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如意也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不僅是衣裙,發飾,鞋襪都統統地換了。
往宮內的馬車裏, 如意悄悄地跟言雙鳳道:“娘子你看我這身兒怎麽樣?”
言雙鳳道:“好看的很。”
如意愛惜地撫摸着衣袖上的刺繡花紋,道:“這可也是宮內送出來的,沒想到連我的衣裳首飾都備好了,我是做夢都不敢想呢。真的是給了我嗎?不會再要回去麽?要真給了我,這簡直可以當我以後成親的衣裳了。”
言雙鳳嗤地笑了。
如意道:“娘子笑什麽,我說的不對?這可是外頭買都買不到的。娘子這身兒更了不得了!”
言雙鳳笑而不語。
言雙鳳今日的這身,确實也是雨燕準備的,言雙鳳雖沒問, 卻也看出來那做工料子, 都不是凡品。
而且一應的首飾頭面,連同項鏈,耳珰, 镯子,戒子,都是齊全的,一色的宮中禦用,比那天在宮內所換的還要用心百倍。
言雙鳳雖不理論,如意卻是個多嘴的,私下裏早問過雨燕跟蒼鷺了, 打聽的甚是清楚。
如意又湊過來:“娘子,是真的要當魏王妃了嗎?”
言雙鳳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如意壓不住嘴角的笑:“先前知道吉祥就是……”她輕輕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繼續道:“我是說知道魏王殿下的身份後, 吓得我……還以為跟阿蒼哥哥再不可能了, 誰知道會這樣。”
“會哪樣?”
如意挺了挺胸, 道:“倘若娘子成了王妃,我是王妃身邊第一號的人物,難道配不上阿蒼哥哥嗎?”
言雙鳳嘆道:“你管這個做什麽,你有沒有問過阿蒼心裏想什麽?”
“想什麽?”如意發呆。
以前,言雙鳳只是随口搪塞如意,此時卻難得正經地:“你問問他心裏有沒有你,若是他心裏有你,也不用管什麽王妃不王妃的,若他沒那種意思,就算你自個兒是王妃,也依舊白搭的。”
如意眨巴着眼睛,聽到最後那句才忙道:“娘子,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叫王爺聽見了怕饒不了我。”
言雙鳳道:“不打緊,他不是那樣小心眼的。”
如意抓了抓頭,卻到底有些擔心:“萬一阿蒼真的不喜歡我呢?”
言雙鳳道:“那就換一個罷了?有什麽大不了。你只管放心,一定給你找個更好的。”
如意忙擺手:“不不,我就喜歡阿蒼,不要什麽更好的。”
言雙鳳看着丫頭認真之态,忽然想起趙襄敏曾問自己的那個問題:“那我問你,你喜歡他什麽?”
如意一愣,想了想,道:“還能有什麽,阿蒼哥哥人生得好,能幹,還會武功,對我也好,上次在客棧裏那壞人跑出來,他還護着我……總之他哪哪都好,我不喜歡他喜歡誰呢。”
言雙鳳聽着如意的回答,看着丫頭臉上那一點漾着甜的羞澀,不覺笑了:“果然是大了。唉……罷了,我替你出這個頭吧。”
如意正不知她是什麽意思,言雙鳳直接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阿蒼呢?”
外間有侍衛忙向去傳信,頃刻,蒼鷺從後面策馬趕上來:“娘子有何吩咐?”
言雙鳳問道:“如意丫頭看中了你,你覺着她怎樣?”
蒼鷺像是給人打了一掌似的懵了:“呃……娘子……”
言雙鳳凝視着他:“你是個習武之人,不用跟我藏着掖着拐彎抹角,喜歡呢,我做主,回頭把這丫頭許配給你。你不喜歡呢,就直說,我不叫她煩你,回頭給她找個更好的,只在你痛快一句話。”
蒼鷺的眼神閃爍,言雙鳳身後如意反應過來,忙着拉她:“娘子……”
言雙鳳不理會她,笑問蒼鷺:“怎麽?還是你從來沒想過?”
這瞬間,蒼鷺微微低頭,卻難以掩飾臉上的一點窘色:“回娘子,這種事由不得我做主,須得王爺恩準。”
言雙鳳挑眉:“王爺那邊,我去說。你只憑心回答,我才知道該怎麽料理呀。”
這會兒前方的白隼等人耳聰目明,早聽見了,雖然不敢造次,一個個卻眼神傳意,只不好公然起哄。
就算蒼鷺是個魯直武官,卻沒料到言雙鳳比他更直,弄得猝不及防,此刻就仿佛比刀架在脖子上還叫他進退兩難。
如意聽他久久沉默,一顆心也開始下墜。眼中已經流露失望之色。
“唉,強扭的……”
言雙鳳還未說完,蒼鷺突然道:“我、我其實沒有什麽……就都憑娘子做主就是了。”倉促地說了這句,他扭頭道:“我不能擅離職守、就先回去了。”說完打馬,匆忙又往後折去。
言雙鳳瞧他離開,笑着把簾子放下:“有趣,居然還能看見阿蒼不好意思。”
如意還在發呆,聽了言雙鳳的話,淚汪汪地說道:“他不樂意麽?早叫娘子別問了。”
“這會兒不問要拖到什麽時候,”言雙鳳回頭笑道:“傻丫頭,他又不是個瞎子,怎會不樂意,倒是我給你的那份嫁妝,要好好再多添點兒了。”
如意這才明白原來蒼鷺是答應了,一時喜出望外,撲上來把言雙鳳抱住,尖叫亂嚷。
言雙鳳無奈道:“啧,就算再高興到底也收着點。叫他知道你這麽着急嫁他,以後過起日子的時候該拿捏你了。”
如意竟道:“我才不怕,只要能嫁給阿蒼哥哥,他怎麽拿捏我都行。”
言雙鳳啐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白跟了我一場,小心以後給欺負死。”
如意吐舌:“我哪裏敢跟娘子一樣,畢竟娘子連王爺都敢欺負……”說着就捂住嘴偷偷地笑。
言雙鳳不理她,只過了會兒,如意才仿佛恍然自悟似的:“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麽?”
“我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麽王爺肯甘心情願地被娘子拿捏,”如意的聲音放得極低,道:“現在我喜歡阿蒼哥哥,所以他對我怎樣都成。那……王爺恐怕也是愛極了娘子,才肯這樣的。”
皇宮。
趙襄敏握着言雙鳳的手,從進午門到養心殿,泰然自若,絲毫不避宮人們各色各樣的視線。
“你先前叫蒼鷺做什麽?”趙襄敏問。
言雙鳳就把如意跟蒼鷺的事兒告訴了,問:“他說須得你恩準,這門親事你可答應麽?”
趙襄敏笑道:“這種事,你做主就是了。你若是許了,我自然無話。”
言雙鳳想到如意說的那些話,那丫頭傻歸傻,有時候卻偏歪打正着一陣見血的聰明。
她看看袖口大朵栩栩如生的刺繡牡丹,而袖子底下她的手,卻給趙襄敏牢牢地握在掌心,從她下車被他接着,一直到進宮,他始終都這樣攥着她的手,像是引路,又是陪同,好像永遠也不會松開。
正有些恍惚,便聽到迎面有人道:“敏哥!”
言雙鳳擡頭,卻見前方站着數人,中間兩個,一個是晉王趙興良,另一個卻是齊王趙嘉軒,晉王迎上來幾步,齊王卻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冷淡。
晉王過來行了禮,看看他們牽着的手,見怪不怪地,故意高聲道:“聽說皇上已經吩咐了司禮監跟宮內六局,叫準備敏哥跟鳳姐姐大婚的事了,我先道聲恭喜。”
言雙鳳沒想到這樣快,有些慌張,晉王卻趁機又小聲對趙襄敏道:“因為陳王的事情,大哥有點不快呢。”
趙襄敏不動聲色,攜手同言雙鳳上前,先欠身行禮,又對言雙鳳道:“這是齊王殿下。”
言雙鳳屈膝行禮:“參見殿下。”
趙嘉軒把她上下打量了會兒,目光停在趙襄敏攥着她的手上,忍了忍,還是說道:“你的私事我不想管,可是你為了私情對于陳王下那樣狠手,襄敏,你不覺着太過了麽?”
趙襄敏道:“若是皇上也覺着我太過,我自然領罪。不過我想,皇上未必會允許一個皇子在天子腳下行刺殺之事。”
齊王的唇動了動:“就算他真的犯法,也自然有王法處置,誰叫你動私刑了?”
言雙鳳不知此事,聽得驚心,又不敢貿然出聲詢問。
趙襄敏暗中把她的手握緊了些示意她放心,才對趙嘉軒道:“大哥寬仁,自是好事。可倘若我棋差一招,死的何止一人,我如今并沒要他性命,已經很是自制,極有分寸了。或者我再多問一句,若是他傷及齊王府裏的內眷至親,殿下将會怎樣?”
趙嘉軒抿了抿唇,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很難回答。
此時王太監跑來:“諸位王爺在此,皇上跟娘娘已經等候多時了。”
齊王這才對趙襄敏道:“你不要以為我是對你興師問罪的,你這樣狂妄胡為,對你有什麽好處?若不是陳王并未聲張,我又叫人壓下,這件事傳遍京城,你以為坊間百姓會樂見皇室間自相殘殺嗎?還是你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名聲?”
趙襄敏只欠身道:“多謝哥哥。知道您原本也是為了我好。”
趙嘉軒長嘆了聲,又看了眼言雙鳳,似乎想說點什麽。
言雙鳳察言觀色,忙滿面笑容地說道:“齊王殿下見諒,他、我是說王爺他年紀小,有什麽一時沖動行差踏錯的地方,還望您多多提點指導,他以後定會改的。”
她其實不曉得發生何事,可見齊王跟趙襄敏間似乎有些不對,便忙以話緩和。
趙嘉軒有點驚愕,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主動開口,還是說的這話。
最離奇的是,她在說話的時候,趙襄敏在旁邊,面上是三分笑意,似乎對她的話很是嘉許。
齊王不禁又将言雙鳳掃量了一會兒:“罷了,別耽誤了面聖的時候。”拂袖轉身往養心殿去了。
言雙鳳見他走開幾步,才看向趙襄敏,小聲道:“你又幹什麽了?跟陳王……自相殘殺?”
這些詞兒聽來就透着不祥,言雙鳳懷疑齊王的話有些過分誇張了,但齊王看着是個面相老實的,不似誇大其詞。
趙襄敏輕聲道:“不打緊,別擔心。回頭再跟你說。”
養心殿內,皇後一早來到,正跟皇帝說起陳王的事。
原來昨日陳王借身體一直欠佳,自請外調休養,此時皇後說道:“好好地留在京內難道養不了身子?往外頭跑又多一層颠簸,不是雪上加霜麽?竟不知陳王怎麽想的。”
皇帝道:“他要出去,自然有他的緣故,興許是在京內待久了,出去透透氣,對他有好處。”
皇後思忖了一陣兒:“皇上這話卻也有道理,那您打算準了陳王的折奏?”
皇帝微微點頭,似乎不想多說此事。皇後卻自言自語:“唉,他走就走吧,倘若孫貴妃還在,他守着他的母妃也好,現在他的娘又不……”
皇帝适時地咳嗽了聲:“不要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你覺着那個言雙鳳怎麽樣?”
提到這個,皇後笑了起來:“皇上怎麽又問臣妾這個,不是已經吩咐司禮監跟六局準備他們大婚事宜了麽?板上釘釘的了……再說,那是魏王看上的人,就算皇上不滿意都不成,問臣妾又有何用。”
皇帝卻道:“朕是問你,你覺着那言雙鳳是怎樣的人品。”
“這個麽,”皇後認真想了想,道:“說來這些日子,臣妾也見過了不少诰命、朝臣的內眷們,她們中倒也有不少親見過言雙鳳的,不過褒貶不一,有說她是個爽利大方,行事周全的,也有說她性情悍妒不容,性情苛厲,之前在方家的時候,那方侍郎的妾室有孕,還給她硬生生踹沒了呢。”
皇帝道:“以你之見呢?”
皇後細細一想:“她的樣貌是無可挑的,上回所見,應答倒也妥帖,不是那些口舌中的不堪,就是不知內裏性情。不過叫我說,既然有那種傳言,就不該入宗室的,奈何魏王看上了。”
皇帝聽了這番話,反而笑了:“是啊,再想不到,魏王有朝一日也會情根深種吧。”
皇後有口無心地回答:“這就叫做人無完人罷了。”
皇帝一笑,仿佛十分贊同這話。
這日,觐見了帝後,中午在宮內用了禦膳,一團祥和,其樂融融。
皇帝跟皇後以及後宮妃嫔們又各有賞賜。
等到下午出宮的時候,言雙鳳已經算是“滿載而歸”。
她一時把之前的那些許忐忑以及別的想頭都抛在九霄雲外,出宮門的時候,拉着趙襄敏問:“給了這麽多東西,該怎麽處置?”
小魏王笑道:“若喜歡就都留下無妨,不喜歡……拿去變賣了。”
“你說笑呢,”言雙鳳趕忙道:“這可都是宮內禦品,上回曹宜不過拿着你那給蓉兒的見面禮去晃了一下,就給捉拿了,我還敢變賣。”
趙襄敏道:“不妨事,有我呢。”
“就算是能,我也舍不得,”言雙鳳嘆氣,看着自己手腕上新纏的那拇指大小的海珠手串,愛惜地摸了摸那光潤氤氲的大海珠,道:“樣樣都是好東西,足可以當傳家之寶了。我要拿回莊子裏去給爺爺跟老富貴、周大娘他們過目,讓他們也長長見識。”
趙襄敏道:“那都随你。以後……還有更好的呢。”
言雙鳳雙眼放光:“還有賞賜?”
趙襄敏看她臉上紅撲撲地,多了幾分可愛,便撫着她的臉頰,揚眉道:“賞賜還是其次,你總不會覺着,魏王府裏沒有寶物吧?”
言雙鳳一驚:“是、是嗎?”
趙襄敏忍俊不禁,攬着她的腰:“走吧,等回了龍城,自然眼見為實。”
言雙鳳多半是財迷心竅,喜滋滋地說道:“那我可要好好地見識見識。”
小魏王陪着言雙鳳往回而行,隊伍緩緩而行,所到之處,頭前先有侍衛開道,百姓退讓路旁。
過別院前的街口之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娘子!娘子!”
言雙鳳起初并未聽見,警戒的護衛卻趕了上前:“何人喧嘩!還不速速退下!”
那人畏縮後退,卻又不舍叫道:“我、我是來找我們娘子的……”
話音未落,車上是如意的聲音驚奇地響起:“怎麽是你?”
王府別院,趙襄敏交代了幾句,自去了書房。
言雙鳳便在自己房中見了那人——正是在方府的雙喜。
如意忍了半路,此刻不等言雙鳳開口,先問道:“你不呆在方家,跑到這兒來做什麽?可別說你不想當方大人的妾又想回來了啊?”
雙喜的臉色白了幾分,低頭道:“當然不是的。”
如意撇了撇嘴:“那你想如何,快點兒說,我們娘子,不對,很快就是王妃娘娘了,可沒空兒跟你閑話!”
言雙鳳倒沒有覺着怎麽樣,如意的自傲卻幾乎沖破了屋頂,尤其是在面對雙喜的時候。
畢竟在她看來,雙喜是背叛了言雙鳳的人,哪裏比得上自己忠心耿耿,從一而終呢。
雙喜聽見她故意加重的那聲“王妃娘娘”,膝頭一軟便跪倒了:“娘子,我來是、一是請罪,二……”
如意問:“請什麽罪?”
雙喜道:“前日二姑娘氣瘋了,我沒攔着她,差點鬧出事來。”
言雙鳳制止了如意,淡淡道:“這件事都過去了,我也沒放在心上,你不必特意起來。說罷,還有一件是什麽?”
雙喜猶豫了會兒:“還有一件事,就是、就是琴姨娘的……”
“什麽?好好地提那賤人幹什麽?”如意雙眼倒豎,幾乎忍不住又要罵出來。
言雙鳳也啞然失笑:“她?她跟我又有什麽關系了?”
雙喜垂頭道:“是關于當初,琴姨娘沒了的那個孩子的。”
剎那間,言雙鳳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