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方休(二)
“師尊德才兼備,言行如一,還望師叔慎言,勿要诋毀中傷。”
陸續暫時想不出如何對付方休,抹黑師尊的言論,卻是一定要直言反駁的。
他說完便走,臉上參着半真半假的愠怒,也正好可以借此擺脫對方的糾纏。
誰知方休仍然不依不饒地跟上,繼續在他身邊左晃右晃,還裝模作樣假意嘆氣:“師兄的外表太具迷惑性,世人都以為他是面慈心善的正人君子。”
“可是小曲兒,你想啊,小石頭什麽樣,我什麽樣,師兄能是好人嗎?”
見陸續大步朝前,充耳不聞,他嘴角揚得更是得意:“森羅劍的傳人,自古以來不是僞君子,就是真小人,沒一個心性好的。”
“你現在不信我的話,等日後看清師兄的真面目,可就晚了。”
能這樣诋毀自己的道統傳承,還将自己一起罵進去的,陸續孤陋寡聞,沒見過幾個。
更無法理解方休的得意洋洋究竟來自何處。
可惜對方是道行高深的絕世大能,他只能心中默念“腦子有病”,如念清心咒般壓下自己的惱怒與厭煩,繼續置若罔聞。
走到大道的分岔路口,方休還在胡言亂語喋喋不休,大有要跟着他回住所的打算。
陸續不勝其煩,急于擺脫對方,索性把心一橫,停下腳步:“師叔方才說,想要怎樣的謝禮?”
方休也在他旁邊停步。
他剛才也只是随口一說,如今過了這麽一會,自己都想不起來。
他眨了眨眼,回想片刻,才記起,似乎說的是:“親我一下?”
大道兩旁生長着幹枝粗壯,亭亭如蓋的巨大花樹。萬樹千花紅豔欲燃,磅礴绮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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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續心中冷笑,嘴角揚出些微似有若無的彎度,漫不經心答了句 “行”。
并趁着對方猝然怔愣之際,将他猛地一拉,抵到了路旁的樹下。
他單手撐在樹上,稍稍貼近了雙方的距離。
二人都是竹清松瘦的修長身形,方休還要略高出一些。
陸續微仰起頭,一臉嫌棄的冷漠表露無遺,敷衍問道:“親哪?下颌還是臉?”
他一旦氣性上頭,就是剛毅決絕的性子,刀劍加身都面不改色,何況一個無關痛癢的親吻。
——也不信對方真敢讓他親下去。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他作勢就要靠近,才微動了一點,方休就如他所料,先行退避了。
只是退避的方式遠在意料之外。
以二人的實力差距,方休要避開他,易如反掌。只需心念微動,就能如風似電移出幾步之外,快到陸續難以看清。
方休也确實如風似電,瞬間脫離了陸續的視線——他掐了一個縮地成寸的咒訣,消失了。
連一溜煙都沒留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了陸續一人撐在樹上,獨自承受着山風吹下來的落花。
陸續:“……”
他雖一直斜睨着白眼,卻看得清清楚楚,在貼近的那一剎那,方休神色驟然劇變。
他臉白如紙,霞紅卻從脖子一路飛速蔓延,霎時染到了耳根。
嘴上說的輕佻放浪,實則是個臉薄的清純少年郎。
明明是方休先出言挑釁,如今這局面,反倒成了陸續輕薄良家少年。
豔紅花瓣璇落在浮光暗耀的淨白肩頭,陸續呆愣了幾息,才回過神收回手。
也不知該作何感想,不過經此一事,方休或許會暫時避開他一陣子,勉強能算好事一樁。
他轉身,準備取道回家,身形剛動,倏然又是一滞。
幾步開外,赫然立着兩個如松竹般挺拔颀長的熟悉身影——絕塵道君和秦時。
他倆顯然已經到了一會,将方才樹下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裏。
——光天化日之下,陸續調戲師叔,被師尊和師兄逮了個正着。
無論起因如何,他的舉動在旁人看來,都是不折不扣的登徒子。任何的推脫辯解,都顯得蒼白和可笑。
幸好此時沒有其他路過的同門,否則那一幕被傳出去,在“天資平庸,仗勢欺人”之上,又會新添一句“輕薄放浪”。
陸續兩步走到石道上,乖順地低眉拱手,認錯告罪。
方休曾說,想見識一下,陸續若是親他,絕塵道君會是什麽表情。
他的目的其實已然達到,可惜人跑了。
陸續悄悄擡眼,暗中打量師尊。對方神色一如既往,嘴角輕揚,挂着清淺淡笑,和往日并無不同。
方休的胡言亂語,果然不可信。
“阿續,”絕塵道君微嘆一聲,“熙寧生性頑劣,你師祖當年都管教不了,為師這個做師兄的,更是難以管束。”
陸續微怔,随即明白,事情的前因,師尊也一并看在了眼裏。
他調戲師叔的罪,師叔自己也占了一半。
炎天界的修士,不似文人,大多沒有表字。方休是陸續目前所知的唯一特例。
從他“至死方休”這個不怎麽雅意的名號來看,長輩也是頭疼他的性格,所以取字熙寧,希望他能熙和安寧。
——不僅和名相對,更是希望他能消停一點,別一天到晚無事可做,四處惹是生非。
可惜這僅僅是個美好的願望。
“熙寧任性妄為,若是往後他再糾纏于你,不必理會。”
“或者你傳音給為師,為師會即刻前來相幫。”絕塵道君話音稍頓,清雅語氣加重了幾分,“可你千萬別被他影響,跟着他一道胡來。”
別說師尊這番提醒,陸續自己也不敢再這般對待方休。
他和方休兩相對比,自己反倒成了輕薄挑逗的一方,還找不到地方說理去。
幸好師尊明事理,對他又縱容溺愛,這事也沒被別的同門瞧見,可以再次輕拿輕放,一筆揭過不再提起。
否則調戲良家男女,擱哪兒都是令人發指的罪名。
陸續謝過絕塵道君,再一次踏上回屋的山道。
他有些心累,只想盡快回去,別在路上又橫生枝節。哪知短短一條青石道,今日走起來卻格外漫長。
秦時竟然也走在身邊,與他并肩同行。
美其名曰護送,實則監視。
他和秦時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往日都盡量避免相見。自從秦時起了殺心,靠近他,觀察他的次數就多了起來。
秦時要尋找機會,用不被師尊察覺的手段悄悄除掉他,自然是該詳細調查對手,了解對方的一舉一動。
陵源峰的路不是陸續開的,他找不到推托之詞。
師兄送師弟回房,秦時還能博一個關心師弟的美名,陸續只能默默吃下這個暗虧。
此時的秦時敵意更為明顯,仗着四下無人,毫無顧忌地盯着他看,又時常深沉思索,擺明了在心中謀劃算計。
陸續只能假意不知,用淡笑将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不讓他看出什麽破綻來。
他不知秦時會想出些什麽方法暗害于他,只有且行且看,見招拆招。
好不容易回到側峰,陸續一句“有勞師兄,恕不遠送”,開口就同秦時拜別。
只要進了屋,秦時再怎麽想偵測他家周圍的地形,也不好明晃晃地到處走動。
誰料秦時突然問:“你要不要換個住處?”
陸續一怔,又聽他繼續道:“這裏路遠偏僻,屋舍又簡陋。我的院子隔壁還有幾處空院,你不然搬過去?”
按照常理,陸續是峰主的入室弟子,本該住在方林苑。那一片地域,是陵源峰弟子的居住區。
只是他不想和厭惡自己的同門們打交道,才特意選了這處人跡稀少的荒山,離群索居。
秦時以前未曾說過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如今乍然問起,讓陸續搬去自己隔壁,是為了方便監視,以及背後下手嗎?!
陸續笑說自己喜歡清靜,婉言謝絕。
秦時神色平靜,也不再多言。
都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有些事情心照不宣,說得太過沒什麽用處。
往後表面兄友弟恭,內裏爾虞我詐的時日還長,雙方都需要回旋的餘地。
今日從一早開始,事情就接連不斷,仿佛光陰都被拉長了許多。
陸續應付完一切,好不容易才有安靜的空閑。
明日約了薛松雨一起練武,說不定大苦瓜于興會來找。帶着希望明日風平浪靜,別再出什麽亂子的祈求,陸續早早入了睡。
***
陵源峰內有一處壁立千仞的懸崖絕壁。
山巅上的景色奇偉壯闊,道行不高的修士上不來,卻是方休最喜歡的地點之一。
他常來此處已形成習慣,今日情急之下掐了瞬移法訣,未經思考便傳送到這裏。
此時俊朗隽秀的“百歲少年”已沒了尋常輕狂跋扈的意氣風發。
他呆傻地愣在原地,修長有力的手指将左胸衣襟狠狠抓出褶皺,骨節因為過于用力泛起一層青蒼。
如毒蛇一般的雙眸略微失神,少了幾分冰冷的殘忍,所有的鮮活血色全都聚集到了脖子和耳根,殷紅欲滴。
方休是境界高深的元嬰大能,從未被人輕易近過身。今日卻因為簡短到只有一個字的一句話,愣了神,被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破了防備。
他也不是被人稍微一撩撥,就臉紅羞赧的毛頭小子。十個光裸的絕色美女在他眼前都能面不改色,美人計對他來說從來就行不通。
而今日……他直到現在還頭腦空白,只記得鼻尖沁人心脾的沉光香味,耳畔平緩綿長的吐字,還有占了滿目,極致精巧的唯一色彩。
這幾樣東西揉混在一起,讓他心跳登時撞如擂鼓,血液滾燙。
他呼吸凝滞,無法思考,下意識的反應竟是落荒而逃。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逃跑。
他差點以對方修了什麽連他都無法抵禦的邪術媚術,自己一不留神着了道。
只是他清楚陸續的修為,一個小小的築基,無論修習什麽功法,都影響不到他……
那自己為何會是這樣的反應?
方休兩手拍了拍面頰,燙。
無論臉部還是手掌,都是灼人的沸騰熱意。
他甚至怕把腦子燒糊,不敢再去回憶方才記憶朦胧的一幕。
可總有聲音和畫面浮現于腦中,如跗骨之疽,揮之不去。
陸續……
方休心中無可抑制地默念了一次這兩個字。
他曾琢磨過這人一段時間,在他剛來陵源峰的時候。
确實是難得一見的賞心悅目。
可他一直沒弄明白,聞風為何會收他為徒?就因為長得好看?讓師兄動了心?
聞風絕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更不可能輕易動心。他甚至懷疑聞風有沒有“心”這個東西。
陸續身上想必有着別的什麽,吸引了聞風的注意。
但他觀察了半年之久,也沒發現陸續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雖然性格确實挺讨人喜歡,精于察言觀色,善于審時度勢,又能言會道。
這些都不足以讓聞風收他為徒,并且另眼相待。
……聞風這只老狐貍,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小劇場
1.
陸續:我是師門孽徒,我調戲了師叔
陸續:方休外表輕浮,其實是個純情初哥
方休:臉紅,心跳,害羞說不出話
2.
陸續:秦時想殺我,監視我
秦時:……想和你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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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師尊,文案裏已經寫了,這裏劃重點強調一下
心機深沉,偏執
外表皎皎如明月,切開裏面是黑洞
姐妹們別和陸續一樣誤會XD
頭頂鍋蓋逃走~~
另外因為要壓字數攢收藏,工作日隔日更,所以明天不更新,周三見~(沒更新的時候我就不挂請假條什麽的了)
雖然不是日更,坑品絕對有保障,姐妹們請放心(不信可以看一眼我專欄的完結文…滄桑點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