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休(一)
絕塵道君聽罷,唇角輕揚:“偌大一個宗門,十萬修士,混入一批妖修魔修,不足為奇。”
陸續大為吃驚。
李意毫無異常的屍體擺在衆人眼前,師尊不做多想,毅然選擇信他?
這令他有些許錯愕,也生出幾分慰藉和感動。
“這事我知會長寄一聲,讓他再派人仔細查查,”清雅聲調微微一頓,“只是這畢竟是寰天峰之事,他們作何處理,陵源峰不好多言。”
陸續也清楚,先不論寰天道君信不信,即便真派人查,恐怕也很難查出線索。
只要師尊能多留意幾分,便已足夠。
他正要回答“弟子明白”,話還未出口,聽見對方繼續道:“阿續,我們既已知曉宗內有邪魔外道混入,往後你就別随意亂跑了。”
“乾天十二峰各有禁制,為師不方便探查陵源峰以外的情況。你昨夜離了陵源,路上遇到危險,為師卻一無所知,現在想起來仍是後怕。若是有個什麽差池,為師該如何是好?”
“往後你要出陵源地界,須得給為師說上一聲,切勿不聲不響獨自離開。”
陸續早就确定過,乾天各峰并無禁止弟子擅自離峰的規定,何況他去的那片深木樹林,離居所不遠。
他常去那處,若是每每都要朝師尊禀告一聲,實在很像家長不放心獨自出門的總角幼童。
他已是及冠的成人,長輩卻過度關心,依然将他當做小孩看待,多少會有些不适。
他心情微妙地應下,又聽師尊說:“還有一事。”
“阿續,你是我陵源峰的入室親傳,地位非比尋常,和普通弟子最好适當保持一些距離。更何況,問緣峰的那個還是個女修。若你們走得太近,難免傳出一些流言蜚語,對你對她都不是什麽好事。”
“從今往後,若非必要,你還是少和她來往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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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續倏然一怔。
他不是沒考慮過這些問題,但薛松雨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們并無任何一點男女之情,即便被人編排一些飛短流長,他們也不會放在心上。
師尊的顧慮他明白,可若連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也沒有,這清冷孤單的修道之路,未免也太寂寞了些。
人生難遇一知己,無關性別,無關地位。
即便是師尊之命,他也不願因此失掉唯一的莫逆之交。
“師尊,我……”對于師尊的吩咐,他向來惟命是聽無所不從,但這一次,沒辦法欣然接受。
“師兄,你氣量也未免太狹小,就這麽一丁點容人的肚量都沒有?”
一聲爽朗笑音倏然傳來,染着三分恣意三分輕狂,還有一縷似有若無的調谑。
随後,一個清瘦颀長的挺拔身影,踏着輕盈步伐,悠哉悠哉從大門走入。
他的姿态有些放蕩不羁,帶着一點吊兒郎當的輕浮痞氣。
然而腳步看似悠懶閑散,不過一息就晃蕩到絕塵道君身邊,在行徑路上留下幾個缥缈殘影,和一股無法僞裝,無法遮掩的強者氣勢。
他旁若無人般在道君旁邊坐下,熟稔地拿起水壺,倒水,喝茶,行為放浪到有些放肆,看起來像是和塵風殿主人的關系極好,卻又莫名讓人覺得,他似乎沒将殿主放在眼裏。
“小曲兒難得有一個中意的貓貓狗狗,你讓他養只寵物陪着一起玩,比送什麽天階法寶都更能讓小曲兒高興。”
“這點醋都要吃,也太小題大做。”
陸續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
對方口無遮攔的胡言亂語,讓他極為不快,卻敢怒不敢言。
此人是絕塵道君的師弟,他的師叔,方休。
陸續入門僅兩年,沒見過師祖,對師尊的前塵往事也不怎麽了解,但最低限度的情況還是知道。
森羅劍一脈,萬年道統源遠流長,直系親傳卻不多。絕塵道君這一輩,也僅有兩個嫡親師兄弟。
便是他和方休。
方休同樣是千年一遇的修道奇才,他築基時年齡尚小,又天生一張娃娃臉,即便已過百歲,看上去仍然一副十七八/九的少年模樣。
方休許多年前就已是和絕塵道君齊名的英才,早有成為一峰之主的資格。
但他一直留在陵源峰,跟在絕塵道君身邊——陸續知道,這是因為方休作為師弟,對師兄愛慕已久。
整個炎天界的元嬰修士不超雙十之數,都是有資格開宗立派的當世大能。二流門派的掌門都達不到這個境界。
而陵源一峰,就有三個元嬰尊者,這樣強盛的實力,絕無僅有。
在陸續這個敗筆出現之前,森羅劍的傳人,各個都是天資曠世的絕頂高手。
只是絕塵道君光風霁月,秦時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而方休,則是心口如一的真小人。
他輕佻狂妄,出言無狀。雖是一副神采俊逸,意氣風發的少年相貌,隽秀的雙眸卻透着冰寒幽光,像條冷血的毒蛇,眉歡眼笑睥睨自己的獵物,流露着一種鮮活的殘忍。
方休沒有立峰收徒,沒取道號,但多年前就已傳遍炎天的名號,至今仍是修士們不敢觸及的噩夢——至死方休。
被他看中的獵物,只有被蟒蛇纏繞,碾壓,骨頭一節一節粉碎,最終被玩弄至死這唯一下場。
陸續怒不敢言,絕塵道君也沉思了片刻。
畢竟是上百年的同門,又是唯一的師弟,情誼匪淺。對于方休的胡言亂語,虛懷若谷的絕塵道君只當長風過耳,置若罔聞,從不與他分辯。
過了半晌,他朝陸續道:“熙寧說得有道理,為師不該對你幹涉太過。阿續,你不會生為師的氣吧?”
陸續沒覺得方休說的哪一個字有道理,但師尊不再反對他和薛松雨繼續來往,這讓他長舒了一口氣。
一樁事情解決,他又溜須拍馬說了幾句恭維話,告退出了塵風殿。
陵源峰的芳樹瓊林終年不敗,山花遍野,瓣雨漫天。蒼穹碧空,令人心情也為之開闊舒暢。
陸續邁開步子,正準備朝自己的居所走,剛踏出一步,方休陡然出現在面前。
他就像個活潑靈動的少年,踩着輕盈步伐,雙手負于身後,圍着陸續繞來繞去。
臉上是眉歡眼笑的喜色,目光中卻是不加掩飾的不懷好意。
“小曲兒,我方才幫了你,你要怎麽謝我?”
方休自诩長了一個輩分,自說自話地給秦時和陸續取了外號:“小石頭”“小曲兒”。
陸續不知自己為何會從“小續兒”變成“小曲兒”——雖然哪一個叫法他都不喜歡。
看着眼前這個“百歲少年”,即便心中不想搭理,也不得不表現出對師叔應有的尊重。
他停下腳步行了一禮,恭敬說着“見過師叔”,卻回避了對方的問題,絕口不提謝字。
方休哼哼笑了幾聲,又從正前方繞到他身側,還湊上前去,宛如鎖定獵物的味道一般,鼻尖微動嗅了嗅:“怎麽我下山了幾月,你還是築基?”
“師兄沒給你增長修為的丹藥嗎?我這兒有,吃幾粒即刻就能結丹,要不要?”
陸續依然半垂着眉眼,語氣恭順而疏遠:“師尊囑咐過,丹藥不能一次多服,要等上一顆的丹毒徹底消散才能再服下一顆。否則丹毒積累,永傷根基。”
方休嘴角微微一勾,笑得漠不經心:“也是。你入道才兩年,不急這一時。修為什麽的不打緊,要是誰敢欺負你,我幫你出氣,保管讓他後悔來到這世上。”
陸續沉默不答,心道:他最大的對手,是秦時,寰天道君,星炎魔君,還有方休自己。
“小曲兒,”方休又從陸續身側繞至身前,對最初的問題糾纏不休,“你還沒說,要怎麽謝我。”
以他的性子,不給個令他滿意的答複,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能怎麽謝?陸續心裏嘀咕,他怎麽拿得出來方休看得上眼的謝禮?何況方休剛才的言論,聽着就讓人心中不快。
正準備随意敷衍幾句,話還沒湧出喉間,就聽見對方又自說自話,哼笑道:“要不這樣,你親我一下?”
陸續一怔。呆愣了兩息,也無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否聽錯。
“你說師兄知道你親了我,會是什麽表情?”方休嘴角微揚,露出惡意放肆的期待,“我一直想見識師兄本性畢露的樣子,可惜從未有什麽東西能打動他。”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這顆小白菜,我要是動了,他會不會立刻提劍砍我,将所有兇惡陰狠的本性暴露于虛僞的表相之外?”
陸續微垂着頭,拱手行禮的姿勢沒動,眉宇卻沒忍住微微皺起。
他一直未能想出一個專門對付方休的計策。
秦時綿裏藏針,但至少有個端方君子的表相。只要奉承幾句,誇贊他襟懷廣闊,秦時含沙射影,卻也知道分寸,二人之間尚有周旋的餘地。
然而方休不一樣。他兇橫跋扈,胡言亂語張口就來,口無遮攔毫無顧忌。
且多年以來不遺餘力地随口抹黑絕塵道君的名聲。
此時大家敬重道君,沒人聽信他的诽謗之語。
可到了絕塵道君被誣陷勾結魔修的那一天,所有人又都似恍然醒悟般,紛紛指責道君真如方休所言,是個沽名釣譽,敗絮其中的僞君子。
絕塵道君也因此陷入衆叛親離,無人相幫的困境。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小劇場
陸續:方休是個病嬌瘋批。喜歡師尊,得不到就要毀掉的那種。
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