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為了我
他們來到曙光二中的第二天在唐尹的體貼下畫上了句號。
想來是因為這兩日持續高度警惕和半夜在學校探索, 身體超負荷運作,回到宿舍後的兩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一人占了一張床倒頭就睡。
一夜好眠。
再次睜眼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
姜簡是被灑在臉上的陽光叫醒的。
他睫毛動了動, 擡眼便看見桌上顯示着十點半的鬧鐘, 連忙從床上跳起來, 快步走到宿舍門前, 耳朵貼着聽了聽外面的聲音,意外地發現并沒有任何清晨查寝的懲戒者在外巡邏砸牆。
“怎麽?”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姜簡回頭, 看見鐘洵從被窩裏鑽出一顆腦袋,銀發亂糟糟的, 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已經遲到了,但是沒有懲戒者出現。”姜簡平靜地說。
他想, 應該是唐尹的手筆。
既然已經意識到懲戒者有可能是導致周星海死亡的頭號嫌疑人, 加上姜簡和鐘洵給他提供了那麽多馬主任鑽系統漏洞做壞事的信息, 任何一個謹慎的調查人員都不可能放任繁音系統繼續運行下去。
“如果雲漢科技真的不存在,馬主任是從哪裏和公司對接, 引入這款産品的?”姜簡晨起的困意去得很快,難得不用按時間規定行事, 他徑直靠在門上開始思考, “馬主任和系統負責人打那通電話時我們剛好遇見他,沒道理是專門弄虛作假演我們, 不是嗎?
“馬主任實實在在與他們接觸過, 糖糖的日志也說明相關人員真實存在過。可為什麽雲漢科技的存在像是被抹去了?”
一旦開始天馬行空地推測可能性, 姜簡的思路就收不住了。
“如果我們的假設成立, 實驗名單上的學生是那個人在報複他們欺負過糖糖, 那麽有沒有可能周星海死時遇到的機關也是為了報複其他人而存在的懲戒者, 結果被錯殺?我想我們還需要去地下再找找線索……不過,唐尹關了系統,我們還能靠考試不及格進倉庫嗎?”
鐘洵聽着姜簡絮絮叨叨的聲音,重新把頭埋進被子裏,翻身背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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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沒有注意到,姜簡分析問題的時候喜歡說出聲,像是自言自語,又像說給其他人聽,平靜的聲音在句末總是會變得輕柔,常常用反問做結,似乎在等着什麽人回應一般。
忽然,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無端又冒出一抹白光,整個人感受到一股劇烈的疼痛,痛感順着太陽穴蔓延,流淌過四肢百骸。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有一種無法控制的力量游走着,妄圖占據他的大腦。
鐘洵猛地掀了被子,坐起來,定定地看着姜簡。
姜簡嘴唇抖了抖,生生把他未盡的話吞了下去。眼前的鐘洵斂了那渾身不吝的流氓痞氣,眼下烏黑,狹長的眼眸中蘊藏着燥戾的氣息,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顯然沒有睡好,姜簡心想。
而且,看着比平時都要兇。
“抱歉。”姜簡垂眸說。
他其實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道歉,也不懂鐘洵為什麽會莫名渾身怒火。他不夠敏銳,也不懂察言觀色為何物。不過在只有兩個人的空間裏,姜簡推測只有自己能夠成為理由。
他大膽推測,小心求證:“是我吵到你了吧。”
他沒有用問句說,我是不是吵到了你,就好像是在與他對視的那一刻,已然為自己定了罪。
鐘洵胸口一悶,感到心疼和酸楚交替撕扯着他,将身上另一股疼痛驅逐出去。
“沒有。”他啞聲說,目光落在姜簡的赤腳上,皺起眉,“去把鞋穿上。”
姜簡愣了一下,看到自己光腳踩在地上,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沒穿鞋就跳下床了:“哦!”
演播中心頂層,無通行證禁止進入的區域。
黑色的空間中,密密麻麻的數據一行行生成,組成幽微的藍色光芒籠罩在這個看不到盡頭的房間的頂部。
房間內有一塊巨大的屏幕,分成許多個等大的矩形塊,投影着每一個身處節目中的嘉賓的俯視視角,隔五分鐘變化一組。
這裏是所有嘉賓佩戴的腕帶終端的後臺總控制中心。
這裏寫着每個場記的代碼,這裏有場記們不見首尾的最上級。
009號感受到召喚,在鐘洵的腕帶上開了AI自動回複模式,又在鐘洵身體機能監測上添加了自動保護程序,将信息流連接至後臺總控平臺。
“啧,好久不見。”他吊兒郎當地說。
這是他從001號降至009號後,第一次感受到自個兒領導的波段,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這種特殊波段中夾雜的那如沐春風般聲音了。
領導問:“已經是第三次報錯了,為什麽不上傳報告?”
009號知道領導在問什麽,他答道:“誤判了吧,他那麽累,難免頭暈眼花嘛。”
“你可以這樣敷衍我,但等那位先生回來之後,他要查看鐘洵的數據,你準備怎麽交代?”
“數據說明一切。”009號說,“鐘洵在不到三天內出現了三次恢複記憶的跡象,除了說明你寫的屏蔽記憶的算法到處都是bug,一無是處,需要被優化,我還能交代什麽?”
“……”
無端被甩鍋的領導頓了一下,忽然有些後悔讓場記和其負責嘉賓同性別同性格。
009號把鐘洵那股桀骜複制得淋漓盡致,整個一刺兒頭。
“其他嘉賓恢複多少記憶都是在可容錯的範圍內。”他對009號苦口婆心道,“鐘洵和別人不一樣。”
是是是,誰都可以恢複,只有鐘洵不可以恢複。
因此,別人能想起自己的記憶碎片,都很正常,只要沒有到能被系統識別的危險程度,就不會有任何影響。但鐘洵稍一想起什麽,就只能看見一片白光。這是寫在底層邏輯裏的。
009號一點也不想聽這些廢話。
他将錯誤報告打包傳給領導,直言道:“我們的記憶屏蔽功能從鐘洵來之後就開始優化,到現在都沒能完全有效控制。他多麽敏銳的一個人,白光閃過的次數再多一些,絕對會被他發現的。提交錯誤報告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要無法抑制他的自主意識,這個問題會一直存在。”
話音剛落,009號忽然想起姜簡。
以往鐘洵再怎麽無意識抵抗記憶屏蔽,也不會像這次這麽頻繁,似乎自從回來遇到姜簡開始,情況就開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你有沒有偶爾眼前忽然一白的感覺?”
鐘洵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左轉右看,抓着頭發,試圖弄出些造型。
“沒有。”姜簡打開衣櫃,看了一眼被他整齊疊好的黑色風衣,眼眸變得有些柔和,連帶着對鐘洵講話都沒那麽冰冷,“你或許是太累了。”
“我這都是為了誰?”鐘洵沒好氣地說。
他走出衛生間,從姜簡身側路過,擡手按了按他腦後微微翹起的卷發。
帶了些怨念,用拇指用力抵了抵他的後腦勺。
如果不是因為姜簡那破人設要求,他天天逃課補覺,才不跟他半夜不睡覺到處亂跑受罪呢。
鐘洵的主動出手,被姜簡理解成了一種默認的信號。
他關上櫃門,轉身抓住鐘洵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小心翼翼貼在臉上蹭了蹭:“知道,為了我。”
像貓一樣。
鐘洵沒想到他一大早就刷人設,手背碰上姜簡臉頰時,如同過電一般的酥麻。
他幾不可見地抖了抖。
眯着眼睛等姜簡表演完,手指蜷曲着插回兜,別過頭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得寸進尺。”
洗漱完換了套衣櫃裏的幹淨校服出門,兩人各顧各地吃完早飯,剛出食堂就遇上了昨晚将他倆從藝體樓帶回醫務室的同事,站得老遠就沖他倆擠眉弄眼。
兩人從他口中了解到,唐尹不僅讓馬主任停了繁音系統的懲戒者功能,保留了基礎教學教務功能,而且直接他們開了綠燈,無論課上課下,都有權利去任何地方活動。
“這樣會和影響我們的節目評定嗎?”姜簡問099號。他記得當初進入節目時,給出了關于遵守校規的要求。
“昨天晚上斷電偷溜出來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問這個問題?”
099號似乎在嘲諷姜簡,但他作為專屬場記,還必須回答嘉賓的問題。
“大概率不會。節目初始只是給嘉賓的提示,一旦節目世界內部邏輯變化,節目規則也不能強行判定違規。”
換句話說,姜簡他們昨天晚上在琴房的冒險,對于一個“曙光二中學生”而言,明顯屬于節目可以扣分的違規行為。
但從今天開始,擁有唐尹的“特赦”後的他們不再受校規校紀束縛,節目初始提示也約束不了他們。
不過兩人并沒有心安理得地直接逃課,他們在溫思黛的課前像模像樣問她要了五日的假條,并決定參加完她臨時安排的考試,看看會不會第二次觸發關小黑屋的成就。
很簡單,寫名字,交白卷。
考完,溫思黛還裝模作樣地發了火,公報私仇似的拿卷子在鐘洵腦袋上象征性地敲了一下,恨鐵不成鋼地留下句“你倆到我辦公室來!”之後,便揚長離開。
“你不去當演員可惜了,以後電影院沒你我不看好吧。”鐘洵冷哼着推開了門,指着自己早晨打理好的發型。“寫什麽歌混什麽團啊。”
“彼此彼此,等出去之後給我投資,分分鐘票房破億破給你看。”
溫思黛嘴上柔聲敷衍着,從抽屜裏拿出她新印好的資料給兩人。
“殷老師三年前就在曙光二中任教,是這三年間的音樂老師。如果他的記憶準确,并且沒有撒謊,那糖糖應該就是這個資料上叫‘唐凰’的人。”
資料上的入學照片,比那張拍立得上的表情更嚴肅一點,嘴角微微勾起。
她的模樣和監控視頻裏拍到的仍有些差別,但不得不說,除去神色與表情,眉眼真的像和林棠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殷老師說,唐凰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小提琴手,在曙光二中藝術生特招面試前,她就已經參加過世界級別的小提琴比賽并且獲獎了。她報考學校的時候,繁音系統還沒有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并且為她減免了學費和生活住宿的費用。她在外面有固定的指導教授,而且經常有巡演,所以文化課成績相對較弱。繁音系統升級後,她就被列為差生重點觀察對象。
“後來你們也能想得到,頻繁請假與補習需要和負責老師溝通,并進行銷假。班主任嫌審批麻煩,就讓她直接去找教導主任了。”
之後的故事,和他們想得沒有太大出入。
天才小提琴少女隕落于難以為人說道的罪惡與隐秘,曙光二中的榮譽牆也将她入學後獲得的獎項盡數移走。沒有人能确切地說清楚她為何會選擇結束生命,學生間自此也流傳着“藝術生千萬別報曙二”的話語。
“知返看完資料就離開了,恐怕是要去找林棠。關于她,有一件事情我比較在意……”
溫思黛摸了摸自己的翡翠耳環,顯得有些猶豫。
“唐凰和林棠的資料裏,都沒有顯示她們有兄弟姐妹。”
作者有話要說:
姜簡:貓貓貼貼.jpg
鐘洵:狗勾假裝嫌棄.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