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多昨天回了家,再去派出所一打聽,說是臭鼬那夥人被押送到貴陽去審訊了,好在臭鼬還算義氣,沒把剛淌了這趟渾水的錢多多供出來。
派出所的老警察伸了一個指頭出來,說是他們犯得事少說也得判上個十年,老警察最後還不忘說一句:“這還是趕上了好時候,要是剛解放那會兒,偷只羊都不止這個數,做人呀,幹啥都不能跟犯罪沾上關系。”
你說錢多多這人,有賊心可沒賊膽,只是想起了那一萬多塊錢時,止不住的肉疼。聽他老爹說了這麽一條生財的新路子,不用說第二天四點就開車趕出來了。
“多多啊,咋那麽早就回來了?”村長的底氣有些不足了。
“這不是村裏有事嘛?村長你也知道我這人熱心腸,只要是村裏的事,那就是被放在了心尖尖上的。你是怕事情幹不好吧,放心我連挖渠的地點都想好了,走咱一起去看看。”錢多多攬住了村長,再喊上了身後的那些人,往山上走去。
東升的太陽被厚重的雲蓋住了,天空成了風雨欲來前的金紅色。
樹葉們還在等待足夠的秋日陽光的烤曬,慢慢褪成了黃色,諸時軍才剛開始打太極,黝黑的須發和沉穩的腳步移動在了晨光中,看着更是精神。
山路上,伴随着雜亂的腳步聲的還有錢多多父子倆的嘈雜嗓門。清晨的寧靜就這麽被打破了,諸時軍不得不停下了手勢,“他們怎麽來了?”諸時軍奇怪着,像是錢支書那樣的人,沒睡到個日上三竿是不見人影的。
“就在這裏,那個尺子量一量,挖條通往山下的水渠,這個位置最好。”錢多多用手指圈出了塊地,眼皮子瞟了一眼諸時軍,也沒打招呼。
諸時軍見來人都拿着建築工具包,再看看錢多多圈出來的那片地,幾乎把他平日鍛煉的地塊全度圈了進去,心裏很是不滿。這塊地的确是好,用了風水學上的話來講,面相山之陽,背臨山之陰,風浩浩有紫氣東來,雲兮兮吉運天成。
白龍潭的整個形狀就像一條盤卧的睡龍,而現在錢多多等人要開鑿的就是龍口所在的位置。
施工隊每鑿一下,白龍潭的水面上就泛起一圈水漪。
73 種子大會(二更)
“老爺子,我正想和你商量呢,哪知道多多已經将人帶上來了,”村長将錢書記的話轉述了一遍。
“糊塗啊,你們怎麽能這麽糊塗,”事已至此,諸時軍想要制止已經是來不及了,錢多多帶回來的那幾個人根本不是什麽施工隊的。他們是一夥開山工,都是些粗莽的性子,拿了誰得錢就是大爺,為了開山取石,簡直是什麽手段都使得。
更讓諸時軍惱火的是,那些人嫌山坡林木衆多,說要把樹木全都清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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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那棵斷了腰的老樹,看着礙眼一并砍了,”錢多多指着那棵橫卧在了白龍潭面上的龍杉,幾名開山工拿出了包的土制火藥,布好了雷管,吆喝着将村長和諸時軍全都轟走了。
索橋以一種鐘擺般的規律搖晃着,白龍潭上起層陣褶子般的波浪,由着黑山往了白龍山的方向推去。
山坡上的林木被炸得枝葉橫飛,騰起的煙霧迷着利欲熏心的人們的眼和心。裸露出來的磚紅色的土壤在晨曦下如染上了血。
形如卧龍的白龍潭在那陣火藥彌漫中,形狀悄然發生了變化,由原來的卧龍慢慢轉變成了龍騰向天。
小海他們走在了修葺好了的鐵索橋上,小鮮忽然感覺腳下的鐵鏈有輕微的搖晃。前頭的兩小男孩奔跑打鬧着,沖過了橋面,蹬踏踏的腳步聲。讓橋搖晃的更加厲害了。
小鮮用手掏了掏耳朵,耳蝸似養了只蚊子。一陣嗡嗡響。聽着聲音又覺得不對,好似山的那一頭傳來了兩陣雷響。再聽聽聲音又消失了,“小鮮,快點。”小海站在了索橋的另一端,喊聲遠遠的送來。
那一天之後,村裏就開始興修水壩。因為要瞞着苗人,所以連村裏都沒幾個人知道。
村長剛開始還沒提心吊膽着,秋去冬來,可水壩都修了好幾個月後。白龍潭和對面的苗家寨子都毫無動靜。紅槐大巫師正在緊鑼密鼓的養金蟬蠱,而苗家的其他人也沒誰想着去山那頭看一看葛村人的小動作。
為了省水泥和人工。錢家父子在請了開山工炸平了那片林地後,在山腰位置修了條引水渠,強行着将潭子水從白龍潭裏往山上引。也就是在諸老爺子鍛煉的那個位置,往下挖了十餘米深,四米多寬的一個積水池子。
池子裏頭只是胡亂用了十幾包水泥搗漿糊般封死了,防止山泥塌陷。
諸時軍幾次警告錢支書等人,不該在山坡陡峭處挖池子,西南秋冬少雨。可一旦到了春天。第一場春雨下了後,雨水就會鋪天蓋地下足好幾個月,那樣的池子。周邊有沒有樹木早晚是會塌方的。
錢家父子倆只說諸時軍是眼紅他們拿了錢,在村裏逢人便說,諸時軍被氣得索性甩手不再過問了。
水壩的事說來也有一個好處,有了水壩,村裏在雨水不豐的季節就能保證住水田的灌溉。
過了秋收後的某一個傍晚,村長通過村廣播站的那口大號喇叭,宣布在晚上六點半,召開村民大會,所有村民包括八十歲掉光牙的老人,抱在了襁褓裏的娃全都一起集中到村口的大槐樹下。
諸老爺子和小鮮在村裏也住了一年多了,除去村裏的糧食補助款沒得拿過外,已經和村裏的每個人都混熟了,俨然已經是葛村的一份子了。
吃過了晚飯後,小鮮就搬了張竹椅,随着人群往村口走去。
村長老婆已經在村裏的大槐樹下擺了張老式課桌,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海寫字的課桌,上面擺了兩個搪缸茶杯。
村長的那包招牌性雲南紅塔煙放在了一邊,小鮮上回還見了村長偷偷往裏面塞雜牌煙,難怪那包煙一直從年初抽到了年尾。
葛村全部的村民在村口大槐樹下坐定了,一共是三百七十一號人,有些人家裏只留了一個人,最多的一戶也只有五口人。
錢支書說話前,先往地上吐了口痰說話,再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頭:“村民們,今夜月色皎潔,看着大夥兒一張張熱切的臉...”
村民們咳嗽的咳嗽,說閑話的說閑話,從錢支書當本村的支書以來,每回開村民大會的開場白都是那麽幾句,十幾年下來,村裏最耳背的趙阿婆都能倒背如流了。
“經過了本村村委會的批準,我和村長的集體簽字,我們決定從明年開始,全村開展進口水稻種植項目。
凡是有意參加本次項目的人,會後統一到村長那按指頭印,一家一張合同,明年開春後統一分配稻種。”村支書說完了最後幾句話,拿起了搪缸茶杯,咣咣喝了幾口水。
村民們像是還沒反應過來,淅淅瀝瀝細雨似的議論聲。
“說啥?啥是進口水稻?”
“就是外國人的大米。”
“外國人也吃大米?”
“都靜一靜,”身為本村的一村之長,金大福每每在關鍵時刻就會發揮作用:“大夥兒都別議論了。進口大米我們村早就種上了,村頭那幾畝地大夥兒都看見了吧?入了秋割剩下後沒多久,又長了一茬,再過個把月,又能割了。那三畝地今年的收成,我讓人粗粗估了下,一畝地的産量足足有兩千斤。”
葛村裏的人讀書少,可讀書少并不會妨礙他們理解最基本的數據,比方說單畝的畝産量。
兩千斤,這個數字。比錢支書說上一天一夜的話還有說服力。先前的那陣非議聲就跟投進了海裏的小石子般,沒了。
“我種。”
“我也種。”
“我家人頭多。多領些稻種行不?”
那一晚,村長光是和人按手指就按得手腫,手指雖說疼,可金大福樂意啊,散會後,他坐在了槐樹下,看着村頭那幾畝被夜風攏得沙沙作響的稻田,眼裏顯出了另外一份光景,明年的這個時候。每個村民一定坐在了炕頭上,手裏數着鈔票。
他們葛村。再也不是那個靠着鎮裏的補貼款過日子的窮山村嘞。
夜色漆如墨,村長的那口黃牙在了夜裏,顯出了幾分光亮。
諸時軍從那天的村民大會後,先是回家好好請教了一番蓮嫂,他私以為小鮮好運得到了好的印度稻種,其他的種田訣竅和勞力全都是蓮嫂使得力。
不過小鮮種田開始一直都是由蓮嫂親自陪着的,從用苜蓿肥田,再到插秧分苗。中間的每個步驟她都沒有拉下。所以老爺子問起來,她還真能說了個頭頭是道。
對于蓮嫂那套看似古怪的新式耕地方式,老爺子一時還消化不了。他又下了趟山,請教了白家古鎮的老技術員,再抱了一堆新資料上山,連着幾天挑燈夜讀
,總算讓他找到了一個外國專家也用了類似的法子肥田,種地,才放心将這套法子推廣到了全村。他再根據葛村村民的種地習慣和最通俗易懂的語言,謄寫出了一本“葛村稻田作業指南。”
有了這本指南,全村的稻田作業都會更規範,不過按照作業規範,全村在過冬前就得往地裏種上肥田的苜蓿草。村長金大福也來了勁頭,将指南以廣播的方式,用他那口粗犷的西南嗓音播放了足足十幾天。
那一年的冬天,村口閑坐着的漢子婆娘們少了,每家每戶都在地裏種上了苜蓿。往日草木凋零的田地,沒過多久都會生出了綠意。村裏大規模開始苜蓿來年的土壤肥沃度是能改善了。
小鮮原本還擔心村裏用得稻種沒經過“仙液”的浸泡,效果會大打折扣,可聽村長一說,明年本村的畝産要求只有一千斤的時候,她的擔心就沒了影了。
改良稻種只是一種短期的方法,只要是按照小鮮的那套肥田方式,稻種的質量也還穩定的情況下,五年時間裏,葛村的山土質量将大為改觀。
村民嘗到了甜頭後,也會改變了落後的生産模式,那時候,稻種的産量會漸漸上來,就算不能達到畝産兩千五百斤,達到一千五百斤是沒有問題的。
小鮮在葛村的第二個大年很快就來了,由于過年的緣故,黑山腳下的那座香火不盛的寺廟也跟着紅火了起來,善因師父整日忙着替人祈福緣,寺廟的學校停了課,小桃枝沒人照看。
善因師父權衡了下後,就讓和桃枝很是投緣的小鮮來充當臨時的看護。諸時軍剛開始還擔心小鮮會忙不過來,可冶子媽一說山裏的孩子都是大的帶小的,七八歲的女娃看着兩三歲的弟弟遍地都是,老爺子也就沒了意見。
桃枝比一般的嬰孩要早熟,還不滿一歲,就能在地上爬了,只是寺廟裏滿滿的一屋子蠟燭紙錢味,小鮮聞着不慣,就帶着桃枝到苗寨晃悠去了。寺廟停了課後,冶子可沒閑着,他出了年後,就滿十三歲了,那個年齡的男孩子長大,就跟地頭的韭菜一樣,割一茬就長一茬。
幾天間,冶子的嘴邊就多了溜絨毛,稚音變粗,喉結凸顯了出來。
十三歲的苗家娃,也算是個半大的當家人了,李曲奇就讓他開始接觸制銀,過年苗家要做新銀的人多,李曲奇的工坊裏也是忙個不停。這一忙,就直忙到了大年二十九,年三十的白天才徹底有了空檔。
來葛村的第二個新年,就這樣到了。
74 她和他的年(三更)
大年三十那一晚,冶子媽做了一桌的地道苗家菜,請了諸時軍和小鮮過來吃飯。兩家人認識雖說才只有一年,這會兒卻好比多了一家親戚。大過年的,諸時軍想着讓小鮮陪着他吃個冷菜冷湯也沒意思,就答應了冶子媽的邀請。
吃完了飯後,大人們少不了要推杯置盞,小鮮吃了個肚兒漲圓,光是坐着只覺得飽得都要漫到了喉嚨眼裏了。
“小鮮,我們出去玩爆竹,”冶子沖着小鮮擠了個鬼臉,手裏拿着幾盒小鮮沒見過的新式爆竹。和去年過年三狗子送來的那串五百響的爆竹不大一樣。
早幾天,依巴爾進了趟城,賣完了鴿子和鴿蛋後,給冶子帶了幾盒城裏才有的煙火,說是晚上玩着蔡好看。聽姆媽說過年要請諸家人一起過,冶子就藏寶貝似的一直藏到了年三十,遇到了哪個小夥伴都沒舍得玩一次。
過年的撣塵已經結束了,吊腳樓下的那片空地被整理得幹幹淨淨的,是個現成的放爆竹的好地方。
冶子從祭祖宗的桌子下拿了兩根香,點亮了一端,分給了小鮮。
“這是滾地雷,一點開丢在了地上,就能跟個風火輪似的,”冶子很寶貝地分給了小鮮一盒。
小鮮還記得上次的鞭炮,生意炸開了就跟打雷似的,上次第九道天雷之後,她對于雷聲還真有些不适應。
冶子搶先在拿着一種叫做沖天炮的,拿着了手裏。那是男孩子們都喜歡玩得一種鞭炮,一根染成了喜慶紅的細竹簽上。插了只火箭式的鞭炮,。玩的時候,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點了芯子後,立刻放開,鞭炮升空時,會發出了類似于哨子那樣的聲響,一聲亮鳴後,就會炸開在半空中。
對面的冶子的臉在了偶爾亮起的花火鞭炮裏時明時亮。看着很不真實。
鞭炮和煙花讓小鮮産生了種幻覺,過去的一年都像是一場夢。那陣雷光後,她離開了雲騰門,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了一張臉。雲冠子師兄,小鮮瞬然睜大了眼,腦中的某個角落,被她一直遺漏的某個片段。
那道從天而降的天雷,在那道雷劈中柴房時,她還看到了一張臉。雲冠子師兄怎麽會在那裏?
“小鮮。你咋不玩啊,是不是吃撐了犯傻了,”冶子拿着香在小鮮的面前晃悠着。
“你才犯傻了。”小鮮虎起了臉,這冶子除了馴獸以外,還有一種天賦,就是能讓小鮮立刻火冒三丈。
她随手抓了一個“滾地雷”,點了之後,往了冶子身上丢去。冶子嬉笑着,跳到了一邊。那個“滾地雷”冒出了一股白煙,在地上如個陀螺般,自動滾了起來。白色的,黃色的,紅色的各色的花火“哧哧”噴了出來,災厄夜晚看來,的确是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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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放心好了,美國的中國餐廳很多,年夜飯我已經約了幾個同學一起過了。你讓爸別念叨,我錢都夠用。嗯,那就這麽說了,我先挂了。”美國紐約市附近的一座小鎮-绮色佳。入了冬後的康奈爾大學校園圖書館裏,周子昂剛挂斷了電話,走回了圖書館內的自習室,站在了成排的落地窗前。
周子昂進入已經三個月了,和中國截然不同的美國文化,連适應力超強的他都稍感不适了陣時間,為了盡快适應國外的生活,他選擇在美國過年,他本人倒沒什麽,家裏的奚麗娟剛得到消息時,只差沒跨洋跑到了美國來。
一個下午的看書,讓周子昂的眼球有些酸痛,他揉了揉太陽穴,極目遠眺。康奈爾大學的校園很美,入了冬,校園內還随處可見蔥郁的樹木,這比在鋼鐵林立的上海和車水馬龍的北京要舒服多了。
在過去的三個月裏,他不僅要适應全英語的教學環境,還有面對周邊來自各國的出色的同學們,不過這些都沒有擊垮周子昂,相反,比起國際學院和國內重點高校的教學模式,他更适合國外大學看似輕松,但無時無刻都面臨競争的氛圍。
周子昂來了康奈爾後,從導師那裏了解到,只有大四面臨畢業的學生或者是就讀于康奈爾大學研究所的研究生才能夠接觸各類基因變種的實驗研究。那也就是意味着他要想能找到那類他能吸收的變異靈力,只能是通過不斷的學習。大學裏采用的是學分制的修學方式,除了頭一個月用來适應環境外,周子昂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裏,給自己設計了一張錯綜複雜的課程表,他必須不停地壓縮時間,在空間靈力枯竭前,獲得靈力補充,更甚至于突破金品空間。
從窗花外下看,圖書館下面的草坪上是一堆的中國學生,今天是中國的大年三十,在國外異常想家的留學生們不顧冬天的嚴寒,帶着食物和啤酒,守夜的蠟燭聚集在了一起。
一名來自中國上海的留學生擡起了頭來,看到了周子昂,他猶豫了下,還是舉起了手中的啤酒瓶,對着周子昂做出了個邀請的動作。
他也是周子昂的室友,兩人的關系不算好也不算壞。在他的印象中,周子昂是個很酷又很刻苦的學生。和所有九十年代末留學國外的學生一樣,他們那批人大多家境富裕,有着一定的理想,可很少看到人像周子昂那樣,埋頭苦讀,一天二十四小時,足足有十七個小時是在學習。
“昂,下來一起來一瓶,”上海留學生沖着窗戶再喊了一聲。周子昂笑了笑,決定今晚先将學習的事擱在一旁。他合上了課本。将桌椅擺放回了原位,往樓下走去。
經過了門口時,一個金發美國女生急匆匆跑了進來,兩人撞在了一起。女生不悅地皺起了眉,耳邊是一句淡淡地:“抱歉。”周子昂說完就走開了,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盯着美國女學生那張嬌豔的臉多看一眼。
女學生理了理衣服,地上留着一張課程表,她撿了起來。看了一下滿當當的課程表後,眼中多了絲驚訝。
草坪上大多是黃皮膚的面孔。只是夾雜了三四個崇尚東方文化的白、黑皮膚的他國留學生。
周子昂在一衆二十出頭的留學生裏,看着還有幾分稚嫩。但他一開始說話後,那幾分稚嫩就和落到了地平線那段的夕光一樣,慢慢斂去了。
在大家得知周子昂只有十七歲,而且還是被以全額獎學金留學生的身份被錄取後,全都瞠目結舌着。那個年代,能出國是一種榮耀,能被國外大學破格錄取那更是了不得了。
“你們年輕人啊。就是讓人眼紅。大過年還在圖書館裏泡着。可真是拼命,”說話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香港留學生姚鋒,他的年齡是一幫留學生中最大的。在康奈爾讀研究生,平時很照顧一幹新來的學弟學妹,所以留學生們都稱呼他為姚哥。姚鋒大學是在香港中文大學讀的,讀得是生物工程。大學畢業後工作了一年,再到了康奈爾讀研究生,研究生和本科生不同,是帶了一定的研究性質的,讀研的這幾年裏,姚鋒一直是半工半讀,除了正常的學業外,還在自己的導師尚塞爾博士的研究所裏兼職。
“姚哥,這話由你說出來就不對了,大夥兒都知道,你已經連着三年沒回家了,每年的假期全都是在研究所裏幫忙。你今年的綠卡應該沒問題了吧?”留學生中有人喝了幾瓶啤酒,酒興正好,随口就問了起來。
提到了綠卡,留學生裏十幾雙眼睛都落到了姚鋒身上,大夥兒都知道,姚鋒的家境一般,他這幾年不回家,除了節省路費外,也是為了争取表現,以求得到尚塞爾博士的研究所的一份研究員的職位,有了固定的工作後,姚鋒可以拿到美國的綠卡。
姚鋒在留學生裏看了一圈,見了那些滿是光彩又無憂無慮的臉,心裏一陣苦楚,“希望吧,最近研究所來了個項目,我和臺灣的另一個研究生鄭豪一起負責,要是成了,留在研究所的幾率還是很大。不過那小子今晚陪他新交的女朋友去了,沒過來,別說這些掃興的話了,我帶了些餃子過來,唐人街最有名的東北大娘餃子,每人來幾個解解饞。”
一聽說有餃子吃,學生們也不客氣,嚷嚷着搶了起來。
周子昂也分到了幾個芹菜豬肉餡的,由于天冷的緣故,打包到了學校的百餘個餃子已經冷透了,餃子皮都硬的兩頭翹了。可這些吃膩了漢堡和熱狗的留學生們誰都沒有抱怨,每個人都将餃子嚼得津津有味,人在了異鄉,祖國食物帶上了股特殊的意味。
夜色漸深,草坪上點起了幾只蠟燭,有幾個喝得多了的學生勾肩搭背着,唱着國歌,唱着唱着,有人哽咽了起來。
姚鋒見了,就建議大夥兒到研究生宿舍去,那裏的公寓設施比本科宿舍好,有衛星電視,可以收看到國內的轉播。當時的衛星網絡還不如現在的發達,國內已經過完年了,春節聯歡晚會也早就結束了,不過對于身處美國的學生而言,這個新年夜也才剛剛開始。
周子昂沒有随着衆人一起去宿舍,曾經的“周子昂”是個典型的電子設備迷,所以才會在打雷夜,人和電腦一起被雷霹中了。
姚鋒見他不想去,也就沒有勉強。
一夥人浩浩蕩蕩的往研究生公寓去了。周子昂則往學校的另一邊的操場走去。
學校的另一邊,可能有另外一群中國留學生在過新年,幾抹耀眼的煙花從地面騰起在了天空,先是一團,再是撒開了,似星屑落了漫天。空氣中多了一股微乎其微的硝煙味。
75 為了尊嚴而出手
一罐啤酒帶來的酒精在血液裏沒有停留多久,走在了冬日的校園裏,安靜成了主旋律。一顆籃球孤零零得被遺落在了籃球架下,周子昂用腳尖輕輕一勾,籃球輕盈地彈了起來。
熱身、運球、起身上籃、入籃,一系列連貫的動作帶熱了全身的肌肉,他的頭發因為沾上了汗水,變得濕漉。
到了美國後,周子昂的年齡已經成了一枚很耀眼的标簽,為了避免過于引人注目,他沒有再去參加學校的籃球隊。
雲騰術能讓周子昂随心所欲的讓身體彈跳到任何一個驚人的高度,就算是北美籃球聯盟現在最炙手可熱的天才丹喬在面對他時,也要一籌莫展。
有一對人影正朝籃球場走來,看着模樣,應該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周子昂将籃球最後一次投進了籃球框,氣息依舊平穩,只是口中呵出來的寒冷白氣,已經變成了透明色。
“米歇爾,真的要這麽做?這會不會太不公平了,”情侶中的男人說話的口音裏還帶着幾分僵硬,讓人詫異的是,那對情侶先還是用英語交流的,在瞥到了球場上有一抹人影後,立刻轉用了中文,想來兩人的對話還有些隐秘。
“豪,有什麽不公平的。也不是讓你去做壞事,只是要你把他的實驗結果拿出來看一下。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們倆的将來打算。”米歇爾的中文說得并不算很好,她有副中國人的面孔,不過聽着口音。應該是日韓國家的留學生。
兩人的對話停了停,直到看到了籃球場上的人走出了兩三百米遠後才繼續着。
他們以為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安全了。可惜周子昂的聽力要較常人靈敏很多,只要是他願意,籃球場旁的樹木和兩人腳下的枯草都可以是他的耳朵。
“你确定那個消息是真的,本次試驗的結果會被孟山公司采用,并會被用于農業推廣。”鄭豪今晚脫離了留學生的大隊伍,就是為了和新交的女朋友溫存溫存,哪知道吃過了年夜飯女友米歇爾就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尚塞爾博士的研究所剛被美國最大的農業生物公司孟山收購,內部的研究員将統一轉為孟山公司的正式工作人員。鄭豪家境不錯,一張普通的綠卡還打動不了他。可是如果是國際一流生物公司的職位,那意義就大不相同了。
“那篇論文昨天就完工了。姚鋒那家夥寶貝地很,一直擱在了床頭櫃裏。不過今晚他估計約了一幫本科留學生看春晚,倒是個機會,”鄭豪摟緊了女友,和她摩挲耳語了起來。
籃球場上的那顆籃球,在昏暗的路燈的照耀下,泛出了一絲光澤。
鄭豪和米歇爾走到了研究生公寓時,留學生們正三兩一堆的坐在了地上。公寓裏沙發不夠用。很多人也不顧天冷。就用了報紙随意一攤,靠着電視裏連串的小品相聲來驅寒。研究生公寓是連體公寓,三個房間附帶一個大廳。廚房和衛生間。每個人的卧室是獨立的,好客的姚鋒這會兒不在客廳裏,人正在了廚房裏爆爆米花。
“鄭學長,你回來了?”鄭豪胡亂點了點頭,拉着女友往樓上走去。由米歇爾放風,鄭豪溜進了姚鋒的卧室,随後鄭豪就以送米歇爾為由,出了公寓。
“成了,我把資料帶回去看看,”米歇爾撅起了嘴,在了男友的臉上親了一口。
身後,那幢矗在了年三十夜裏的研究生公寓,鄭豪的房間裏,能容得一人進出的窗戶打開着,冬風吹了進來。廚房裏,一股奶油爆米花的香味,姚鋒正切着周子昂帶過來的水果,嘴裏攀談着,這個小學弟還真有幾分意思,先前不來,等到春晚都快結束了,才帶着水果一起上門。
米歇爾告別了男友,迫不及待地回了公寓,叫了和自己同組的海倫過來一起查看論文,剛打開裝着論文的文件袋,兩名女學生面面相觑着,文件袋裏哪有什麽論文,只有幾頁白紙。
“該死的中國ZHU,”米歇爾咬牙切齒着,将手裏的紙摔在了地上。
海倫指了指門外,走廊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名外表豔麗的少女由着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學生送了進來。
“米歇爾,海倫聽說你們明天就必須拿出論文和試驗結果,還是早點休息的好,以免被同樣來自亞洲的另外一組學生比了下去。”少女的聲音裏帶着絲不悅,因為她看到了兩名留學生正打量着她身後的新男伴。
兩名女留學生巴結着點了點頭,艾莎走進了房門,男學生也連忙跟了進去。
“有什麽了不起的,”米歇爾立刻收回了恭維的臉色,換上了一副刻薄的嘴臉。
“唉,同人不同命,你看看人家艾莎,年齡比我們小了一輪,追她的人都可以排到校門口了。更可氣的是,她人漂亮家世好,腦子也特別好,每家研究所都搶着要她,而且我還聽說,孟山公司已經把她當作了內定人員之一了,”海倫說着假笑了兩聲,眼睛卻止不住在米歇爾臉上看了看。這一回孟山公司只有兩個名額,也就是說,艾莎之外,只有一個人能入選。
“呵呵,公平競争就好了,”米歇爾腦中早就沒了鄭豪,不過現在她還需要那個男人,既然論文拿不到,那麽明天,她還必須再導演一場戲。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輸給了中國人,不是麽?
國內的大年初一,家家戶戶都還沉浸在過年的熱鬧氛圍了。康奈爾大學裏已經是一派忙碌的景象了。天公有些不作美,今天是個暴風雪天。
像往年一樣。過了聖誕後,校園裏就飄起了雪。今年的冬天也不例外,整個校園都被一層層的厚雪覆蓋着,清潔工掃開的雪堆起來足有成年人膝蓋那麽高,路面才剛掃開,雪又鋪天蓋地地來了,昨天聚會用的草坪這會兒早就沒了蹤影。
從宿舍樓到上課的教學樓,足足要走二十多分鐘。這要是換成了陽光明媚,花紅柳綠的春天。學生們還是很樂意徒步跋涉一番的。可在了這樣的雪天裏,放膽子呼吸一口。就能被雪嗆着噎着的風雪天裏,那就是苦差事了。
昨夜喝得暈頭轉向們的留學生們都強打着精神,準備着作業,迎接期末的第一輪考試。周子昂的室友一早起了床,套上了毛衣和厚重的棉衣棉褲後,手腳還是沒找回溫度。
本科生的住宿條件要比研究生宿舍差一些,雙人房,共用廚房和衛生間。一臺老式的暖氣機正在費力地制造出些熱氣。
“今天外面怕是有零下七八度了吧。”室友嘀咕着,他今天本來想請假,可今天有兩門課的老師要做期末複習。對于他這樣最愛臨時抱佛腳的學生來說,複習課很重要。
“華氏十八度,呵口氣都能結成冰渣子了,”周子昂起得很早,外套都已經穿好了,整裝待發了。
“你怎麽拿着兩件外套?”室友跺了跺腳,看周子昂身上穿着件淺灰色的呢子外套,手裏還那着件陌生的囊鼓鼓的鴨絨大衣。他沖了杯牛奶,也虧了有周子昂這個免費的鬧鐘,讓他想遲到缺課都難。
“昨晚從姚學長那裏借過來的,今早要送回去給他,”周子昂說着,拉開了房門,風很猛,一吹進來時,将衣服掀起了一角,衣服下似乎還壓了幾張紙。
“哎,你不去上課啦,今天可是複習課,說是...”室友在後面提醒了聲,周子昂已經走遠了,從窗戶往外看,能看到風雪裏快速移動的身影,好像周身的風雪對他都毫無影響。
康奈爾大學西北面,一處維多利亞式的教學樓外,姚鋒兜着帽子和圍巾,在風雪裏走着,視線被風雪阻攔住,他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了地上,手臂上多了只手,将他拉了起來。
“是周學弟啊,”昨晚跨年夜,姚鋒忙裏忙外的,這會兒眼裏還帶着血絲,看着很是疲憊。周子昂似乎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