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天際第一縷初生的日光照耀大地, 迷霧鎮已恢複原來的平靜。
今年的煙花日，街道上空無一人，四處狼藉遍地, 人人躲在屋子裏不敢出門。
從邊緣地面拔地而起的藍色薄膜依舊倒扣在迷霧鎮上空, 這層屏蔽膜只針對人類, 他們在迷霧鎮內，任何消息都無法傳到外界, 游客甚至無法打電話給家裏的親人。
世界對迷霧鎮內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但這種情況并不會持續多久，當來到迷霧鎮的游客長時間沒有消息行蹤，定會引起外界的懷疑。
尤菲科技集團必須在懷疑來到之前，解決迷霧鎮的所有問題。
一個小時, 足以讓天空的黑幕披上晨曦的光輝, 尤嘉吸收完所有的原石能源，将這具身體的窟窿填滿, 耳更聰目更明。
她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然而守在身邊的銀雀們并沒有做出攻擊防禦姿态。
大概是戰鬥結束的塞爾瓦托或是加百列吧。
尤嘉深深呼吸着早晨清涼的空氣，第一次感到健康是多麽寶貴的東西, 它讓尤嘉的身體前所未有的明朗通透。
“戰鬥結束了嗎？庫薩穆和厄狄在哪, 我要見他們一面。”
尤嘉從地上起身, 她有些迫不及待要試試站起來的空氣是什麽味道。
只是想象是美好的，尤嘉有點急于求成, 長時間沒有使用過這雙腿，突然力量充沛，反而有點不協調，稍微有點控制不住。
還未站直身體, 上半身便晃悠悠的往後倒去。
但她并沒有倒在冰冷的地上, 身後的人接住了她, 微涼的懷抱帶着晨曦的露水清香，他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連握住尤嘉雙臂的手都涼到仿佛機器人的金屬溫度一樣刺骨。
他的懷抱比幾年前要單薄，比幾年前更冰冷，也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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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薄的日光穿透大樓的窗戶，尤嘉的視線內，被淡金色的晨光包裹着的藍色發辮靜靜搭在她的肩頭，他的雙手穩穩托扶着她的雙臂手肘，一如幾年前，不論身處什麽樣的危險實驗中，只要身後有老師在，尤嘉總不能勇敢無畏的大膽嘗試。
因為明白，就算她倒下了，老師也會在身後接住她。
尤嘉不知道此時應該立刻站起來，還是繼續賴一會兒。
但既然疊戈出現在這，那麽他一定看到艾利克斯了。
尤嘉徹底清醒了。
“艾利克斯的行動，你知道嗎？”
身後的男人輕輕“嗯”了一聲。
果然，尤嘉心底既難過又失望，她到底在期待什麽呢，明明對方的立場在第一次重逢時就很清晰了。
“老師，你恨我嗎？恨我離開研究所，離開大家，離開你？”
重新将這個敏感的問題問出來，尤嘉敏銳感覺身後的男人意味不明的嘆息，他松開了托扶尤嘉的手，來到她的身前。
他與幾年前比氣質大變，在馬薩市的療養院和他重遇時，尤嘉還未往深處探究他的變化。
他的眉眼死寂，再也看不到當初如晴空般的熱情和活力，灰色的眼瞳倒映不出尤嘉的影子。
上回在療養院，厚重的殺意能讓人逼到窒息，此時此刻兩人之間卻仿佛從未發生過那些針鋒相對。
他待尤嘉恍若從前的樣子，但終究還是不一樣。
“不要問這種問題，尤菲，你該如何解決目前的困境才是你現在該考慮的事。”
厄狄和庫薩穆，他們背後代表的巴爾托洛，如果尤菲科技集團目前的行事标準與尤嘉的理念相悖，那麽她會如何做？
疊戈的問題很像轉移話題，但又像在試探尤嘉的立場。
尤嘉猜不透，她從來就沒猜透過疊戈的想法，更何況今時今日的疊戈深不可測，尤嘉連他一丁點的情緒都摸不到。
他應該恨自己。
如果不恨，老師又為什麽第一次重逢就要殺她，在迷霧鎮當個旁觀者，默認旁人對她的傷害？
是老師把她帶到了迷霧鎮，本來尤嘉就在懷疑，疊戈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角鬥場的秘密，将她引到迷霧鎮，只是借由她的手來解決這件事。
尤嘉深深注視着疊戈，她想問他，然而說出口的是另一句話，“背叛我的人，我都不會容忍。”
尤嘉拍拍腿，支撐着自己站起來，“你是來找艾利克斯的吧，他在頂樓。”
一時的感性結束後，尤嘉很快恢複冷靜，她很擅長如何讓自己生活的輕松點，她不會執着于凝視深淵，自然也不會給深淵黑暗将她拽下去的機會。
“達芙麗和雅各布兩天沒回SAMO了。”
疊戈眼簾低垂，“你見過達芙麗，是那個紅發的孩子，她很像你。”
尤嘉想起那個可憐的女孩，一時間，面對身形單薄的疊戈，尤嘉恍惚覺得他還是老師，會為了學生的安危焦心的人。
“雅各布沒見過，但是達芙麗她在加百列的私人領地，因為尤菲科技集團的錯誤行為，在礦洞受了傷，我離開醫療室時，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如果你要因此追究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但在那之前我還有事要處理，老師先過去吧，我随後就到。”
她要收個尾，畢竟，不論是加百列還是塞爾瓦托，都不像是擅長戰後控制輿論的人才。
尤嘉喚醒被疊戈強制休眠的銀雀，對方休眠的很徹底，連離的最近的尤嘉都沒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如果疊戈剛才想，他可以悄無聲息的殺了她。
尤嘉後知後覺感到自己與死神擦肩而過。
她站在走廊電梯旁，猛地回頭跑向原來的房間，因為過于突然，還差點摔倒，她扶着門框，望着空無一人的屋子，只有空氣中淡淡的露水冷意昭示着疊戈确實來過。
他以奇怪的方式離開了。
尤嘉抱着連她也說不清的想法，又去了趟頂樓，一地狼藉只剩下殘破的金繭，被藍色的光膜盡數封印在一個球內。
當尤嘉指尖觸碰光膜的剎那，球體碎裂，解封的金繭碎片化作無數金色的能源粒子回到尤嘉的身體。
這是……什麽？
系統系統！
【在領域內，他比你強太多，他是你的老師，他有多厲害還需要問我？尤嘉，你是不是吓糊塗了？】
他什麽時候救下的艾利克斯，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休眠了銀雀們，她也不知道，甚至他想徹底殺了尤嘉，而不被任何人查到自己身上，他也能做到。
可如果他想更悄無聲息的解決這一切，也沒必要讓尤嘉發現這些痕跡。
“他是故意的。”
尤嘉将碎裂的藍色光膜收集起來，看上去并不像能源核心粒子組成的封印膜體，倒是以超現代科技用特殊材料制造而成。
加百列的通訊請求此時響起，尤嘉接通後，六翼機械清冷的語氣在她耳邊說道：“主人，您的老師疊戈要求帶走那個紅發人類。”
尤嘉：“……什麽時候的事。”
“十分鐘前，他半個小時前來到我的領地，主人，需要等您回來再決定嗎？”
半個小時，如果那時候疊戈在加百列那，那麽她剛剛看到的人又是誰？
尤嘉反應過來時，居然發現自己的指尖在輕顫發抖，加百列耐心等着她的命令，尤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用等我，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加百列，不要和他起沖突。”
尤嘉扭頭就走，不在頂樓停留。
【你要去找疊戈？】
不去。
尤嘉垂在身側的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她走出分部大樓，晨光和煦，這應該是美好的一天，然而整個迷霧鎮卻籠罩在一片恐懼之中。
“疊戈的目的我大概猜到了一部分，但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他想，那麽我不用去找他，以後，他還會來找到我的。”
原本準備去見庫薩穆和厄狄的尤嘉，又怕在加百列那碰上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疊戈，她硬是在住宅區待了一上午，才回大別墅。
當然，一上午也并不是浪費時間。
那些被銀雀飛行團吓到不敢出門的人類，尤嘉堅信在不涉及性命的狀況下，錢能解決一切。
游客全程往返三倍報銷，同時以尤菲科技集團抽獎的名義，每個人贈送一套虛拟歌姬系統。
迷霧鎮本土居民，銀雀們損害的建築折換成鈔票，五倍賠償，集團名下所有商場三十萬內的産品全部免單免額。
得幸虧厄狄和庫薩穆的戰鬥沒被他們看到，不然半個集團的資金庫都不夠賠償的。
“這是你能決定的嗎？你說的是真的？”
她太年輕了，也太漂亮，身材嬌小，氣質溫和毫不具備攻擊性，完全不像是和加百列那種可怕的機器人同樣地位的管理者大人。
尤嘉笑容不變，她揮揮手，在天空中巡邏的銀雀們立即降落下來。
人們紛紛往後退。
尤嘉的手往左揮，銀雀們的腦袋就往左看，往右揮，銀雀們就往右，少女柔軟蔥嫩的手指日光下仿佛透明，通體銀黑色的機械大鳥在少女的指揮下，聽話的仿佛家養的寵物。
“集團內，這點小事我還是能說了算的，你們覺得呢？”
少女親切溫和的嬌豔笑靥與身後一排排訓練有素的銀雀飛行團形成反差極大的對比，卻又奇異的搭配到一起。
誰能拒絕如此大的金錢誘惑？
如果再加上美貌少女與銀雀飛行團暗示性的威脅，幾乎沒人敢拒絕。
誰知道拒絕之後，這看似溫和好說話的女孩會不會突然翻臉直接命令銀雀們殺人滅口呢？
“我，我同意，在哪裏簽字？”
尤嘉送上一份文件，“簽了字，最終解釋權以及追究權都在尤菲科技集團名下，你們明白吧。”
“明白明白，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到！我閉嘴！”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人群一擁而上，生怕錯過一秒，自己就比別人少拿一萬。
加百列的仙境經過一場戰鬥後，只剩下翻滾的土堆，和伫立其中的一棟棟灰撲撲的別墅。
穿着白金色制服，肩頭處鑲有松木蘭花圖标的機器人巡邏隊在大別墅周圍處理戰況。
其中一個小隊手持收集器，乘坐銀雀飛行團，收集庫薩穆在空氣中殘留下的毒霧。
“第一分隊收集完畢，送去實驗室檢驗。”
“第二分隊收集完畢……”
議事廳內，達芙麗見到了疊戈，可憐的孩子紅着眼眶一路小跑直接撲進他的懷裏，疊戈安撫她，輕拍她的脊背。
“乖，已經沒事了。”
少女躲在疊戈的懷裏瑟瑟發抖，加百列并沒有看清她的全貌，他對軟弱的人類不感興趣。
他此時在議事廳內面見疊戈，而不是去審問庫薩穆和厄狄，除了有主人恩師這一層身份之外，兩年前那件事也是其中之一。
他需要确認這個男人已經不具備危險性，才會放他離開。
“主人說，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不過，即便我有心替主人回報恩師，你應該也不想接受。”
六翼機械于半空中居高臨下俯視着渺小的人類，淡淡的金色聖光與藍色的能源粒子環繞在偌大的議事廳。
人類肉眼看不到的領域內，一層層電網四四方方将疊戈和達芙麗籠罩在其中。
只要他有任何輕舉妄動，下一秒就會被鋒利的電網削成肉泥。
加百列會按照主人的要求對他優待，前提是對方不具備威脅。
疊戈的眼裏似乎只有他的學生，女孩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令男人微微皺眉，他将達芙麗擁進懷裏，擡頭看向半空中宛若神明的機械生命。
尤菲一向喜歡将機械生命的外觀設定成華麗漂亮的殼子，巴爾托洛曾是她最驕傲的作品，以至于有段時間忽略了十二管理者，畢竟都是同樣的臉，看誰都沒有看巴爾托洛更喜歡。
疊戈的視線虛無，加百列感受不到任何被注視的感覺。
“我喜歡你的臉，是自己建模的嗎，很好，尤菲肯定也會喜歡的。”
加百列：“……”
“我不需要任何回報。”
疊戈呢喃着，停頓兩秒，又奇怪的改變了想法，“等我需要的時候，我會找尤菲親自索取。”
加百列：“你想報仇？”
疊戈搖頭，奇怪的笑意從青年蒼白的唇角蔓延，他似乎努力想表達友好，可他很久沒笑了，以至于笑的十分僵硬。
“迷霧鎮的事足以證明你們并未參與當初的屠殺事件，和塞爾瓦托好好保護尤菲，巴爾托洛不會放過你們。”
疊戈帶着達芙麗離開議事廳，走到那道無形電網前一寸，忽然停下腳步，青年側頭看向加百列，“那件事別告訴尤菲，唔，我想親自和她說。”
加百列如雪山緊繃的完美面容上，浮現一絲不悅和隐藏極好的淺淡殺意。
“不過你們應該不會和她說，忠犬怎麽會惹怒主人呢，尤菲一向喜歡養狗，她那條小博美死的時候還哭了，明明已經是17歲的大孩子了，居然還會哭，真羞人呢，對吧，菲菲。”
疊戈懷裏的達芙麗只顧着哭，毫無反應。
人類喋喋不休的話令人厭煩，瘋子似的，前言不搭後語，一個沉溺與過往美好回憶的可憐男人而已。
阻攔在疊戈身前的無形電網被撤離，青年抱着他愛哭的學生離開了議事廳。
疊戈一路靠雙腿走出了加百列的私人領地，他來到一條小路邊，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轎車，車內的人透過車窗看到了疊戈，立即開門下車。
“老師！你沒事吧？管理者有沒有為難你？”
說話的人一身黑皮，爽朗又健氣十足，居然是失蹤兩天的雅各布少年。
疊戈将懷裏的達芙麗放上後座，只顧着哭泣的女孩完全沒發現她身邊的座位上，還倚靠着另一個沉睡的少女。
疊戈的目光從女孩沉睡安逸的面容上掃過，“她這兩天鬧的厲害嗎？”
雅各布哈哈笑幾聲，顯然回想到了噩夢，“達芙麗太調皮了，總是想去找你，我就告訴她，不行不行，老師出去幹正事了，很快會把達芙麗接回家，不過，老師你也知道達芙麗的性格。”
相當任性，除了疊戈，誰也制不住她。
哭泣的女孩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放下揉眼睛的手，紅彤彤的可憐巴巴的紅瞳水潤潤的望着疊戈，“老師？你在和達芙麗說話嗎？”
疊戈點頭，“對，聽話的達芙麗，告訴老師，你在礦洞裏看到了什麽，那個金發的姐姐做了些什麽，她說了些什麽，她有沒有保護你，她和誰在一起。”
達芙麗小小的腦袋裏突然接收到這麽多問題，不由得委屈的癟嘴，“老師你都不問我有沒有受傷嗎？！我好痛好痛的！可你只關心那個漂亮金發姐姐！”
站在疊戈身後的雅各布驚悚的搓了搓胳膊，太像了，連脾氣都好像，這就是老師真正的實力嗎，他從沒見過。
他和達芙麗離開SAMO酒吧的當天傍晚，就被老師找到了，但老師卻跟他們提出玩一個游戲，一個躲貓貓的游戲。
尤嘉怎麽也想不到，她在礦洞遇到“達芙麗”是在計劃之中的情節，她的一切都被“達芙麗”的雙眼記錄了下來。
黑皮少年眼中冒出亮晶晶的憧憬，他也好想成為和老師一樣的人。
青年的灰瞳注視着達芙麗，明明毫無情緒，達芙麗卻莫名感到懼怕，她小心翼翼的搖頭，“我，我不知道，老師，你抱抱我，我好怕，你不要這種眼神望着我。”
她嘴上說着要抱抱，然而身體本能卻後退，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一具溫熱的軀體，達芙麗下意識回頭去看。
是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是另一個達芙麗。
少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這個沉睡的女孩，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腦海裏碎掉了，“老師，她是誰？她是誰？”
溫和的大手輕輕撫摸着達芙麗的紅發，他總能給人安心，達芙麗不安的心逐漸被安撫，然而身體仍舊瑟瑟發抖。
“乖孩子，別怕，睡一覺就好。”
達芙麗搖頭，“我不困，我不想睡覺，我……”
突然說不出話了，達芙麗捂着自己的喉嚨，不停地喘息，無聲的嘶叫，眼淚珍珠似的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藍色的數據流從她眼中一閃而過，下一秒，她的眼前一片黑暗，意識徹底消失的前一秒，她聽到老師冷漠的敘述。
青年一向溫和的聲音此時充滿陌生。
“嘴巴不會說沒關系，你的影像系統會‘說’就行。”
作者有話說：
她直到最後一刻才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達芙麗。
以防誤會，說明一下，這個達芙麗是仿原來的達芙麗的，因為要去礦洞，但溫柔的疊戈老師怎麽會讓自己的學生受傷涉險呢，于是創造一個“達芙麗”，也就是說，“達芙麗”在礦洞是被疊戈設計好的。
疊戈老師下章起要暫時下線幾章了哦~不過很快，他還會出來的~
以及，你們還記得費魯喬小可愛嗎？他迷路了呢hhhhhhhh過兩章換地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