抖,手腳冰涼。
就在他們愣神的功夫,男生已經拔回他的刀,在白色T恤上擦拭了幾下,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蛋糕。
蔣時宋扶着牆,雙腿發軟,一口氣憋在胸口,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郁遙消失在巷子口。
看着滿地的鮮血,“還愣着幹什麽,趕緊送醫院啊!”
連綿下了一個多小時的雨,麻将館沒人來,郁家遠索性關了門,上樓睡覺。
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開門。
女人踹了他一下,“下去看看,是不是那個白眼狼又回來了,我叫你換鎖換鎖你就是不聽!”
“不去!有什麽好看的,他回來大不了我明天再趕他出去。”郁家遠被吵煩了,翻個身,“要去你自己去!”
女人瞪了他一眼,“我才不去。”
女人閉上眼,正要睡着,樓下“砰”的一聲,吓了她一跳,瞬間清醒,接着聽到了若有若無幹嘔的聲音。
她被吵煩了,翻身,下樓。
樓下客廳空蕩蕩的沒人,桌子上放着一個吃了四分之一的蛋糕,這時,浴室裏傳來水龍頭的聲音。
“呵,還有錢去外面買蛋糕吃,”她倒要看看是去哪裏偷的錢!
女人刻意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砰”的一聲,推開浴室的門。
只見男生弓着腰,趴在洗手池上,幹咳。
聽見聲音,郁遙擡起頭,臉上毫無血色,雙眼血紅,臉上、白色的T恤衫上全是血,像極了電視上的殺人狂魔。
“鬼——鬼啊!!!”女人吓得拔腿就跑。
郁家遠聽到聲音從樓下跑下來,“怎麽了?”
“殺、殺人了。”女人臉色蒼白,抓着郁家遠的手顫抖,“他、他殺人了。”
話音剛落,郁遙打開門,從浴室出來。
“我艹!”郁家遠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你、你別、別過來!”
他捉起旁邊的凳子擋在身前,“你、你想幹什麽!我跟你說,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很快就來了。”
他吵吵嚷嚷的,男生卻仿佛聽不到一般,像個木偶從他面前走過,在桌邊坐了下來,叉起桌上的蛋糕放進嘴裏。
一塊兩塊三塊。
還沒吞下去,突然全身顫抖,他強撐了一會,冷汗從額上滑落,猛地沖進浴室,又吐了起來。
郁家遠也被他搞懵了,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的看着他從浴室出來,吃蛋糕,沖進浴室裏吐,再出來,再吃再吐。
循環往複。
郁家遠皺眉,一臉的不能理解,“這麽難吃為什麽還要硬吃?”
不知是第幾次,桌上的蛋糕終于消失殆盡,郁遙從廁所出來徑直上了樓,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的天花板,外面還在下雨,淅淅瀝瀝的。
不知過了多久。
他閉了閉眼,從口袋裏摸出剛剛的那把刀。
作者有話說:
二更,四舍五入今天萬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