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預感,有一定幾率會成真。
明囿深呼吸,緩緩走向那些數量龐大的黑色袋子。
袋子在狂風中鼓起又大又圓的包,有的開口敞着,只要換一個角度,就能看到掉出來的袖子,裏面包裹着手臂。
大風刮過,無數的胳膊、腿裸露出來,那些人類肢體和衣服連成一片,成了個整體。
有破舊髒污的口罩從黑袋子裏飄出來,勾着明囿的視線,漸行漸遠。
他突然就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這種破舊原始的防護措施,只有曾經的垃圾鎮鎮民才會用。
因為他們沒有額外的兌換點去換更高級的裝備。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那些衣物,那些肢體中的人臉,都在他腦海裏熟悉鮮活起來。
那裏面有曾經拽緊繩索,救他上岸的人。也有送來勾爪,拜托哥哥幫忙修理的人。還有和鈴铛一般大小,一起拿破舊鐵盒子扔着玩的少年。
現在,他們成了一個整體,成了垃圾鎮被害鎮民。
他擡頭,看向那黑色尖塔。
尖塔黑突突,外立面只有壘起來的磚塊,非常普通。
以前怎麽就覺得它威風凜凜呢。
滴答、滴答,明囿擡起手,将臉上一滴透明的液體抹去。
他仰頭看天,發現此時灰色的天空下起細雨。細雨落在黑色袋子上,發出嘩啦嘩啦的巨大響聲,聲音連成一片,像很多人在哀嚎。
他低頭,那個小小口罩被砸進泥裏,灰黑泥土将原本顏色悉數染盡。
雨水打在臉上,豐沛的深海能量充斥在鼻尖,潮濕無可避免,陰冷逐漸包裹住明囿的身心。
突然,一小片陰影落在頭頂。風和同的聲音随即想起:“不能放過,對不對?”
“嗯。”
“那就振作起來。”另一邊,鳳凰的聲音響起。
餘肖僵硬的站在原地,呼吸逐漸急促。他難言的怒火在胸膛裏燃燒,雨水澆在臉上,每一滴都像是在刺向他的心。
直到他手上緊握的小手突然強行掙脫,他才猛然回身。
“別跑!”
鳳凰交到他手裏的小鳳凰突然掙脫他的手,身上挂着黑發娃娃,一路向垃圾鎮上方跑去。
小鳳凰速度很快,餘肖抓人的身體向前一探,整個人踉跄着向前撲去,也沒能第一時間将小的抓住。
還是君相大發慈悲,出手将餘肖提了起來。
“先追?”
這場奔跑注定得有個盡頭,明囿看着盡頭的矮窗,露出極複雜的神情。
那不是別處,正是他蘇醒後居住的地方。
同住的還有哥哥,焦。
小鳳凰蹲在天門旁,啪啪用手敲打天門。
但沒人回應。
他哽咽着,似乎在低聲說着什麽。
明囿突然心有所感,他上前一步,蹲下身,在小鳳凰有些着急又有些慌亂的表情裏,緩緩将門打開。
細雨順着天門落到小飯桌上,裏面的擺設同以前沒什麽兩樣,只是少了明囿,少了焦,也少了焦曾經的弟弟。
弟弟?小鳳凰跳進房間,一路小跑着闖進衛生間,又從另一扇門跑向連廊。
連廊的盡頭,曾經總亮着的燈并沒有如約亮起。
他大喘着氣,顫抖的手按開開關。
燈光落下的瞬間,那些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擺件,便一股腦闖進了小鳳凰的眼睛裏。
還有明囿,他似乎知道了小鳳凰的身份。
他遲疑着,聲音裏淬着沙子,磕絆着說出那句話:“你是焦的弟弟。”
焦弟弟猛然回頭,他個子比明囿低很多,此時就這樣仰着頭,和明囿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上,綻放出希冀的表情。
在面對那樣一雙明亮大眼,明囿緩緩将後半句補充完整,“焦說去找你,然後就走了。”
“走去哪裏?”聲音又急又快,緊挨着明囿的話音。
明囿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離開了。”
“哦。”焦弟弟低下頭,整個人像洩了氣一般,頭頂的一根翹起的頭發尖尖也跟着聳拉下來。
青年帶着溫度的柔軟手心壓在焦弟弟的頭上,像是在無聲安慰。
“我叫塗。”焦弟弟突然開口,他将自己落進鳳凰涅槃的大火中,和鳳凰呆了兩年的事情全說了。
還說了一些關于哥哥的事情,“我哥哥他說他會來救我,但我一直沒等到。”塗失落的說。
明囿手上的動作一頓,他輕聲說:“對不起。”
塗擡頭看他,眼睛裏帶着不解。
“當初我也在火海裏,哥哥…焦他将我救了出去。”所以,焦才沒來得及救出你。
噗嗤——一旁聽了老半天的風和同突然笑了,他湊近,一只手搭在明囿的肩膀上,調侃道:“你這話說出來,真有點兒找打啊。”
雖然是事實,但多多少少有那麽點兒凡爾賽,人家親哥哥放着親弟弟不救,救了你。
明囿顯少時間會有此時的不知所措,于是他緊抿住嘴,一個胳膊肘将風和同別開,快步朝小客廳走去。
理清小鳳凰身世,也算是件好事。
明囿到了小客廳,蹲下身一頓尋摸,抽出一袋子營養液來。
他就知道,哥哥一定會留食物在家。
而且,明囿眼睛一頓,用手将一沓營養液放到桌子上,底下的兩封信同時露了出來。
一封是給明囿的,一封是給塗的。
明囿拆開自己的那封,簡單幾句囑咐卻讓他紅了眼眶。
小囿,別擔心,這裏有足夠三個月喝的營養液。
如果你要離開,記得給弟弟将營養液補全。
——焦
而塗的那封,幾乎和明囿的一模一樣,只是最後一句,是給哥哥将營養液補全。
這個哥哥,可以指焦自己,也可以指明囿。
直到這時,兩個長相極相似的人,才認真打量起對方。
“還別說,老板,你倆真像親兄弟。”小刃啧啧出聲,“你小時候就這樣,我見過。”
我小時候,你還在深海呢。明囿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但他明顯比剛剛更放松了一些。
塗也是,他聳聳肩,狀似不在意的說:“算了,既然是哥哥認回來的,那我也認了吧。”
那模樣,小大人似的。惹得鳳凰兩只手一起胡嚕了把塗的臉頰,感慨道:“行,咱都認下你這個弟弟。我以前就特別想這樣胡嚕阿囿的臉,但一直沒敢,哈哈哈。”
他笑得燦爛,塗的眼睛瞪他瞪得老大。等鳳凰反應過來時,他一頭的紅色長發邊邊,竟已經被鳳凰火燒出個豁口來。
“活該。”一直悶不吭聲的餘肖出頭。
惹得鳳凰轉頭疑惑地問:“咦,你怎麽還沒走。”
“我為什麽要走?”
“您老日理萬機,可不興跟我們在這耗。”鳳凰這話也直往餘肖肺管子裏刺。
還未等他發作,鳳凰又發現:“你們有沒有覺得,少了點兒誰?”
誰?
“白毛。”塗說。
這時他們才發現,君相竟然不在。
不對啊,他們不是一起出來的。
此時的君相,正坐在垃圾鎮的懸崖旁,靜靜看着遠方的深海。
因為下雨,深海翻湧着上漲,巨大的水聲無時無刻都充斥在他耳邊。
但他難得收獲短暫的安靜。
他也看到了那些慘死的鎮民,這些人生前就生活在他現在所在的地方。
他們能蹦能跳,能說話。
等明囿找到他時,君相已經蜷縮成一團,渾身是水。他身邊站着個穿白金制服的小哥,小哥有些無措地看向來人。
明囿很明顯對多出來這個人有些犯迷糊,還是餘肖先想起來,“哦,這是我們過來時開車的小夥子。”
小夥子趕緊點頭,他真的不是什麽突然冒出來的壞人。
突然,頭頂的雨停了,君相問:“如果冒險讓所有人都接受進化,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一百年前,不足百分之一。”
“現在呢?百年了。”他其實比明囿了解的更多,官方內部的數據甚至高達百分之六十。
但這數據怎麽來的,如今這幾天的事情,也已經說明。
一死一生,就這麽來的。
“走吧,去調查。”明囿沒說什麽,只是将兩只手搭在君相的肩膀,将他無力地骨頭掰直,将他松散的肌肉拍緊。
君相重新收獲了某種支撐力量。
一行人趁着大雨,悄悄潛入F區。
他們需要先去找老胡他們會和,然後再去調查垃圾鎮民的事情。
原本風和同建議餘肖露面,這樣他們在暗,餘肖在明,很多事兒好辦許多。
但餘肖苦着臉一直盯着明囿看,看得明囿猛地扭頭,走在最前面,“想跟就跟吧。”
同時,君相也跟着松了口氣。
畢竟,目前還身為官方的人,如果餘肖走了,他沒準也得走。
他們靠着下深海撿垃圾時使用的勾爪和風和同的氣團,跨過那扇垃圾鎮與F區相隔的高大城牆。
腳步輕輕落下,沿着城牆朝明囿記憶裏的方向走去。
餘肖提醒道:“F區所有的關鍵樞紐都有監控。”
“劍冢也有?”明囿問,不然對方也不會這麽快就能趕過來。
“對,劍冢是重點防範目标。”中心樞紐不僅嚴密監控劍冢,其它高危區也是如此。
“嚯,監控出了個惡性試驗窩點來。”
餘肖轉過身,狠狠瞪了一眼他身後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君相。
本來就是,人是你的人,地你也監控着,事發了你才發現。
這叫什麽?這叫懶政。
噓——只見主幹接到兩側,一支穿黑色雨衣的士兵,正在來回巡邏。
街上竟然已經有部署了,對方反映的速度,比他們預想的要快。
明囿帶人閃入一條窄街道,在七拐八拐之後進入一個刷滿油漆的房子裏。
這裏看起來安靜極了,風和同的氣團先行開路,大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老胡他們肯定在F區有藏身之地,但到底還在不在這裏,就不知道了,他們也是來碰碰運氣。
而回應他們的,則是寂靜。
“進去看看。”他們小心翼翼推門進入,明囿才邁出的一只左腳,踏上屋子地面,便感覺到不對勁。
他擡起腳,地上竟留下一個新鮮的腳印。
綠色的油漆地面,看上去像新刷上去的。
細碎的聲音突然從頭頂響起,他下意識擡頭。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