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次見到你之前,我會好好活着
人類的悲歡是很有趣的議題。
它将主觀的情緒化感知、基于神經結構的生理喚醒, 和作為表情呈現的面部肌肉變化模式巧妙地結合在一起。
是極度理性和極度感性的完美碰撞。
而在過去的二十五年裏,姜簡很長一段時間都感知不到情緒。
也無法輕松自如地表達情緒。
離開電子城地下室的潮濕和黴味後,他搬進了窗明幾淨的新家。
養父賀憫之是一位儒雅的中年教授,和店主先生的放養不同, 他對姜簡的照顧無微不至, 一舉一動都觀察得細致入微。
每頓溫馨的晚飯後, 賀憫之都會讓姜簡陪他看八點檔的電視劇。
他指着屏幕, 逐幀對姜簡說:“這是生氣,那是慚愧……這是激動, 也可以說是喜悅……他是分手後傷心的哭泣……她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傷中,所以會痛哭……這是不敢說出口的喜歡和羞澀, 那是熾熱的愛意……”
九歲出頭的姜簡坐在沙發上,擠弄着臉上的肌肉, 艱難地拉扯着嘴角, 試圖微笑, 卻做出了一個難看的表情。
半晌,他放棄掙紮, 将肌肉歸位,重新變回面無表情的模樣。
“慢慢來, 不要勉強。”賀憫之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臉頰。
鏡頭上的女主角又在哭。
他擡起手, 歪頭問賀憫之:“她的哽咽,下巴顫動和支配颏肌的面神經下颌緣支有什麽關系?如果哭成這樣, 是不是因為無法控制肌肉上的神經?那我要怎麽做到……”
賀憫之掃了一眼餐桌上堆滿的心理學論著, 轉頭對他微笑。
“……小簡, 不要急。”他的聲音很溫柔, “哭與笑在作為情緒表達之前, 首先是生物的行為需求, 嚎叫是為了交流,微笑是區分敵我,以示親切和友好的符號。它們存在于漫長的生命進化之中,而現在只是藏在了你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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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簡眨眨眼,表示理解。
“總有一天你會重新找回它們的。”賀憫之輕撫他的腦袋。
……
現在是另一雙手撫着他的腦袋。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發梢輕輕紮着那雙手的觸感。
草坪上的灌溉噴頭三百六十度旋轉着,在屋中爆炸後巋然不動,水花生生打在姜簡的臉上,讓他無比清醒。
濕潤糊了滿臉。
他分不清那是眼淚還是噴頭裏的水。
來不及細細體會眼淚湧出時身體的每一處反應,姜簡迅速從鐘洵身上爬起來,胡亂用手抹了下眼淚,輕輕拍掉那只不安分地想要解除共享的手,将他打橫抱起,踩着秦耘家院子的草坪往外跑。
渾身肌肉的爆發力在這一刻達到巅峰。
年輕的小警察再一次下巴震碎在地上。
他原本在外面候着,X省的電子逮捕令層層轉到他手上,剛準備進屋告訴兩位前輩,裏面忽然傳來一聲爆炸聲,整個別墅頃刻間化為火海。
他匆匆跑向姜簡,從他手中接過人,往車後座裏送。
剛放好,就聽姜簡冷靜地說:“打電話,消防車和救護車。”
小年輕立刻點頭:“都打過了!”
“秦耘全家電子設施都連入了互聯網,他随便用什麽,自己的電子手表也好,手機也好,幾乎是可以立即引爆。”鐘洵咬牙切齒,“他有恃無恐,這一秒葬身火海,下一秒可能就……青巒村,走,回去!”
說着就要起身。
姜簡把他的頭按在車上:“你等救護車來了好好休息,青巒村,我回。”
“這是地圖外,而且你還要穿越一次山谷,單獨行動可能……”
“可能有危險。”姜簡打斷他,“這我知道。比起兩個人一起陷入危險,一個人性價比更高一點。”
“滾滾滾,這是什麽歪理?”
“鐘洵,我怕死,我不想死在這種不明不白的世界裏,所以我很感激你剛才舍身救我。你放心,我的意志不允許我輕易喪命的。”
話音剛落,救護車和消防車就齊齊從入口處開來。
姜簡擡手,朝推擔架下車的醫護人員示意,輕聲說:“來得真快,果然地圖外沒什麽不可能的。”
鐘洵:“……”
姜簡不容他拒絕和反駁,徑直将他送上了擔架。
“等一下。”在被推上救護車前,鐘洵叫住了他,支起身,“從地圖外回地圖內可能會有一些錯亂,你可能需要做一些心理準備。讓我在演播中心見到完好無損的你,好嗎?”
“我帶那位小哥一起去,你別擔心。”
姜簡說完,腳下生風地跑去借來的豪車前。
剛要上車,步伐頓了頓,驀地回頭,想到了自己的人設。
又返身回去,站在一切設備都接好的鐘洵面前,彎腰,努力擠了一下嘴角。
“哥,好好養病。再次見到你之前,我會好好活着,愛你。”
除了最後兩個字,前面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
小年輕坐在駕駛位上,心情忐忑地開着臨時征用的豪車。
要不是在車頂挂了警燈,他很想把頂棚打開,享受一下人生可能僅有的一次開敞篷車的經歷。
冷顏帥氣的前輩坐在副駕上刷着平板,認真地像是要把每一份數據材料都記到腦海裏似的。
“那個……我們有随身WiFi,平板可以折疊起來随身攜帶,用起來很方便的。”
“但願吧。”
青巒村沒網沒電不說,單是從地圖外回地圖內這個過程,他就不确定這個設備能不能存活。
無論是鐘洵的經驗,還是他的體驗,地圖內和地圖外——青巒村和外面的世界——有着結構性的區別,對于時間和空間的認知和理解截然不同。
地圖外可以自主改變時間和距離的感知,在姜簡眼裏,這是極其不穩定的狀态。
萬一原本屬于不穩定狀态的物體根本無法進入地圖內呢?
他扭頭看了一眼小警察:“你等下就在青岳村等我,把車還了,然後聯系唐隊那邊支援。”
“好。”小年輕應道。
很快,他在紅燈前踩下剎車,轉頭,可憐兮兮地望着姜簡。
“可我也想跑現場。”
姜簡用餘光看了他一眼,一瞬間感覺明白了鐘洵剛才無奈的心情。
他沉聲說:“你等唐隊來,和他們一起進村。”
他和鐘洵很像,他們和秦耘之流不一樣。
他們不想、也不會讓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以身涉險。
“秦總他們是在做什麽?”
小年輕至今都沒有接觸到這個專案組的核心,只是在送姜簡和鐘洵來秦耘家的路上聽了兩耳朵。
等紅燈的時候一歪頭,看到屏幕上的個人信息資料:“怎麽還有孕婦?”
姜簡聞言,立刻看過去,目光落在身體狀況那一欄。
他在酒店裏并沒有細細看每一份材料。
若是秦耘同樣也給自己進行了意識轉移,他需要知道還有哪些村民接受了植入并且一直正常生活着,于是開始看起青巒村村民的信息記錄。
剛才指尖一掃,新打開的這份還沒來得及看,就被小年輕敏銳地瞟到了。
他定睛一看,确實是孕婦,五個月大。
細細看着生命體征的變動,生産那天的數據最為異常,一眼就看得出來。
而最終,她的生命結束在生完孩子後的第四個月。
上下滑動了一下,姜簡瞳孔緊縮。
女人的照片在左上角,她睜着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攝像頭。
她的眉眼和另一個人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只不過另一個人,更稚嫩,更乖戾。
——我媽死了,我從來就沒見過我爸。
——我家裏就我一個人。
原來她是阿松的母親。
姜簡靜默地看着女人的照片,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如果不是因為阿松,如果不是因為跟蹤他之後心血來潮想出來,他未必能和鐘洵走到這裏,未必能見到那個孩子素未謀面的母親。
小年輕的車開得比鐘洵穩得多。
姜簡滿意地在青岳村下車,還沒等人說話,就快步沖上山。
這條路只和鐘洵走過一回,兩人的痕跡在地上還有殘留。
姜簡輕車熟路地尋着來時路,每個岔路都不曾失誤,很快便走到了那條山崖窄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拍打了一下臉龐,努力集中注意力,一腳踏上去,手掌扶住一旁崖壁支撐。
正要邁出下一步,忽然周身一輕。
仿佛一陣風抽走了他身體中的一部分!原本身上還能隐隐感覺到鐘洵的感受,現在空蕩蕩的。
天地間只有自己,和這山川黛色。
很氣!他手掌攥成拳,輕捶了一下。
這個男人一定感受到他忽然集中的注意力,才切斷了精神共享。
自尊心極強的姜簡因為鐘洵的過分體貼,心中蹿起一團火。
原本極其險的路好像沒那麽令人害怕了,他滿心怨念,一邊在心裏罵着鐘洵,一邊穩步走過了這段天險,又坐着索道渡過了山谷。
下了索道,踏上青巒村地盤的瞬間,手中的平板“啪”地一閃,黑屏了。
“果然……”
姜簡緩緩折疊起平板,放進口袋,快步往村裏走。
走到一個岔路口,迎面撞見蔔蒙。
女生看到他瞪大了眼睛,頂着滿頭卷發噠噠噠地沖了過來,站在姜簡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你和鐘洵這十天上哪兒去了?!”
“十天?”姜簡臉色沉了下來。
——從地圖外回地圖內可能會有一些錯亂,你可能需要做一些心理準備。
鐘洵的聲音在耳畔回想。
地圖外和地圖內的時間流逝竟差別這麽大!果然是因為時空結構的差別嗎?
他蹙起眉,忽然想到:這裏若是十天後,那秦耘豈不是已經來了十天了?
“這十天村裏有沒有發生別的怪事?”他問蔔蒙,“比如陶小晨那種。”
“我不知道啊!”蔔蒙帶着哭腔,“陶小晨失蹤了,我們這幾天都在找她!!!”
Y市中央醫院。
鐘洵爬在病床上,餘光看着護士走出去,臉上的神态立刻斂了起來。
在病房門關上的剎那,翻身坐起,扯掉手上的針頭。
“001,滾出來,用你的權限幫我接099號。”
“啊?”001號場記聲音有些劈叉,“剛回來就違規嗎?”
“不管,接。”
001號沉默了兩秒,将099號請了過來。
兩分鐘後,099號退出。
“好了。”
鐘洵伸了個懶腰,跳下床。
他落地的瞬間,吊瓶細管中即将下落的水滴赫然停在了半空中,将落未落。
醫院中的一切都靜止在這個時刻,而他身上的傷口逐漸愈合。
鐘洵在靜止的人群中穿梭,衣袂飄飄,腳下生風。
聲音潺潺如流水。
“001,咱也該做點正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鐘洵:躺久了,還真當哥是鹹魚了?
姜簡:別躺我身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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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9.21的更新~9.22三次有事要辦,更新應該會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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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美)施塔&卡拉特,周仁來譯,情緒心理學[M]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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