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敬,失而複得
再次睜開眼, 姜簡看見了房間熟悉的極簡色塊,淺灰色的窗簾一如他離開時那般緊閉。
他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走到窗前,撥開窗簾。
雖然他不知道演播中心究竟位于哪裏, 但外面似乎有晝夜之分。他仰起頭, 一輪圓月挂在夜空, 泛着淡淡的血色。
姜簡就這樣在窗前靜靜地立了五分鐘。
月光将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板上。
他用了一分鐘将這次節目發生的一切梳理清楚, 用四分鐘全神貫注地想着一個人。
在空氣扭曲中出現的那副動态場景,是迄今為止最為震撼的。
他對于鐘洵身份的懷疑, 他對兩人交集的揣測,都因為這一瞬的短暫畫面而一錘定音。
他們原來真的相識。
他以為他失蹤了, 原來是被困在了這裏。
姜簡兀自笑了一下。現在好了,他倆一起被死死困住了。
只是, 無論他怎麽絞盡腦汁去回憶這個畫面的前因與後果, 都無法從腦海裏獲取更多信息, 依舊無法從中牽扯出任何屬于他自己的、不知為何被埋葬被隐藏的回憶。
在這個場景面前,他宛如自己人生的旁觀者。
探知不到自己的過往前事, 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鐘洵是誰, 他們究竟是什麽身份, 他們一起共事都在做什麽,唯有一些無關痛癢的瑣碎日常, 一些諸如“同事”“不好相處”這樣的标簽留在他的記憶中。
姜簡看着月亮, 月亮也看着他。
月色很涼, 可他滿心都是自己從閱覽室中出來後, 鐘洵那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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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很想見到他。
這個念頭一出, 姜簡立刻鑽進了浴室, 按慣例将自己足足洗了三遍,從鐘洵為他買過的那堆衣服裏随手抓了一套換上,随手披了件寬松外套,快步往小公寓外面走。
走廊并不寬敞,兩邊每一間房門都長得一模一樣,沒有門牌號,他根本找不到僅僅去過一次的鐘洵的房間。鐘洵沒有了排位第一的特權後,估計也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輕而易舉的來見自己。
換言之,他連他們下一次見會是什麽時候都不知道。
姜簡腳下生風,邊走邊思考着,與其漫無目的地尋找,不如去他最有可能出沒的地方等待。
于是他徑直朝着電梯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所有嘉賓都會去到的地方:公共休息大廳。
“诶,你看那個人是不是那天測試的嘉賓?”
走廊中,有人擦肩而過時認出了他,手肘輕輕碰了碰身邊的人。
“是那張臉沒錯了。不過他才進來沒多久吧?看上去真沉穩。”
“嘁,誰知道是真自信還是假鎮靜呢。”
“你就酸吧,冷靜大佬人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啊。之前還有人造謠說鐘洵是悶騷老色批的人設呢,到現在也沒見誰敢再提這些話……”
“你他媽怎麽就知道向着好看的人說話?”
人們的聲音他或多或少都能捕捉到,但姜簡并不在意。
在這座高樓裏,有誰能真的看清一個人呢?
在遺忘的迷障前,誰都不行。
他踏上電梯,099號聲音冷冷地提醒他:“實時排名已經更新,會在休息室停留至下一次更新,您可以不用那麽急。”
說着,又提醒着他:“您洗澡期間有未讀通知,還請盡快确認已閱讀。”
緊接着腕帶彈出了三條節目通知。
[節目結束通知(未讀):第二期節目已結束,請于30分鐘後查看綜合評分。排名将于今晚九點統一更新,公共休息室可查看嘉賓實時排名。]
[獎勵領取通知(未讀):嘉賓姜簡于節目期間完美觸發并完成隐藏任務,且隐藏數量大于1,獲得特殊能力道具“置換”,閱讀此通知後将獲取實體道具與使用說明。道具為一次性物品,請嘉賓謹慎使用。]
[場記工作彙報通知(未讀):請所屬場記按工作手冊盡快上傳所有記錄]
姜簡淡淡掃了一眼,留下獎勵那條,其他标記為已讀,按下50層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記憶的缺失是來到演播中心之後才有的狀況。
也就是說,讓他們失憶也是節目組約束嘉賓的一部分。
如果他找到鐘洵,将他這些外面的記憶攤牌,或者他們之間的對話被場記記錄了下來,是不是屬于違背了節目組本意和規則?
當初一個質疑排名算法不公開的嘉賓都能當場血肉模糊。那麽,他這樣貿然找到鐘洵,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姜簡沉下眼眸。
無論如何,他不應該拿他們兩個人來冒險。
心中的沖動逐漸平複下來,他走出電梯,穿過公共休息大廳,往休息大廳二層的小酒吧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夜晚的酒吧竟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吧臺裏的調酒師看到他時眼睛一亮,翻掌示意自己面前的座位。
姜簡想起上一次鐘洵帶他來時,也是這個調酒師。
“今天人怎麽這麽少?”他問。
“今晚實時排名出了之後,所有嘉賓接到了場記通知,今天起,排名百位之後且以任何形式逗留在演播中心的人都将強制進入下一場節目,按規則實施淘汰,所以大家都趕緊溜回去養精蓄銳了。”
姜簡這才朝休息大廳的巨屏上望了一眼,他的名次還是第99位沒有變。
點亮腕帶查看,果然有一條新的未讀通知在最上方。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這個通知對他來說尚且沒有影響,但對于宋知返來說卻很嚴重了。他這次依附于鐘洵只是一次性的機會,而現在他從節目中出來,不知道他的身份會如何被節目組識別并判定。
“您的消息怪靈通的。”
他将通知标記為已讀,看向調酒師。
“服務人員也算是節目組的一部分吧。”調酒師笑了兩聲,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客人們講的話都在這兒,只不過我不會像場記一樣上報罷了。”
“那您知道名次掉落在百位之外後,怎麽能繼續留在演播中心嗎?”
姜簡想幫宋知返找找留下來的方法。
“節目名義上的嘉賓有100人,可你知道演播中心裏有多少人嗎?”
調酒師張手比了個數字。
“隐藏任務獎勵和游戲任務獎勵都能開出延期進入節目的機會。去過游戲區嗎?二十層,一點都不缺賭徒,一邊賺積分,一邊開獎勵延長時間。有的人是知道自己實力不行,強行續命,有的人就是單純不想參加節目,連換裝游戲都有人能上瘾。
“人越滞留越多,這不,幾十層的房間都住不滿了,不清理一批出去不行呀。”
姜簡想到宋知返去模拟炒股輸光鐘洵積分的事兒,立刻在心裏否定了這個選項。
還得從長計議。
或許鐘洵有辦法,但是得先找到他才行。
“還喝冰水嗎?”調酒師見他沒有其他問題,指了指他的腕帶,“可以查看菜單,今天人少,也可以為你現調一杯定制的酒。”
姜簡想了想:“幫我調一杯度數不太高的,要甜一些。”
調酒師轉頭看了看酒架,手指抵着下巴思索,而後挑好了配方,邊調邊和他閑聊。
“愛喝甜?”
“嗯。”
“上次來見你沒點酒,以為你不能喝呢。”
“……還好吧。”
姜簡垂下眼睫,他想起自己在青巒村騙鐘洵說自己不會也不想喝酒。
可實際上,起因卻是鐘洵本人。
他依稀記得,鐘洵失蹤他們還在徹夜對飲,醒後他的身影卻徹底消失在自己的生活裏。于是他戒了酒,開始沒日沒夜地在工作之餘尋找他的蹤跡。
他嘴角勾起,從調酒師手裏接過杯子,又随手拿過一個空杯,兩相碰撞,發出“叮”地一聲清脆。
敬,失而複得。
他在心裏默默說道。
清甜的酒香撲鼻,他放下杯子時,還流連着舌尖的餘味。
姜簡好奇地問:“這酒叫什麽?”
擡眸望向調酒師花白的鬓邊,莫名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慈祥。
“巧了,這是今天的新作,還沒有命名呢。”調酒師笑了笑,“你有興趣嗎?”
“鐘洵。”他眼底升起了一絲玩味,低聲說。
調酒師愣了一下,随即領會了他的意思,多看了他一眼,低低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
“寫在菜單上怕是沒有人來點啊。”他無奈地說,“借某些人幾百個膽子,也不敢在鐘洵常待的地盤上點一杯叫‘鐘洵’的酒啊。”
說完,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未必。
垂涎鐘洵的人,可以借酒寄情;正面比不過鐘洵的人,還可以喝“鐘洵”酒來洩憤嘛!
調酒師眼前一亮,正想誇姜簡起名鬼才,忽然看見他将杯子退向吧臺內側,目不轉睛地看着空酒杯,輕聲問他:“我想請問,這酒既然是定制的,不上菜單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
但這不是失去了很多樂趣嗎?
他将轉身去沖洗杯子,猛地意識到什麽,回頭深深看了姜簡一眼。
欲言又止。
姜簡迎上他的目光:“怎麽了?”
“我有一個小小的建議。”調酒師轉過身來,說道。
“什麽?”
姜簡茫然地看他走到自己面前,俯身停在恰到好處的距離。
調酒師低聲說:“我想給這杯‘鐘洵’起一個別名。‘鐘洵’這個名字用在酒身上太招搖了,也很危險。”
“比如?”
“不如叫Silence吧。”
姜簡瞬間瞳孔地震,險些立刻站起來。
他讀出了對方的潛臺詞。
沉默,保持沉默。
即使想起了什麽也請不要輕易地說出口。
“就等你來了,九九。”統籌在後臺檢測到009號的接入,調出了懲罰室的監控和鐘洵的生命體征監測,“不對,實時排名更新了,現在得叫你六六了。”
006號哼了一聲:“名次上升又怎麽樣,還不是接到懲罰通知了。”
這次懲罰預留的時間非常緊迫,鐘洵幾乎是一回演播中心就進了懲罰室。
“樂觀一點,至少這幾天的休眠把他從危險邊緣養回來了。”
“啧,也就養回來一點點吧。”006號放大了監控上的鐘洵,語氣嫌棄,“你看看這大黑眼袋,為了姜簡找兩三宿沒睡,養回來的都消耗出去了!得虧被姜簡那邊的人設判定為情侶深情,不然也沒這麽容易升名次。”
“但鐘洵已經是第二次違背人設了,對他那麽穩定的人來說太反常了。”統籌愁道,“第一次還是上一回,”
“你他媽少說點廢話。”006號暴躁地堵了他的話,“上次他違背的明明是姜簡的人設,是被牽連的。這次是他自己的!這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人設懲罰不就是為了約束他們嗎?雖然方式千差萬別,程度輕重有所差異,但說到底都是從精神上營造最真實的場景,用他們最牽挂最在意的東西來攻擊他們,帶給人無盡的痛苦罷了。”
“……”006號不想說話。
沒有嘉賓和他榮辱與共的AI統籌是沒有靈魂的!
懲罰室。
鐘洵站在中央一動不動,漆黑的屋子久久沒有任何人或物的出沒,他抓着頭發不耐煩地走了兩步,突然踢到一把椅子。
椅子晃了晃,在倒地的瞬間被鐘洵扶住。他拉過來坐下,仰靠着看向虛空的某一點。
他本以為自己會在無盡的節目切換中終老,心頭僅存的一點念想也因為信任與欺騙的反複擊潰漸漸淡去,荒蕪之地走了一圈,他更是有種靈魂上精疲力竭的感覺。
沒想到兜兜轉轉竟……
“哥。”
黑暗中,這道聲音格外清晰。
鐘洵心尖一顫,立刻坐正,循聲朝着黑暗中找尋。饒是他的夜視能力極好,也沒能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難道他也進了懲罰室嗎?
“我在。”鐘洵沉聲道,但他沒有動。
在未知的空間,貿然移動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而且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道“姜簡的聲音”就是危險本身。
鐘洵緊繃着身體,警惕地觀察着周遭的動靜。
對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離他不遠也不近,卻不再能聽到人說話的聲音。
鐘洵開始懷疑,或許把他和姜簡放在同一個密閉空間,已經是一種懲罰了。
“姜簡?”他試探地喚了一聲。
忽然整個空間明亮了起來,他坐在辦公桌前,而姜簡在他對面,神色認真地工作。
“哥,這份文件你要簽一下字,核對一下報銷費用,那兩瓶洋酒不在報銷清單裏哦。”
姜簡右手拿起文件,舉在半空。
鐘洵起身,準備走過去。
然而沒等他走兩步,忽然有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姜簡身邊,将文件放在一邊,熟稔地摟過他的腰,俯身将臉頰貼在姜簡耳側,淺淺厮磨。
鐘洵僵在原地。
他仿佛就在那個人的位置上,他能感受到姜簡腰上一緊,也能感受到他耳後輕噴的熱氣。
但是那個人,不是他。
所以那聲“哥”,竟不是在叫他嗎?
鐘洵眼睛瞬間紅了起來,拳頭在身側握緊。
作者有話要說:
某種意義上的懲罰了√
此時兩個人都不是完整記憶,都是靠推理和猜測,而且兩個人有很多信息差……嗯,比如鐘洵會覺得姜簡提到的“同事”是他離開後取代自己位置的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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