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直到走出別墅,明囿的臉色便再沒有好過。
他腳步急促,回到朋友身邊的時間幾乎可以用秒來計算。
別墅裏的劉教授不知何時跌坐在地上,她身上的白布落在地上,不像是曾經救死扶傷的醫師服裝,倒像是蓋在死人身上的那種東西。
有細微的皮鞋聲從隔壁房間響起,男人走近,蹲下身,看向精神明顯有些失常的劉教授:“您說您明知道他什麽脾氣,幹嘛還要刺激他。”
劉教授擡起頭,頭發散開,被汗漬糊在臉上,那雙黑沉沉地眼睛就這麽盯着男人看。
男人幫她把擋眼的碎發往一邊別了別,“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不接受嗎?似乎也沒什麽別的辦法。”
他放下手,站起身,緩步走到茶幾旁,抽出紙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這才剛開始,您可得挺住。”
“母親。”
最後兩個字讓劉教授挺直的背徹底癱了下去,她盯着素色花紋地毯,突然神經質似的笑出聲。
起初聲音很小,然後變得很大,帶着沙啞,粗糙絕望。
沒意思,男人走到窗邊,兩只手搭在窗上,靜靜看着明囿帶着人離開。
下一秒,明囿身邊的風和同突然回身,看向男人。
真是,十分相似的兩張面孔。
明囿剛剛在別墅裏,其實什麽也沒幹,他發了一通火,想要糾正劉教授的話。最後自己被氣得先行離開。
他沒忘記這次來,還有另一件事情要辦,他環顧四周,開始琢磨如何行動。
但令他費解的是,那些看着他進入別墅的人,竟然自動撤退,将別墅區以及樹林全部拱手相讓。
來不及思考對方到底什麽意思,明囿帶人直接撬開深林上層的殼,将關押在那裏遭受非人折磨的人給救了出來。
死亡,在某些時候是憐憫。
明囿看着面前一位從掙紮到絕望,最後徹底合上眼睛的人,心底的黑色如粘稠的墨汁,不斷上湧。
這樣死去的人,最終只剩一個數字。
這其中有位姑娘,身上的職業套裝早已破爛,她失去一半的身體,剩下一半則變成了枝條,臉上也攀爬了藤蔓的紋路。
她屈膝坐在地上,眼睛也不怎麽轉動,直到頭頂突然出現微光,她才僵硬着轉動骨骼,看向光源處。
灰發青年就是在那個時候問她:“你還好嗎?”
我不好,很不好。她原本想這樣回答,但是不行,說不出話。于是她努力扯扯臉皮,藤蔓帶着所剩不多的肉往外擴,那是個微笑的形狀。
明囿向她伸出了手,并回以微笑。
姑娘擡起手,又瑟縮地将手放下,可在半途中,明囿握住了那條應該稱之為藤蔓的手。
粗糙的觸感并沒有讓明囿的眼裏出現厭惡,他向對待一位尋常女子那般将人拉起,送出密室。
這樣的動作,他做了很多次。
有時會遇到對方劇烈的掙紮,而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種麻木,一種如枯木一般失去生機的絕望。
直到灰色發暗,他們才将人全部救了出來。
合計1048人,死亡869人,只有不到二百人真的活了下來。
這些人站在一起,沒一個有完整身體,他們比這深林的樹還要殘缺。
而其中的大部分人,已經成了變異種。
在這些普通人的認知裏,成為變異種意味着死亡,這個社會并不接受他們這樣的怪物。
明囿站在這樣一群人面前,他曾經帶領過數十萬人,此時卻無法說出什麽安慰的話。
所以,他直視每個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現在,你們是一個團體了。”
不是什麽人類,也不是什麽變異種,你們在這裏的所有人是一個團體。
團體嗎?姑娘側身看向身邊的中年人,他的頭也變成藤蔓了,比自己變異的程度還要更徹底。
但那種飄忽的,被整個世界所抛棄的感覺,卻奇跡般的消失了。
更多的人願意觀察周圍,然後,有人小聲哭了出來。
緊接着,是連綿成一片的哭聲,不絕望,不壓抑,帶着釋放,有些暢快。
明囿輕輕呼出一口氣,從救人開始便一直緊緊攥着的手終于松開。
接下來,就要去考慮該如何安排這些人。
他沒辦法将人全部都帶着,也不能去承諾未來對他們負責。
但是,找到一個能夠暫時落腳的地方,明囿認為自己可以去做。
他扭頭,風和同比他更快地開口:“老胡昨天送走的那個地?”
那個地方明囿并沒有去過,也不知成不成,總之還是先離開再說。
因為人太多,老胡的密室根本安排不下,明囿便帶着人往垃圾鎮走。
反正都變異了,不用再在乎深海能量的侵蝕。
穿過F區時,沿路的監控亮着紅燈,風和同擡頭看了一眼,機械小飛蟲開始盡責地對沿途監控進行幹擾。
F區統戰中心的監控屏一個個變成雪花,站在監控前的男人推了推眼鏡,擡起手腕,打開兌換器。
一通聯系中心區的通訊響起,對方似乎一直在等消息,接起來的速度很快。
“怎麽樣?”
“療養院被搗毀。”
“一群廢物。”通訊對面的男人罵道,随即他又問:“餘肖呢?死了還是活着?”
眼睛男将手搭在監控屏下的臺子上,手指不自覺回縮後幾秒,才開口回答:“劍冢并沒有發現屍體,他也沒有來找過我。”
那邊的人似乎嗤笑出聲,“沒死?也沒找你?看來你在他心裏,也不算什麽重要人物嘛。”
這種級別的嘲諷,如果讓明囿來接的話,對方很有可能被氣死。
但眼鏡男卻僵硬了身體,努力調整呼吸,聲音傳到兌換器裏,仍舊帶上了急促:“我更傾向于他已經死了!”
對方聽到他的話,笑得更大聲。“知道了,療養院不用管,我會另派人去處理。”
挂斷通訊的瞬間,原本還在急促呼吸的男人,瞬間恢複面無表情。他将手搭在監控屏旁的操作器上,一些離垃圾鎮很遠的監控,開始接連出現雪花。
垃圾鎮有很多空房子,這些空房子甚至連門都沒有鎖。
只要提起門把手,天門便向迎接主人那般對這些變異種敞開。
姑娘有些高興地選了一個稍微遠離海邊的房子,她拉開天門,原本打算進去看看,在跳下去之前發現明囿正站在海邊。
她緩緩向明囿靠近,和他一起看海。
深海在黑暗裏漲潮了,幾乎與垃圾鎮的地面平齊,他們能聽到海浪拍打在地面的聲音。
這聲音傳到姑娘的心裏,成了咚咚咚的心跳聲。
她努力張嘴,想要發出聲音,可惜沒用。
明囿察覺到身邊的異樣,回過身看向她。
那雙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就這麽撞在了姑娘的眼裏心裏。
她蹲下身,在還潮濕的土壤上寫下三個字:李淑舒那是她的母親,曾經F233III中學校長給她起的名字。
想到這裏,她的眸子一暗,因為她的母親已經在變異中去世。
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還住着曾經教職工分配的房子,她都快忘記母親曾經的職業了。
安頓好這些人後,他們趕回密室,這時密室裏又少了一批變異種。
老胡的效率可真快,明囿又去看了眼鈴铛,人醒了但還不能說話,一用勁兒他的頭發啊指甲呀就瘋長。
看上去倒不像重傷未愈,而是營養過剩。
下回要是有機會,一定少輸出點兒能量,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轉了一圈,明囿發現餘肖不在。
人呢?他剛要出去找找,腿便撞上個小身體。
那小身體跌坐在地上,不哭也不鬧,黑發布娃娃悄悄在她後背一頂,掙紮着想自己起來的小身體成功了。
明囿還記得她,是他們從垃圾桶裏撿到的。
小姑娘湊近明囿,小鼻子一聳一聳地聞着,眉頭都皺了起來。
“怎麽了?”他蹲下身,兩只手扶住小姑娘的肩膀。
她舉起手,兩條胳膊在前方甩來甩去。明囿皺眉,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他問:“你能說話嗎?”
“就是不能才給你比劃啊。”路過的鳳凰斜靠在桌子旁,手裏端着盤豬肉切盤。
明囿盯着豬肉瞧,怪不得豬大将軍執意要把變異豬提回來。
一個晃神,他面前也被遞了個碗,裏面是個大豬肘子。
見到豬肘子,連小姑娘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瞧。
豬大将軍自己啃另一個,這一個是特意留下來孝敬明囿的。
反正上一任老大變成劍了,豬大将軍尋思,自己這次怎麽着也得找個更厲害的老大才行。
她瞧明囿就不錯,話少出手狠,是個硬茬。
接過豬肘子,明囿在衆人眼巴巴盯着的視線裏,擡起手,緩緩拽出一塊肘子皮。
正打算送進嘴裏時,他胳膊肘上一塊綠色藤蔓被風和同拽了下來。
“謝謝,你吃。”這是謝禮,絕不是偏心。
鳳凰看得眼睛都直了,也只盼出來明囿的脖子一扭。
不過豬大将軍倒是倒了黴,她剛要吃,就被老胡和老胖一左一右架住,手裏的大肘子瞬間易主。
“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