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能改變一切,唯獨這個改變不了
姜簡被這通操作弄得一頭霧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領口,又看了看鐘洵一絲不茍的穿着,不禁懷疑他是不是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毛病。
比如有讓人把衣服穿好的強迫症。
他起身,重新整理好,坐了回去。
原本在目不轉睛地看着屏幕上的鐘洵微微側臉,看了他一眼,随後滿意地收回視線。
“……”
姜簡心裏默默把他放進了“有病得治”的行列。
“從他倆結束通話,到何談開完會來找陳彥東這段時間,陳彥東一定查到了什麽新的東西……”
鐘洵斂了心思在案件上。
“不然他也不會在和主編心平氣和聊完之後,備份資料還藏起來。”
姜簡也抛棄了雜念,随口接道。
“他答應見何談,也可能抱着想質問的心态,但是沒想到會被反殺。”
他的聲音淡漠清冷,像是習慣性地敘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鐘洵蹙了一下眉,沒有說話。
“還記得陳彥東提到何談和任繁星是高中同學嗎?”
姜簡退出音頻播放界面,打開文件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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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開幾份他剛才快速浏覽過的圖片文檔,依次從左到右排列在屏幕上——
“任繁星繼承的是她父親的企業,她接手後重新布局,如今業務版圖幾乎擴展到各個領域。
“從陳彥東搜集到的信息看,她最近十來年主要重心都在生物醫藥。”
鐘洵說:“她在陶小晨身上醒來那天,說自己正在忙子公司上市的事情。”
“對,但陳彥東死前,繁星醫藥要将子公司拆分上市的消息已經公布了。
“何談在繁星醫藥的持股情況也被查出來了。”
何談一介主編,在繁星醫藥衆多大股東中并不顯眼。若非陳彥東試圖将青巒村的事情與繁星集團聯系在一起,恐怕也不會查到這個份上。
“利益挂鈎。”鐘洵立即嚴肅起來,“倘若青巒村的事情真與繁星集團有什麽牽扯,無論從何談和任阿姨的交情,還是利益相關角度,他都有理由去做銷毀證據、殺人滅口的事情。”
“可是……”姜簡将所有的資料都查閱完,揉了揉眼睛,“從最後一通電話到兩人見面,也就兩到三天時間。”
這期間陳彥東試圖找到繁星集團當年參與青巒村扶貧項目的負責人。
然而,取得上聯系的人并不多,只有一兩個接受了短暫的線上語音采訪,獲取到的信息并不多。
“當時青巒村的援助大概分了三期。”
姜簡直接放大了陳彥東的個人文檔記錄——
第一期由繁星建設投入,青巒村重修索道。
第二期是繁星醫藥牽頭,給青巒村捐贈了幾批醫療用品,并且組織全村體檢。
第三期是繁星教育基金會為青巒村青少年提供的出村讀書的機會和助學金名額。
村民大姐的敘述和阿松家的醫藥箱和過期藥都是這段文字确确實實發生過的最好佐證。
“青巒村扶貧不在官方項目裏,是繁星集團自發組織的。倘若是……另有目的呢?”
姜簡握緊了手中的圓珠筆。
鐘洵一眼掃過剩下的關于任繁星本人的資料,以及繁星集團這些年的動作,對陳彥東的思路有所了然。
他一方面想調查繁星集團與青巒村的關聯,另一方面,又想調查何談與任繁星的關聯。
當他心中産生了懷疑,何談千方百計阻撓他選題,很難不讓人懷疑。
“陳彥東的懷疑很明顯,即使荒謬,即使毫無根據,是我也可能會這麽聯想——”
“他們捐贈的藥物是否與青巒村的異樣有關。”
兩人異口同聲道。
兩道聲線,一道清越,一道低沉,同時落在耳中,在深沉的夜中竟顯得格外動聽。
宛如重奏般的低語,擲地有聲,又莫名溫柔。
鐘洵怔了怔,不自覺地偏頭看向姜簡。
陳彥東的想法不難猜,可兩人的同步率着實讓他有些吃驚。
就好像有人讀出了你內心的想法。
逐字逐句,分毫不差。
而姜簡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神竟有些放空,毫無焦距地落在前方。
“區區藥物就能做到重生?”姜簡的聲音有些沙啞,“是我低估了當下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水平嗎?”
“可是陳彥東并沒有更具體的證據了。”鐘洵一目十行地浏覽完陳彥東收集的資料,“也就是說,他答應見何談很有可能是為了詐他套點信息,但沒想到……”
何談不僅信了他的話,還選擇了铤而走險。
兩人連互相試探這一步都沒能全身而退。
“就斷在這兒了嗎?”姜簡喃喃道,“我總覺得自己還漏了什麽……”
他不自覺地在胸前蜷起雙腿,腳踩着椅子,雙臂環抱着小腿,下巴輕輕抵在膝蓋上。整個人團成一團,椅子微微向後滑動了一些。
眼皮輕輕耷拉着,對此毫無察覺。
略顯防備的動作裏透露着一抹蒼涼。
鐘洵靠在椅子上,擡腳踢了踢他的椅子。
姜簡:“?”
鐘洵清了清嗓子:“累了就先去睡會兒。”
他确實很困。
從晚上被阿松的動靜吵醒,到心血來潮拉着鐘洵出村查看陳彥東的資料,感覺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覺了。
外面的天色依舊昏沉。
在漫長的黑夜中清醒的時間越久,身體的疲乏感越沉重。
可即使這樣,他的大腦還是不聽話地轉着。
地圖外時間流速的改變如果是由主觀意識決定的結果,從改變的那一刻起是不是就變成了客觀的時間流速?
可人對時間的感知為什麽沒有随之變化?
“啪——”
一道響指聲在耳畔響起。
他艱難地擡起眼,看見鐘洵修長的手指在他面前揮了揮。
響指聲仿佛觸碰了某個不知名的開關。
“想什麽呢?”鐘洵問他。
在姜簡最後的意識裏,他垂着眼皮,仰頭對鐘洵幽幽地說:“我在想哪一種時間感知的理論模型更适用于這裏……”
鐘洵看着姜簡抱膝睡過去,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抓了抓頭發,正準備轉身冰櫃裏拿瓶飲料,坐在電競椅上的姜簡整個身體向前傾倒——
趁他還沒一頭栽在地下,鐘洵擡手攬住了他。
突如其來的起伏讓姜簡迷迷糊糊睜開眼。
忽然渾身一輕,整個人被攔腰抱起,快步走向不遠處的床褥。
“我……”
“快睡,等你醒了再說。”鐘洵聲音兇兇的,動作卻并不粗暴,直接把他塞進被窩,裹得嚴嚴實實。
姜簡睫毛顫了顫,從善如流地閉眼。
就像他第一天測試時那樣,沉沉睡去。
鐘洵開了罐冰可樂,走到窗前,拉上窗簾。
窗外的夜色被厚重的簾子擋在外面,一點風也沒透。隔壁房間似乎拿下了團戰勝利,隐隐傳來齊齊的歡呼。
001號的聲音适時響起,依舊是吊兒郎當地腔調:“你就準備一直醒着?”
鐘洵仰頭灌了兩口可樂,擡手擦去嘴角的水珠。
“不然呢?一旦在地圖外失去意識,這裏的一切變化就不再受控制。要是我也睡了,你猜我和他醒來的時候,會是十天後,還是十年後?”
001號啧了一聲:“無用的責任心。出是他自己選擇要出的,你本來可以不用跟來的。出來後還得一直醒着,給人當保姆很開心嗎?”
“你少在我面前陰陽怪氣。”鐘洵沉聲道。
“我還不是擔心你?老子全程看着你的生命體征監測,你究竟有沒有到極限,以為我不清楚?”
001號恨自己就他媽只是個AI,是一堆數據。
否則他一定要實體化一塊磚頭對着鐘洵腦殼狠狠砸一下。
場記是和嘉賓綁定的,無法幹預節目和劇情進程,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嘉賓名次升高,場記編號便會随之改變。
一旦嘉賓灰飛煙滅,場記的所有雲端記錄就會直接入庫,而自身則直接被删除,等待數據重組成另一個AI場記迎接新的嘉賓。
此時的鐘洵看着與常人無異,但他所有指标都在臨界值擺動。
001號眼裏這就是在他殉職公告上反複橫跳。
一無所知的姜簡沉沉睡着。
窗邊眸色深沉的男人獨自承擔着地圖外的一切風險和危機。
鐘洵單手用力,可樂罐嘎吱一聲被捏扁。
“如果始終處在極限,那就不再有極限。”
“你的心軟會害了你的。”001號說,“哦不,我錯了。你心軟的次數還少嗎?如果不是這樣,上次也不至于……”
分明早就是千瘡百孔的身軀了。
渾身築起的戒備和警惕中還是會洩露一絲悲憫和善意,然後,在某個瞬間,決堤。
“我能改變一切,唯獨這個改變不了。”
鐘洵轉身,随手扔了可樂罐,拿起遙控器打開空調開關。
莫名燥熱,心煩意亂。
他解着上衣扣子,準備去沖個澡清醒。
001還欲再說什麽,忽然床上的人猛地坐了起來,定定地坐在原地,眼神發亮,看着前方房頂的空調。
鐘洵默不作聲地把扣子重新扣好。
他瞄了一眼空調,恍然意識到姜簡從未誇張。他是真的對氣溫變化極其敏感了。
姜簡兩手按着太陽穴,強迫自己回憶。
此時此刻的這個場景,像極了他那天從陳彥東的床上醒來。
他記得自己轉身拿了陳彥東的筆記本。
筆記本裏掉出了兩張酒店的便簽紙。
便簽紙上寫的……
“電話……唐隊……”
這是第一張紙上的內容,他只是掃過,卻沒有放在心上。
姜簡抓着被子,閉上眼睛回憶。
空氣分仿佛凝滞。
“幫忙打個電話好嗎?”
半晌,他擡眼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站在他床前一動不動。
“誰的電話?”
“一個叫唐隊的人,陳彥東死前記過這個電話號碼。從這個稱呼看……有沒有可能他是已經報了警?”
“也可能是拿到了電話,但沒來得及。”
鐘洵二話沒說,一步上前,拿起酒店的座機,聽着姜簡的聲音緩緩撥號。
他坐在床上,屏息凝神地看着自己。
分明沒有任何面部表情,但鐘洵卻從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意外讀出了緊張、擔心、期待和揪心。
他甚至覺得自己知道姜簡在想什麽。
他怕自己沒放在心上的新人測試,作為外力介入者,成為蝴蝶的翅膀,影響事情本該存在的軌跡。
心跳忽然快了幾分。
只為從這張相似面容中窺見的情緒,那個姜簡不曾有的情緒。
001說得對,他确實心軟。
而他也永遠改變不了那份柔軟。
當年,單位組織他們互相給對方寫年終同事寄語。
姜簡為他寫下的每一個字都烙在他心裏。
“共事一年,你總說我冷淡、沒有感情。很抱歉,我其實一直都不太懂。但我能從你每一句抱怨中感受到風的柔和。
“想來那應該是美好的東西。
“願你能永遠擁有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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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評論繼續紅包(/ω\)
本章涉及一點點關于時間和感知的內容,有參考時間心理學相關理論。
時間心理學的概念可以見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學原理》:時間知覺就是對似是而非的現在的一種覺察。這種覺察可以持續幾秒;然而,一旦超過覺察的時間上限,“知覺”就不在适用——取而代之的是更高級的心理活動(Block & Zakay, 2001)
人們如何感知時間,存在很多理論模型,比如生物取向、認知取向和綜合取向,但學界仍存在争議。
沒有細寫,感興趣可以自行查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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