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是你要堅持的
昏黃的燈光下, 姜簡的面容藏在陰影中。
“我兇你?”鐘洵扶上姜簡的椅背,看進他的眼睛,“請教一下,您眼中的兇, 怎麽定義?”
他懷疑姜簡根本就沒被人兇過。
他只是語氣不好, 踹了他椅子兩腳而已。
“擋着光了, 哥。”姜簡擡手抵着鐘洵的右肩, 把他往後推了推,一筆一劃地寫卷子, “我一般只能通過人的面部肌肉以及音高和語調判斷。”
姜簡不是很喜歡在事情做到一半的時候被打斷,他敷衍地回應着鐘洵, 随後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試卷上,我行我素地将整張卷子寫滿了小論文。
直到寫完最後兩行內容, 他才放下筆站起身, 向一旁閉目養神的鐘洵說:“其實我知道你沒生氣。剛才那句話, 也只是我從電視劇裏歸納的,類似于親密關系中會存在的語言範式。”
鐘洵擡眸, 就看見一雙清澈透明的眼睛。
這雙不會開玩笑的認真眼睛令他有些許無奈。
他一時竟不确定,放縱姜簡看電視劇學習的大學教授, 和那個在地下電子城把姜簡草草拉扯大的店主, 到底哪個才算更不靠譜的養父。
“少看些沒營養的東西。”他嘆氣。
姜簡斂眉:“其實我也不覺得視頻比文字圖片更容易幫助我理解。人物的喜怒哀樂,肢體語言, 親密關系的發展都是被設計好的, 無法自己做出選擇。我想現實的人應該不會如此。”
可是, 劇集影視依舊是他了解外界的手段。畢竟除了賀憫之, 沒有人會幫他解讀每一個細微的情感變化。
他自己更是和熒幕裏的人不同。
他連可選擇的選項都沒有。
“你不懂可以問我。”鐘洵看不慣他冷着一張臉, 毫無情緒地剖析自我的模樣, “你知道剛才模仿的行為,在我們普通人眼裏叫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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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簡虛心求學,認真豎起耳朵。
鐘洵一字一頓:“叫,撒,嬌。”
那算撒嬌……嗎?
姜簡默默記下,心裏的懷疑一閃而過,思路很快又回到了正事上。
試卷上的提示看似合理,實際上有很多漏洞。
——考試不及格者需要重考,時間3小時以內。沙漏倒計時結束前不得自行離開。
那麽重考是從什麽時候算起?如果三個小時過去,這張卷子的重考依舊沒有及格,會發生什麽?
當學生沙漏倒計時結束前能夠完成試卷并及格,是否會被“釋放”?如果會,那麽周星海聽到的傳言又從何而來?
學生間流傳的所謂“永遠回不來”,顯然不是空穴來風。這說明這其中有各種原因,導致外面的學生再沒有見過那些人,也就更不清楚裏面的人是有機會出來的。
這又讓人不得不懷疑第二行小字的迷惑性。
——不及格三次以上将面臨退學處罰。
這三次機會,是進入小黑屋一次可以重考三次的意思,還是一個人可以先後進來三次的意思?
沒有更詳細的說明,就更考驗人的理解和實際規則的契合度。
顯然,兩人誰都沒想要揣測規則到底是如何。
姜簡把自己和鐘洵重寫的試卷壓在沙漏下,起身想從鐘洵身邊繞過:“學生們的傳言縱然不能全信,但有人消失卻很可能是事實。”
鐘洵微微往後仰,給他讓出了路,目光随着他移動:“這裏既沒有老師輔導,又沒有參考書,如果進來的人本身就是不及格的實力,憑什麽認為他們關小黑屋後還能做到滿分。”
姜簡點頭:“所以這個機制根本不在乎描述是否根本就沒想讓人離開。”
既然人曾出現在這裏,就必定會留下痕跡。
姜簡借着燈光掃視一圈,目光停留在倉庫的角落。
“那裏是紙屑嗎?”他指着裏面問鐘洵。
鐘洵轉頭看去,光線很差,他起身朝裏走了兩步,在壘起的快遞箱前蹲下,捏起一小片:“嗯,你看看它的材質?”
姜簡走到他身邊,接過那片碎紙屑。熟悉的觸感令他立即回頭看向桌子。
像是從試卷上撕下的小片缺角!
兩人對視一眼,還不曾開口,就齊齊蹲下身開始滿地尋找是否還有其他的碎紙片。
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整個倉庫快被這兩人翻得天翻地覆。和進來時的整齊規整不一樣,滿地都是鐘洵随手亂扔的廢棄器械、麻袋、箱子等物品。
姜簡站在一處能堪堪落腳的地方,在腦海裏将每一片試卷紙的碎片複原到鐘洵第一次發現他們的地方。
他閉上眼,仿佛置身于自己創造出的三維世界,在無數種可能性中挑出了最有可能的一種。
“如果這些紙片的掉落有順序,起點應當是這裏。”姜簡睜眼,指了指他身側的課桌,“他從這裏先是一路到了倉庫東北角。”
“因為門在這個方向,他想離開。”
“出不去,又被什麽東西逼到了角落,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于是開始靠牆移動,試圖脫身。”
碎紙片的軌跡幾乎是繞着倉庫走了半個周長的距離,最後在西南角消失不見。
“沒有血跡,可能……”
不是最壞的情況。
姜簡在地面雜物的空隙中落腳,邁開步一蹦一跳地來到西南角。不像鐘洵那樣直接上手,他從腰間摸出了那把直接報廢了懲戒者的小刀。
這把他始終随身帶着,就連體測也只是裹在外套裏小心遮掩起來的小刀,是對一切變故的防備。
此時他握着刀柄,貼着牆邊插向地面。
手腕順着地板方向前後劃動,幅度很小,在某個瞬間忽然感受到了異樣。于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小刀貼牆抽出——
在與牆面緊貼的那邊,松松粘着一片有些泛黃的碎紙片。
“人也許在地下。”他立即轉頭看鐘洵,卻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目光。
他看不明白,也看不真切。
又覺得鐘洵似乎在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
“以後不要把這麽危險的東西随便亂藏了。”鐘洵聲音低啞,修長的腿邁了兩三步就落在他面前,“往外站點兒。”
姜簡将刀收起,退開半步看鐘洵蹲下身。
枯黃光線下的藏青色校服顯得很舊。他蹲在那兒,宛如混跡巷口街尾的混混頭子,兩腿潇灑地曲着,胳膊肘随性地撐在膝蓋上。
仿佛下一秒,就能勾勒出他吞雲吐霧的模樣。
狹長而漫不經心的眉眼模模糊糊,只有那如山巒最耀眼壯麗的那段弧線勾勒出的唇峰,清晰而奪目。
他随意在地板上探索着,伴随着“咔噠”的清脆響聲,一截原本藏在紙箱下的短小板塊微微翹起一個邊。
掀開這塊短板,下面露出了一個方形按鈕。
“要按下去嗎?”姜簡眼睛亮了亮,轉眼瞥到沙漏中餘下的沙子已然不多,到了最末尾流速最慢的時候,“我們剩的時間可能不到十分鐘。”
“你随意,我聽你的。”鐘洵把主動權交給他,有些玩味地看他,“怎麽這個時候沒見你有什麽表現?合着只有你教我做事的份兒啊?”
姜簡将茫然寫了滿臉。
他忍不住想逗逗他,便學起了姜簡的語氣:“小姜先生,這個時候你應該抱——抱——我,然後誇贊我特別厲害。”
“………………”
姜簡仿佛被天雷劈到,外焦裏嫩地站在原地。
他平時走人設的時候講這些話,這麽惡心嗎?
難以置信的姜簡第一次體驗到了什麽叫“尴尬”,他默默記下了這種情緒,并且決定不理鐘洵的調侃,按下了短板下的按鈕。
在這個瞬間,周圍地面的近五塊木板一節節如麥浪一樣翻開,仿佛生鏽腐朽的寶藏終于迎來了它的探尋者,吱呀作響地歡迎着,緩緩敞開了通向地下的臺階通道。
姜簡剛要下去,被鐘洵一把拽住了衣領,将他拽到自己身後。
“我去吧,萬一有什麽危險,還是你這顆寶貴的腦袋比較重要。”
姜簡愣了兩秒,攥住他衣角:“感知共享給我,立刻。”
誰也沒有意識到,這脫口而出的命令就好像下達過無數遍似的。不是因為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也不是因為這短短幾日生出的并肩作戰的隊友情。
而是……本就該如此。
他甚至在這一刻猛地想到賀憫之不知道什麽時候對說過的話。
越強大的人,越會不露痕跡地逞能。
鐘洵聲音低沉:“你不放心我?”
“我不覺得自己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也不認為,只憑你強大就能放任你一個人直面危險。”姜簡一字一句對鐘洵說,“一起下去,或給我開共享,你選一個。”
姜簡的目光堅定而鎮靜,閃爍着不容拒絕的光芒。在這昏暗逼仄的倉庫裏,他是唯一的明亮。
鐘洵拗不過他,擡手翻腕,敲了敲手上的設備。009號打了個哈欠,為他調出了感官共享界面。
共享成功的瞬間,巨大的疲憊感瞬間籠罩在姜簡全身。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鐘洵。
這換了旁人,可能只有一個狀态。
搖搖欲墜。
怎麽會這樣?
“是你堅持的,你自己可要撐得住。”鐘洵無奈地笑了笑,擡手揉了揉他卷曲的頭發,縱身一躍,校服如鬥篷翻飛,“倒計時快到了叫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