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九回……
眼看着夏盡秋來,食堂裏吹着的穿堂風已經顯得太涼了些,周牧雲卻養成了習慣,每天一定要到這裏來看一陣書,有時看入神了,就一直看到傍晚。
這天忽然有一雙手,自後蒙上了周牧雲的眼。周牧雲立即喚:“阿俏!”
身後的人不答話,周牧雲老實不客氣,也伸出雙手,按在覆着眼的那一對小手上他按了按,覺得這對手掌很小巧,肥肥厚厚的,非常可愛。
“老周,你……你可別撓我,怪癢的哈哈哈哈,你、你可別着急,委屈你一小會兒啊!”身後響起的竟然是範盛光的聲音。周牧雲的手倏地就收了回來:他可沒想輕薄小範師傅,誤傷,這純粹是誤傷!
接着有細碎的腳步聲過來,有什麽東西放在自己面前。
“老周,生日快樂!”阿俏細聲細氣地說,将一雙筷子塞在周牧雲手裏。
接着範盛光收回了他那一對胖而敏捷的小手。
周牧雲望着眼前自己那一大碗壽面,條件反射地問:“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他那碗面裏還盛着一只炸得香氣撲鼻的荷包蛋,一小疊薄薄的筍脯,看起來倒真有點兒唐詩裏的那意思。
周圍的人全笑了。阿俏笑得尤其開心,說:“真陣子總是讓你幫我,真是過意不去,今天特地做一碗長壽面謝你!”
周牧雲故意虎着臉,說:“你以為做一碗壽面就能将我糊弄過去麽?”
旁邊登時有人起哄:“不如給老周每年做一碗壽面,多做幾年……要是能做一輩子就好了!”
周牧雲心裏甜絲絲的,擡起臉望着阿俏,不說話,也不動筷子。
阿俏卻沒有半點羞态,反而落落大方地擡起頭:“以後你們誰過生日,也一樣都有這樣一碗長壽面,前提條件是要提前一天把你們過生日的消息告訴小範師傅或者是我,最好帶上學生證,以防你們誰盤算着一年裏頭要過好幾次生日……”
聽到這裏,原來起哄的人都顧不上周牧雲了,一起繞着阿俏歡呼起來。
周牧雲無奈地搖搖頭,伸筷子挾了面送入口中。飛行學校這邊條件清苦,吃住環境什麽都和在省城的周公館不能比,周牧雲這回慶生,也不過是額外多一碗加了蛋的面條,與上回他妹妹十八歲慶生那回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
可是周牧雲挾了那筷子面送入口中,細嚼了一陣,才慢慢地品出滋味,覺得他這個生日,比起上回妹妹周逸雲的生日,過得實在是舒心得多了。
省城那間專營古董文玩的知古齋,近來生意興隆,時常有人進進出出。店主人沈謙剛送走一位,底下人已經來報:“惠山那邊的消息已經到了。”
沈謙聽聞,忍不住唇角上翹。他點點頭,惠山過來的人進屋,從他行了一禮,喚了一聲:“小爺叔!”
手下人替沈謙将辦公室的門戶關好,退了出去,在外守着。
來人将惠山之行的所見和打聽到的消息都夾在一個文件袋裏,遞給了沈謙,然後在一旁候着,等待小爺叔的問題。
沈謙開門見山,放低了聲音問:“她還好麽?”
“回小爺叔的話,她近來像是解決了什麽難題,整個人看上去很輕松很自在,整天忙個不停的時候都還不忘了哼着歌兒,與附近周圍的人相處得也都不錯。”
沈謙點點頭。
“李善人的背景與家事,都已經一一查清了。”
來人點頭,“都查清了,全在這文件袋裏,兄弟們都在等小爺叔的指示。到時您只要說一句話就成。”
沈謙表示滿意,接着問:“學校那邊,上次提起的疑點,還有什麽沒查過的麽?”
“小爺叔,已經按您說的,都查過一遍,可是離上回墜機的時間相隔太遠,好多證據已經湮滅了。這次去查,着實是……一無所獲。”
沈謙聽見,站起身,在辦公室裏來回踱着步,思考着,偶爾來到窗前,看着樓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将查證的重點,轉到孟景良身上。”沈謙平靜地說。
“孟景良?”那位屬下有些懵,“孟景良上次臨危受命,冒着巨大的風險成功完成了試飛,在學校裏簡直是一位英雄人物。而且他還,他還……”
“他還抱得美人歸,這件事情在學校引起轟動,被人一時傳為佳話對不對?”沈謙笑着回頭。
“是,最近他的妻子已經有身孕了。聽說孟景良有意等孩子出生以後就請假,攜妻兒一起回老家一趟。”
沈謙一面琢磨一面轉過身來,嘆道:“我有種預感,這位孟景良,有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要精明一點!”
“你想一想,如果當時孟景良那一飛,其實根本就沒冒什麽風險呢?”
“小,小爺叔,您說什麽,”他那位屬下聽得一頭霧水。
沈謙笑着虛踢來人一腳,笑道:“要你去查你就去查,順便照應一下阮家那丫頭!”
那人才恍然大悟,曉得在小爺叔心頭,那位阮姑娘恐怕才是第一要務,其他都是順帶的。他趕緊應下告辭。
辦公室裏只留下了沈謙一個人。他自管自走到辦公桌旁,拆開那只文件袋,按标簽取了一份出來,拿在手裏慢慢地翻着。
他一路看着,偶爾微笑,偶爾皺眉,看到最後,“啪”的一聲合上了文件,無聲無息地嘆出一口氣:他并不是不想去惠山親眼看看她,只是事情還沒有清晰的頭緒,他生怕離她越近,就越會給她帶來危險。
各種顧慮和想見她的沖動交織在一處,令沈謙一人坐在辦公室裏,一動不動地倚在椅上坐了幾分鐘,才支起身子,開始看起袋子裏的其他文件。
這時有人在敲門,輕聲請示:“老板,有一位姓周的小姐,在樓下問您在不在店裏,說是想上來見見您。”
沈謙聞言,輕輕一挑眉,微笑道:“你告訴她,就說我說的,我此刻不在店裏。”
外頭候着的人聽了這話險些傻掉:他難道能跑去跟人說,我們老板說他不在?
可是他也知道這沈老板的脾氣,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夥計只能将原話轉達給樓下候着的周小姐聽。
這位姓周的小姐聽了臉色雖然不好看,可是也算是通情達理,知道沈老板是明确拒絕見她,強撐着露了個笑臉離開了。
這夥計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在“知古齋”這麽個地方,沈老板有想見的人,也有不想見的人。雖說這想見的人暫且還不能時時見到,不想見的人卻總随時送上門,可是這老板卻是個面軟心硬的主兒,從來不會随便改變心意。
時光飛逝,轉眼間冬去春回。
當初靜觀大師曾經在佛前承諾過,《辋川圖小樣》與“雲林菜”的傳承,來年佛誕日之前要給惠山本地人一個交代。因此一進三月,阿俏就已經着手在做各種準備。
到了三月中,阮家當家主事的二太太寧淑從省城介紹了一名專營各式水産的行商到惠山,給惠山本地人供應外地産的時鮮水産,如梭子蟹、明蝦、蚶、螺之類,價格便宜貨也很地道。
惠山當地人心裏有七八分明白:阮家這麽做也是為了阮家的女兒阿俏要順利繼承“雲林菜”的名號,就需要證明自己,做出大家都能接受的雲林菜式,這裏頭好食材功不可沒。阮家給了惠山這裏這樣一個渠道,也是表明了态度,這是全力支持,要力推阿俏成為雲林菜的傳人。
李善人那頭則一面跳腳一面叫嚣,說他早說了阮家是為了吞并“雲林菜”這一脈才送了自家女兒來學藝的,看看這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
可大多數本地人卻大多已經了解了阿俏的為人,李善人的話,便再也沒什麽人聽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