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鐘洵,這個時候你應該抱我的
船停在水面上, 船身微微搖晃。
隐約的浮動感蓋過方才猝不及防的的觸感。
姜簡恍恍惚惚托起沉睡過去的鐘洵,仍有些怔愣。
不知為何,內心浮現出兒時看過的科普視頻的畫面。
那是蜜蜂采花蜜的慢動作:上颚咀嚼着花粉,下颚、下唇與舌組成的複雜結構用以吸食, 如饑似渴又優雅的攫取着它們賴以生存的食糧。
在不合時宜的聯想中, 他抵在鐘洵背後的手指微動, 無端想撫上唇角。
“咯吱, 咯吱——”
忽然,來不及有任何動作, 盛湯的碗還捏在手裏,管家的長靴便踩在木板上轉身回來。
他根本就沒有離開!沒有确認兩人都服下這碗湯, 管家怎麽會離開現場呢?
姜簡瞳孔皺縮,猛然醒悟。
管家離開船艙, 前後不過十秒。
倘若他們配合的喝下, 則萬事大吉;倘若他們在這十秒鐘選擇拒絕、将湯汁倒掉、亦或是其他不聽話的舉動, 管家必定有權利讓他們離開這艘前往城堡的船。
鐘洵大概深谙這種短暫的試探。
這十秒,确實他們僅有的機會, 抓住先機的機會。
一不能将這成分不明的液體倒在會被立即發現的木質船艙裏,二要假裝服下湯劑而後在路途中保持清醒和理智, 冷靜探查分析, 為之後城堡的生活提前做好準備。
難怪他會在毫無解釋的情況下,不由分說地覆上來。
沒有情絲, 沒有旖旎。
他是什麽時候做出的決定?
管家端上兩碗湯的時候?還是管家轉身的時候?
心跳如擂鼓。
姜簡再一次對這個男人在極短間內作出判斷并執行的能力, 有了深刻的認識。他在極限短暫的時間中毫不猶豫地将機會讓渡, 自己則一并擔下不知是否有傷害性的湯汁, 交出了他全部的信任。
他不能讓鐘洵功虧一篑!
姜簡想通一切的同時, 急中生智松了手裏的碗。
而後閉上眼, 在管家進來前,帶着他懷裏的鐘洵向後倒去,佯裝昏迷。
“哐”的一聲,木碗滾落在地!
轱辘轱辘滾到管家腳下。
他俯身撿起,敏銳的目光在船艙四壁檢查了一圈,确認他們沒有耍任何花招拒喝,落在相擁着暈倒在船艙裏的人,眼睛微微眯起,有風度地踏過兩人近乎交疊起的腿,拉着趴着的那個豐神俊朗的銀發男人起來。
鐘洵毫無知覺,緊閉雙眼的姜簡只能感受到他們被分開,懷裏空落落的。
他睫毛輕顫,聽着鐘洵平穩的呼吸聲離自己遠去。
難道是劑量不對?為什麽這麽快就暈了?
管家按住鐘洵下颌,用力一捏,打開他的口腔,朝裏看了一眼。而後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的指尖稍作停留。确認鐘洵已經完全喝下湯汁後,将他往船艙的角落随手一扔。
姜簡只聽得一道悶響,腳步聲便由遠及近朝他而來。
管家如法炮制地檢查着姜簡。
在那手掌碰上自己下颌的一瞬間,姜簡分明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幹嘔和惡寒從五髒六腑中央迸發。
背上驚出了層層虛汗。
他不敢咬牙,不敢蜷起手指,更克制着自己推開對方的意志,竭力忍着被觸碰時的反胃與不适,不讓自己的弱點壞了鐘洵的打算。
好在姜簡雖然沒有完全咽下,但好歹湯汁已經進了口中,加之鐘洵眨眼風卷殘雲般的奪取,唇舌間都留下了淺談的水漬。鷹鈎鼻湊近,細細查看,也沒有發現異樣。
管家直起身,目光落在姜簡脖頸上,方才抓過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紅,映在病态的白色身上格外刺眼。
他多看了兩眼,想起這個眉目清冷的男人在廣場的話。
……他是自告奮勇來給少爺小姐做家庭教師的。
想到這,管家輕輕松手,轉身離開。
走出船艙,關門落鎖。
“咔噠。”
姜簡聽見落鎖的聲音後,等腳步聲遠去,才緩緩睜開了眼。湯汁在他口腔中的殘留仍舊起了點效果,他感覺眼皮有些沉,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想要将他拉入夢境。
他擡起手,狠心在小臂上重重了咬了一下。
整個人立刻清醒了許多。
他輕手輕腳地起身,往鐘洵身邊爬去。
他有呼吸,表情也不是很痛苦,即使是剛才被管家粗暴地扔在這裏也沒有醒來,像是沉睡在悠長的美夢之中。
唯恐管家再進來,姜簡不敢移動他。
他挨着鐘洵,低眉安靜地看着鐘洵垂在身側的手。
在曙光二中也不過半個月,但在他身邊,姜簡已經很久沒有體會被陌生人觸碰時的惡心感。剛才那股反胃感并沒有随着管家的離開而消失,反而讓他身上的虛汗蔓延到胳膊,到手掌。
他明明連最痛苦的事情都想不起來。
這種讓他痛苦到恐懼的生理反應卻始終伴随着他。
他好希望他睜開眼,一邊戲谑地笑着,一邊用這雙寬厚的手掌能拍拍他。
希望他能夠靠近自己,為自己驅散那種讨厭的感覺,把他從不斷翻湧的惡寒之海中解脫出來,帶他回到充滿安全感的港灣。
他蜷曲着腿坐在鐘洵旁,往他身邊靠了靠。
他本可以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就算是借着人設,牽着他的手,靠着他的肩,甚至直接撲進他懷裏,都是可以的。但他推測到鐘洵的身份時,他不再想以人設為名困住他。
他尊敬他,也敬佩他。
哪怕他将重逢後從鐘洵口中聽的話串聯在一起,聰明地意識到他對自己存了什麽樣的心思,也不想在他昏迷的時候放肆,不經過他同意任意地亵渎。
他克制又矛盾地攥緊了手。
“鐘洵,這個時候你應該抱我的。”
他極為輕聲地說道,聲音裏帶了一絲委屈。
只是這次,沒有任何不屑與嗤之以鼻回應他。
空氣中的塵埃和夜露都沒有理他,船下潺潺的潮水聲更不解其意,有節奏地靠岸又離岸。
然而,萬籁俱靜中,竟有哐當一聲巨響回應了他。
随之而來的是一種強烈的失重感!
姜簡警惕地坐直,目光鎖在艙門上,一邊提防管家進來,一邊摸索着靠近艙中唯一一個圓形的舷窗,看向窗外。
月光從舷窗灑落進來,姜簡為眼前的景色怔在原地。
夜色下海平面望不到盡頭,一只鷗鳥從舷窗的視野中飛過。
船竟然在飛,在緩緩浮空!
港口上不再有其他船只停泊,鎮上成群的石頭建築越來越小,而他們離天空越來越近。仔細聽,水在船下的流淌聲逐漸變成滴落在海面的聲音。
姜簡皺眉,他捕捉不到任何引擎驅動的聲音。
這就是要讓他們喝下湯水的原因嗎?
不能為任何人所知的那條通往城堡的路線,不是地下密道,不是穿越兇險的森林,竟是……城堡擁有會飛的船?!
鐘洵的昏睡,為的就是換取他眼前的這一刻。
姜簡屏住呼吸,将舷窗外的一切按照比例錯落有致地裝進自己的腦海中。
船飛起的時候,已經駛離小鎮港口很遠了。當它開始向上浮起時,鎮上的人幾乎看不出來那天上的一抹黑點究竟是什麽。不過這樣遠的距離,讓他窺見了Tarina小鎮周圍完整的地貌。
遠處是交疊的雪原與山脈,數條河流從山谷中奔流而下,最後彙聚成一條流經小鎮的河流。小鎮坐落在河流的沖積扇上,廣場建在河東,鐘塔是整個小鎮的最高點。
其中一條河流從山中發源,流經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
船晃晃悠悠飄着,不知道過了多久,開始調轉方向,晃晃悠悠地往下落。
姜簡在轉向的瞬間确定了城堡的方位。
城堡在森林北側盡頭的山巅,與其說是建在山裏,倒不如說是在山脈延伸到西側海邊的一處平坦面積不小的斷崖上建起了城堡。
他扒在窗框上,想要将下方的景色盡收眼底。
城堡靠森林的那一側昏暗而不可測,臨海這一側的崖壁陡峭極了。
直到船降落在斷崖上的一處平地,有些許不穩。
姜簡爬回管家離開時他的位置,閉眼躺好,心裏卻在思考,進入城堡的大概只有兩種方法:要麽臨海這一側“飛”上來,要麽穿過森林,從另一邊爬山上來。
他閉起眼睛,聽見了一兩聲烏鴉啼叫。
而後船艙鎖開,有人進來将他們擡了出去,一路擡進了城堡,将他放進一間房後便離開了。
他一路借着海風轉移自己被人觸碰時的注意力。
海風從自己臉上吹過,帶着夜晚的涼意,很快風聲被關在室外,一切歸于平靜。
昏暗中似乎感覺到了一絲燭光的晃動。
姜簡微微動了動眼皮,他看見自己躺在一張幹淨的床上,被褥柔軟。桌上漂亮精致的燭臺上燃着一直蠟燭,旁邊的書架上整齊擺放着幾本書,牆角有兩個小沙發擺在地毯上,像是一間标準而合格的客房。
只是鐘洵不在了。
“咚咚——”有人敲門。
這時候如果應答,就穿幫了!
姜簡連忙躺平。
外面的人也沒有真的等他開門,敲了三次後就推門進來了。
“要不你來給他喂解藥吧?”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
少年嘁了一聲:“啧,你怕鐘洵針對你?我來就我來……不是,我這樣子我怎麽來?你故意的是不是!”
原來是熟人。
看來小宋說服溫思黛給他使用隐藏獎勵了。
姜簡松了口氣,趕在宋知返惱怒前睜開眼,坐起身:“別争了,我不用解藥的。”
只見溫思黛穿着白色花邊的侍女服飾立在他床邊,少年卻不見人影。
“他人呢?”姜簡左看右看,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
溫思黛指了指自己的翡翠耳環:“這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