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9章
很多年以後,被譽為戰神的牧傾終究是死了,那一日是樓瀾的噩夢,給他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以至于牧傾死後的很長時間裏,樓瀾一直都在抗拒這個事實。
牧傾最終沒有撐足十年,初中毒時便被毒物侵蝕心脈,只七年便毒發身亡。平定岚召五年後牧傾的身體驟然間變得異常虛弱,只剩下疲憊的軀殼撐着。
李威遠親自前往沐春谷将徐認請來了容王府,但終究是徒勞的,徐認也沒有保住牧傾的命。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他日漸蒼白,身體每況愈下。
樓瀾又着急又害怕,但他一直都沒表現出來,每日都會和牧傾窩在一起曬太陽,晚上又和他窩在床上耳鬓厮磨,一如既往的純稚,事實上他已經難過很久了。
那日天氣異常炎熱,光是躺着不動便能洇出一背脊的薄薄汗水。
牧傾精神不佳,遣了所有人出去躺在床上和樓瀾小聲說話。
樓瀾說他的小紅馬在宮中被養得越來越胖,該牽回來了。
牧傾笑了笑,伸手将他的額發撥到一邊去,輕聲說:“總歸你又用不上它了,憑它吃去吧。”
樓瀾嗯了一聲,乖巧地趴在牧傾的胸膛上,聽着他平穩的心跳,即使很熱卻不想松開。
牧傾一手為他打着扇子,一手搭在他的背上輕輕拍着:“累了?”
“沒有。”樓瀾抱着他,“今天好熱。”
“是有些熱,讓人再端些冰來。”牧傾說:“這天氣只怕還要持續些日子。”
樓瀾笑起來,擡頭,亮晶晶的眼睛很是乖巧,他看着牧傾說:“明日叫千鶴去把小紅馬牽來,我們可以給它刷毛。”
牧傾戳了他眉心一下笑道:“你只是想玩水罷了。”
“總歸是很熱的。”樓瀾又趴了回去。
牧傾忽然皺了皺眉,眼裏有瞬間的失神,随即又恢複如常。他面上早已毫無血色,唯有一雙眸子依舊盛滿深刻的眷戀和柔情。
牧傾放下扇子,說道:“不如你現在就去牽,回來我陪你給它刷毛。”
樓瀾仰頭看着他。
牧傾道:“有些乏了,想睡一下。”
“好,我去宮裏把小紅馬牽來。”樓瀾穿上自己的鵝黃色的輕紗罩衫,跳下床,彎腰蹬上靴子。
牧傾用手肘支起半身,輕笑着:“天氣熱,不要跑得太急,你與南法也許久未見了,在宮中休息夠了再回來。”
“嗯。”樓瀾的笑容明朗澄澈,仍然像個數年前不谙世事的孩子,“你先睡,我一定在你睡醒前回來。”
牧傾點點自己淺色的唇,樓瀾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一下不夠,剛跑出去幾步又折了回來,再次親了一下才小跑着出去:“我很快回來。”
他的确很快,卻還是遲了。
和千鶴快馬加鞭入宮後,樓瀾從李威遠的寝宮把被喂得有些園的七殺牽了出來,南法從王府騎來後便一直養在皇上寝宮中,這自然表示它是特別的馬,于是宮人們照料得更加勤快仔細,七殺便一不小心就長胖了點。
“王爺身體如何了?”趁着樓瀾不注意,南法問道:“皇上一直很惦記。”
千鶴輕輕搖了搖頭,“改日再說,先走了。”
南法點點頭,目送他們離宮。
回去的路上樓瀾忽然一陣心悸,他看着街邊來往的人,很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他摸摸七殺威風凜凜的鬃毛,哦了一聲,牧傾讓他來牽馬……可是牧傾為什麽讓他來牽馬?他總是什麽都不舍得讓自己做。
樓瀾瞳孔一緊,猛地揮下馬鞭朝容王府疾馳而去。
千鶴吓了一跳,連忙跟上他。
牧傾睡眠淺,每日中午困頓時都把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以往都是樓瀾陪在他身邊,跟他一塊午休,偏偏這日将樓瀾支走了。
樓瀾越來越害怕,他顧不上一路過來有沒有撞到人,到了容王府幾乎是跌下了馬,卻顧不得別的連忙跑進房中,然而看到的卻是一床鋪的血。
他站在一旁,牧傾側躺在一灘鮮血中,早已了無生氣。
千鶴發了瘋般把徐認喚了來,得來的只是他的一句:節哀,王爺已經絕了氣。
最終是樓瀾自己把七殺的毛刷了個幹淨。七殺是樓瀾見過的唯一一匹會趴着休息的馬,它累的時候總是将四蹄蜷在腹下,垂着馬頭睡覺。
樓瀾趴在七殺的背上,摸了摸它的鬃毛,心想牧傾将它的缰繩交到自己手上時明明那麽小,不用馬镫自己便能跨上去,轉眼都這麽高大健壯了。
牧傾還是死了,樓瀾服下符岩的時間要晚,他知道牧傾會死在他前頭,但沒想到這麽快,明明還不足十年。樓瀾算了算,自己還要四年才會死,還要在沒有牧傾的這個世上痛苦地活四年,因為他答應過牧傾,不會自戕——樓瀾覺得這是愚蠢的,他服下符岩便是想追随他而去,本質上和自戕沒有區別,但終究是答應過牧傾。
那之後,他們的睡房便成了樓瀾最懼怕的地方,牧傾死後樓瀾再也沒有來過這裏,因為這裏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會時時刻刻提醒他牧傾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出現了這個事實。
沒錯,樓瀾一直都覺得,牧傾總是會回來的。
他日複一日的給七殺刷毛,擔心他的人很多,但樓瀾一直沒有哭過,看起來也沒有痛不欲生,只是不愛說話。
牧傾死後,兇喪之禮一過,東廠錦衣衛總指揮使嘯烨自戕而死,無人續職,李威遠問過麒麟願不願意擔任,麒麟只是笑了笑,解釋等他處理完一切錦衣衛內部交接工作,他也是要以刀自戕的。
因當今聖上是李威遠,牧傾生前特意交代過,他死後,錦衣衛機構要繼續運作,只是換了個主子,為李威遠所用,唯有正副使兩人沒有聽他的話。
麒麟死後恬戎被提拔為副指揮使,正使的位子無人有能力坐上去便一直空着,李威遠覺得不好看,便把這職位扣南法頭上了,雖然只是個挂名并不會真的叫他出去執行任務,但南法還是很喜歡總指揮這個名號,總比皇後好聽。
牧傾之死堪稱國喪,比之上次的詐死來得更加震撼。
李威遠險些克制不住殺了整個容王府的人給他陪葬,但是想了想,他覺得似乎殺了自己才更合适,畢竟牧傾舍不得樓瀾死,那自己便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一個人了。
然而他是皇帝,身系天下蒼生,更是南法的命,李威遠自然也舍不得南法死。
這年夏季因牧傾的死而顯得昏昏沉沉。
牧傾是王爺,甚至有入葬皇陵的資格,但是他生前交代,只是簡單地建個墳就好了,可以方便樓瀾想看他的時候來看看。
可樓瀾在他死後的一年裏都沒有去看過,他甚至不知道牧傾被葬在了哪。
第二年的盛夏,迎來了牧傾的第一個忌日。
樓瀾正在日頭下給七殺刷毛,李威遠攜了南法到了容王府,他穿着一身便裝,還是記憶裏那個性格爽朗脾氣暴躁的大将軍,事實上樓瀾也從沒把他當成過皇帝。
李威遠說:“随我一同去?”
“去哪?”樓瀾說。
李威遠看着他乖巧白淨的臉,眼底是暗沉沉的傷感:“你這樣逃避又有何用,事情已經發生了,躲不掉的。”
樓瀾沒說話。
南法輕嘆一聲,“王爺的墓有些髒了。”
一陣靜谧後,樓瀾咬着牙,眼眶迅速紅了起來,整整一年,他終于哭了出來,那是壓抑了一年之久的肝腸寸斷的痛苦。
牧傾的墓很簡單,也有點遠,在劍廬中,而劍廬在山上。
樓瀾來過這裏,只在這裏停留了很短的時間,但是他卻一直記得這裏的大概,可能是因為這個地方是他和牧傾呆過的。
千鶴随他們一道,四人上了山,去看望在這片竹林中沉睡的容王。
樓瀾沒再哭,仔細的清理了牧傾的墓,蹲在墓前說了好些話。
之後樓瀾便在劍廬中住了下來,他終于意識到,牧傾不是不見了,而是死了。
樓瀾覺得自己果然還是不喜歡京城的,他喜歡北平,一直留在京城不過是因為他想和牧傾在一起,而牧傾在京城。
在這樣的想法驅使下,一天夜裏樓瀾險些扒了牧傾的墳,可是剛扒了兩下就停手了,因為他想起七殺可能拖不動一口大棺材,就算能拖得動,也應該拖不到北平。
于是他連夜下山,去容王府抱走了牧傾的牌位塞包袱裏,他要去北平。
千鶴很着急,樓瀾告訴他,等他死後再把他的屍首運來京城葬在牧傾身邊,牧傾的棺材很大,旁邊那個位置是他的。然後又補了一句:我盡量死在冬天。
天亮後樓瀾便去牽走了七殺,想去北平的城郊那個小木屋裏過完餘生。
他纖瘦的身影融在淡淡的晨曦中,樓瀾仰頭看着已經有些刺眼的太陽,還有三年就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