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練劍(一)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寰天道君正在一地月華銀白的靜室內打坐。驀地心念一動,睜開眼時,眼前已悄無聲息的多了道人影。
月光透過寬大窗棂,在來人身上勾勒出浮光躍動的銀邊,清耀奪目,又皓潔高遠。
神清骨秀的臉隐沒在背光處,精細雕琢的嘴唇噙着優雅淡笑,一雙狹長鳳目卻閃着陰寒鋒光。
“回來了?”面對震心懾神的濃戾殺氣,柳長寄不以為意,揚嘴輕笑,“你那個愛徒真有趣。”
“長寄,我似乎曾經說過……”
“我仔細琢磨了這麽久,”柳長寄打斷對方的話,“還是沒想明白,你收他為徒,究竟有何目的。”
“……”絕塵道君頓了半瞬,彎了彎眼,“自然是因為本座喜歡他。”
柳長寄半點不信。清俊的面容笑得漠不經心:“你若是真動心,為何不同他結為道侶。你看似對他好,實際卻把他晾在一邊,不僅不好好教導,反倒隐藏,埋沒他的天分。”
“聞風,你是故意要把他往廢了養。”
絕塵不痛不癢地否認:“我說過,練劍辛苦,阿續沒必要……”
“你刻意讓他只當一個好看的擺設。我很好奇,你究竟打算做什麽。”
“什麽都不做。”絕塵無聲勾了勾嘴,“長寄,你若真想收他為徒,我也不攔。但你得看看他願不願意。”
柳長寄微愣,又聽對方笑道:“若是阿續願意拜你為師,我樂意成全你二人一場師徒緣分。可若你強人所難,再在我的地盤上放肆……”
“後果自負。”
仙姿玉質的飄逸身影随同落地的清雅話音一同融化于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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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室又只剩了孤月揮灑下的冰冷寂靜。
柳長寄哈哈低笑了幾聲:“聞風,我倒要看看你這只老狐貍,究竟在打什麽算盤。”
***
“你可真是多災多難。”薛松雨本想當個幸災樂禍的損友,調侃幾句,活躍活躍沉重的氣氛,可她無精打采的大辮子先洩了氣。
先是秦時,再是寰天道君。
陸續一個築基小菜雞,在元嬰尊者面前連只蝼蟻都不如,卻和炎天界數一數二的兩個強者鬥劍。
這奇遇……
……送給她,她也不敢要。
“沒事,”陸續反而輕笑着安慰對方,“有我師尊在,他們也不敢真把我怎樣。”
他飛速轉移話題:“昨日約好練劍,我沒來……”
“這有什麽。”薛松雨搖頭,“你沒缺胳膊少腿,現在還能全須全尾站在這,我就謝天謝地。”
陸續言出必行,昨日過了時間沒來,她就知道對方一定有事走不開。
後來寰天道君和方休秦時打了起來,這事一個下午就傳遍了整個乾天宗,鬧得人盡皆知。
“峰主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要我領路去找陸師弟的時候,我快被吓死了。”于興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峰主差他這樣一個小弟子做事,本該是無上殊榮。然而對方要找陸續,必不是好事。
可他哪有膽子敢抗命不遵。
“要不是你去找了秦時,我現在說不定已經被抓去寰天峰關着了。”陸續并不覺得這是什麽背信棄義的壞事,“別耽誤時間,修煉要緊。”
陸續結識了于興,又把他介紹給了薛松雨。
三個邊緣人物結成一個小團體,要盡最大努力,讓薛松雨武藝大增,好贏下同門,參加天璇大會。
剛對上幾招,陸續身上的傳音法器突然亮起——是師尊的傳召。
他速即朝二人揮了揮手,匆匆忙忙回峰。
絕塵道君并未将愛徒傳喚至塵風殿,而是纡尊降貴,再一次來到陸續那偏僻的荒山小院。
天清雲淡日光寒,竹清松瘦的颀長身影臨風玉立在院門外,宛如一尊華貴的冰雕玉像,神姿飄逸,遺世獨立不染凡塵。
他唇線微抿,神色有幾分冷肅,莫名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戾。
卻在聽到腳步聲,側身回眸的那一剎那,霎時消融了滿身霜寒,嘴角挂上三月春風般和煦溫雅的笑意。
陸續行了一禮:“弟子不知師尊回山,今早未去請安,還望師尊勿怪。”
“為師不是說過多次,在為師面前,無需如此拘謹。”絕塵道君清音悅雅,“昨天的事,為師已經知曉。”
他伸出細長有力的手指,拂上白淨光潤的臉頰:“柳長寄傷了你什麽地方?這裏?”
那道細小血痕早已痊愈,他不過随意一抹。
薄繭微覆的指尖從唇角輕輕往上,在臉上劃出灼熱的溫度,激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怪異觸感。
師尊的過度關愛,有時會暈染了邊界,讓親切和暧昧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明,令陸續有些無所适從。
一個念頭驀然從腦中閃過。
“師尊,”他凜然正視對方的目光,嘴角挂出清淺若無的淡笑,“你看我是否像什麽人?”
他并非狗血話本愛好者,但那些白月光朱砂痣的替身戲碼,噌地一下就這麽浮現于腦海中。
師尊對他這般寵溺,若不是晚來得子,莫非……把他當成了誰的替身?
勁長手指倏然一頓。
片刻後,絕塵道君收回手,認認真真打量了他幾息:“确實很像某個人。”
除了師尊文學,他還遇到了替身文學?!
陸續心情微妙,感覺有些好笑。
他思忖着該如何接下一句話。這本該心照不宣緘默于口的事被赤/裸挑破,往後相處起來,似乎有些尴尬。
卻聽見對方雅音含着笑意:“她世所未見,瑰姿玮态,耀若白日初照,皎若明月舒光。”(*)
陸續大愣。
這是《神女賦》中的幾句話。楚懷王在夢中遇到巫山神女,同她一夜雲雨。
師尊說自己像巫山神女,是指自己是他夢裏人?
……這感覺,怎麽像自己被調戲?!
正自琢磨,又聽對方道:“阿續,你方才又去深木林,同問緣峰的弟子一同練劍了?”
驚愣一波接着一波,陸續垂下眉眼:“……是。”
師尊前日曾說過,他不應和薛松雨過多來往。後來經過方休的“幫忙”,同意不對他多做幹涉。
……想必心中還是不喜的。
“阿續,你是否覺得為師并未盡心教導你?”
“師尊對弟子恩重如山,竭心盡力,弟子從未有過如此想法。”
寰天道君的胡言亂語,陸續只當長風過耳,左耳進右耳出。
無論太玄真經還是森羅劍法,師尊都毫無保留的傳授。
只不過對他異常縱容,從不嚴格督促修行,只贈予法寶丹藥,要他做個纨袴膏粱。
“經長寄這麽一說,為師驟然發覺,确實有一段時間沒有指導過你練劍。”絕塵道君聲音微頓,“為師本意是不想你苛刻自己,但見你仍是每日勤勉練劍,或許是為師錯了。”
“不是……師尊怎會有錯……”
“既然你不畏辛苦,從今往後,為師就多督促你一些,到時可別怪為師太過嚴苛。”
師尊要監督自己練劍?!
陸續喜出望外。絕塵道君是不輸于寰天道君的劍修大能,劍法精妙無雙。他願意從旁指教,必定事半功倍。
他歡天喜地跟在對方身後,入了院,拿了劍,準備開始練劍。
——情況卻和想象中大相徑庭。
“沉肩擡手,劍尖朝上三分。”
陸續此時宛然一根堅固的木頭,筋骨僵硬得如同覆了一層冰。腦子也被凍得只剩空白,出一招錯一招。
想象中的練劍:他揮一套森羅劍法,師尊在傍邊監督,有誤的地方加以指正。
或者兩人對招,強化實戰。
而如今——
師尊扣着他的手,貼在他身邊,一招一式,慢慢比劃。
最初傳授森羅劍法之時,這樣的舉動無可厚非。如今他基礎劍招早已爛熟于心,要做的是勤加練習,參悟天道。
“側身朝後,腰背挺直。”
絕塵道君另一只手撫上精瘦後腰:“放松一點,別這樣僵直不動。”
陸續全身反而繃得更緊了。
他整個人被師尊圈在懷中,幾乎倚在對方身上,抵得密不透風。
對方尖削流暢的下颌時不時蹭上他的臉,溫熱觸感由表皮灼入血脈,沿着經絡一路直流到心肝脾肺。
淡雅的烏麟香味也變得異常濃烈,如浩淼煙塵實質凝聚一般堵得鼻腔難以呼吸。
與其說是練劍,更像在調情。
可師尊神色雅淡,目不斜視,正氣浩然,沒有半點輕浮狎昵之感。
似乎僅是盡心竭力地教導劍法,出格的只有陸續的自作多情。
陸續心神難寧,只能任由對方随意擺弄自己的姿勢,宛如一片飄零落花,被風操控,沉浮着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翠綠的竹牆縫隙中霎然飄來一抹亮白流雲,由遠及近,三兩步便縮地成寸跨至小院門口。
陸續頓覺松了口氣。
秦時大概是有事來找師尊,氛圍詭異的練劍,終于可以停下。
可惜事情仍舊出乎意料。
絕塵道君對其視而不見,依然将陸續圈在懷中,一招一式帶着他比劃。
秦時也神色平淡,并未表現出絲毫驚訝,反而負手鶴立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像是在學習觀摩。
陸續沉默無語。原來師尊這樣指導劍法只是尋常,是他自己多想。
作者有話要說:
* 曹植《怨歌行》
誤會小劇場
1.
柳長寄:聞風在打什麽鬼主意。
師尊:不結道侶,難道是我不想嗎?!
用不了多久,柳長寄和師尊一樣欲哭無淚。
2.
陸續:我穿了一本替身梗的師尊文學?!
師尊:……很想問問別的師尊,怎麽才能把徒弟養歪,讓徒弟愛上師尊?
3.
陸續:師尊教我練劍,有點不對勁。一定是我想多了。
師尊:……不,你沒想多,你是太直了。
4.
師尊嘴上說着不介意別人搶徒弟,身體卻很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