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藥
陸續曾想過,若是在此處見到秦時,那秦時必然是來取他性命。
可此刻秦時和絕塵道君一樣,手裏也拿着一瓶藥。
看神情,也不像是氣勢洶洶要來殺人奪命,俊朗的臉上甚至少了幾分平日的惡意譏诮。
師尊也在此處,秦時早有所料,并無任何驚訝。
卻在下一刻看到薛松雨的時候,大吃一驚:“她是……你道侶?”
他從未聽聞,陸續什麽時候結了道侶。
陸續和薛松雨表情同時凝固。
他大概能想出,秦時如何得出如此跳躍的結論。
炎天界幅員遼闊,陸地層疊,僅他們所在的上層,就不止千萬平方裏。
修士們出身環境各不相同。有些地方的人并不太在意男女之別。有些地方卻是思想古板,封建教條嚴格,十分看重男女大防。
他赤着上身,薛松雨幫他包紮傷口,就犯了某類人眼中男女授受不親的大忌。
陸續并不覺得他和薛松雨之間有任何不妥,他們光明正大,并無任何越界之處,更無男女之情。但誰也不想突然之間多了個無中生有的道侶。
“不是!”二人否認的異口同聲。
一種奇妙的感覺從秦時心中升起,仿佛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可他根本不知那股莫名的胸悶氣短從何而來。
“行了。”絕塵道君早知陸續的這個朋友,正色莊容将偏離的話頭拉回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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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續,把繃帶拆了,上藥吧。”
陸續正想婉言謝絕:薛松雨剛給自己包紮好,委實不必再麻煩。
薛松雨卻恭敬伸出雙手,打算接藥。
絕塵道君的藥,和她給陸續上的,完全不可相提并論。
飛将劍造成的傷口,普通傷藥大半月都難以治愈。而道君所贈之藥,必然生死肉骨,短短幾日就可痊愈,且不留任何痕跡。
絕塵道君面色溫和,話語中卻似乎帶着高高在上的冷意:“本座來給他上藥,你先出去。”
薛松雨是問緣峰的內門修士,人微位卑。即便同陸續交好,也從未有幸靠近絕塵道君。
無論炎天傳言中的絕塵道君如何心懷若谷,光風霁月,對尋常修士來說,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絕塵道君的發號施令,她不敢有絲毫違背,也不覺有任何不妥。
薛松雨行禮告退,陸續心中卻驀然升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師尊的态度,和往日有着微妙的不同。
世人都說絕塵道君對他這個徒弟極為偏寵,放縱溺愛。他有時自己都覺得像是師尊的老來子。
師尊也時常語出驚人,說一些和清冷外表全然不符的逗弄調侃,把他驚得一愣一愣。
但此刻他第一次從師尊身上,感受到一股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漠。
像是居高臨下的神明,傲然睥睨着世間的一切,恣心随意掌管着萬物的生殺予奪。
師尊的笑容依然如故,卻又無端給人一種無比陌生的孤寒。
陸續一時有些晃神,忽覺身上乍然一涼,神游天外的思緒頓時回歸靈臺,被風一吹驟然清醒。
在他無知無覺走神的片刻,身上繃帶已被法術剝離,如煙消雲散般了無蹤跡。
“乖乖坐好,別動。”絕塵道君的清雅嗓音又回複了往時溫柔的笑意,剛才的冷漠似乎只是一場山風吹來的錯覺。
沁涼的藥膏抹上傷口,迅速撫滅了灼燒的痛感。随之而來的,是更為熾熱的指尖溫度。似乎比往常的溫熱更加熾烈——
明明是一雙看上去宛如冷玉般蒼涼的手。
薛松雨替他處理傷口時,用的是浸泡藥水的紗布和棉花。
手法看似豪放粗犷,實則溫柔得當,盡量将傷痛程度減少到最低,手指也并未觸碰到他身上。
陸續不覺得有任何不适之處。
可師尊幫忙上藥,卻勾起一種難言的微妙感覺。
溫熱的指腹掃過肌膚,帶來灼熱觸感。
分明只是正常塗抹傷口,卻似有一種纏綿粘膩的流連,甚至熱到有些發燙。
像是柔軟羽毛故意在肌骨上輕佻撩撥,暧昧摩挲。
恍若輕柔愛撫的感覺讓陸續略微不适。他一個鐵血純爺們,自然不會生出被人輕薄的羞赧,若是真有美人細膩光滑的指尖挑逗,不該是他占便宜?
可是此刻給他上藥的是師尊。
是世人崇拜敬仰,他自己奉若神明的仙君。
他對師尊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僅是那一絲無意中被勾起的暧昧绮念,都是對谪仙大不敬的亵渎。
為了凝神靜氣,陸續挺直腰背,默默将所有浮思游念趕出腦海。
缱绻绮念驟然消失,不适的感覺全集中于僵直緊繃的肌骨和經脈。
絕塵道君上藥的動作細致入微,上藥的過程被拉得很長。
陸續如老僧入定一般,只顧挺直身板,靜坐如松。
時間的流逝他無暇分心在意,但清楚知曉,這回肯定比剛才薛松雨包紮的時間要久。
久到他一動不動,僵直緊繃的腰背和肩頸甚至有些用力過猛的勞累疼痛。
其實嚴重的傷口,只有一劍刺穿腹部的前後兩處。但即便微不足道的小傷,也被抹上千金難求的名貴傷藥,陸續覺得委實有些浪費。
無怪乎他遭人嫉恨。
好不容易等到絕塵道君起身,陸續長長舒了一口氣。
再這麽繃直僵坐下去,全身經脈都快要堵塞。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用再纏繃帶。
他微微舒展四肢,正欲将中衣穿上。
“可需為師代勞?”
絕塵道君嘴角微揚,眼角眉梢全是抑制不住的明淨笑意。明明是輕佻浮薄的逗弄,由他口中說出,卻沒有一點暧昧绮昵的不端。
這或許就是端方雅正的君子氣度。仿佛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理所當然的正氣浩蕩。
可若是落在心思不純的人眼裏……會成一種致命的危險誘惑。
師尊語出驚人,每次都令他無所适從。
陸續忙不疊搖頭,飛快拿起衣袍自己穿上,同時慶幸:幸好自己對師尊只有滿心崇敬,并無半分不軌之心。
否則說不定會和師兄一樣,因為天長日久的求而不得,心生惡念歹意,做出欺師滅祖之事。
想到秦時,陸續不由得微微一嘆。
方才師兄破天荒地來探望他,似是為了師門的顏面。即便今日鬧到這種田地,他二人仍要勉強維持酒邊說劍,歌舞升平的兄友弟恭。
畢竟師尊心懷廣闊,定然不喜看到他唯二的兩個入室弟子水火不容。
師兄放低姿态朝他示好,就算虛情假意表面功夫,他也得強裝笑臉,熱情回應……
……嗯?
秦時怎麽還在這裏?
方才薛松雨離開,他不是也該一同離去?
師尊給自己上藥時,他就在旁邊一直看着?
感受到陸續的目光,眼睑半垂,若有所思的秦時也把眼光移到他臉上。
四目相對,雙方都無話可說。
輕風吹過,熏爐中流出的淡白煙氣在房中彌散,給樸素的竹屋缭繞上幾分淡薄缥缈的仙氣。屋外飛鳥不知是不是在争吵,叽叽喳喳鳴叫不休,一聲比一聲煩鬧。
二人平靜對視了片刻,似乎無聲地達成一種默契,将今日的一切按下不提,裝作無事發生。
***
日沉西峰,晚霞明,暮雲重。
陸續從床榻上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肩胛關節發出幾聲輕微脆響,身體還有些疲憊,傷痛已經完全消失。
師尊和師兄離開後,陸續小睡一覺,睜眼已是傍晚。
屋內的血氣早已散去,桌上放着還未拆開的王記糕點。
他随手打開食盒吃了兩個,忽然靈機一動,又将剩下的用紙袋重新封好。單看包裝,倒是看不出被人拆過。
今日他和秦時幾乎撕破臉,但秦時又來送藥示好,以維持這岌岌可危的同門之誼,在師尊面前上演一場虛情假意的兄友弟恭。
他也有此意,禮尚往來,也該回點什麽。
乾元鎮知名特産,王記糕點,價廉物美,送禮佳品。
拿着一盒未拆的,和一盒吃剩下又重新封好的,陸續哼着小曲出了門。
暮光下的塵風殿浮光閃耀,貴氣逼人卻又不覺浮華,或許因為主人的緣故,即便雕梁繡柱奢華無比,也自有一股莊重肅穆。
陸續将糕點切成小塊,擺上銀叉,置于案前。
高遠出塵的仙君不沾俗食,對二徒弟送的東西卻是來者不拒。
只是吃東西的習慣有些奇怪。
清瘦如竹的身姿端坐在椅子上,紋風不動。
陸續最初以為師尊不打算吃,又礙于禮節不好直言,只無聲地視而不見。可每當自己拿起一塊,師尊又眼含笑意看着他手中的食物。
清雅俊豔的笑容露着幾分調笑,看得他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幾次之後,他才明白對方的未言之意。
他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未到家——位高權重之人,哪會自己動手?都是飯來張口,等着他送到嘴邊。
“今日和秦時鬥劍,你實在太過莽撞,往後萬不可如此。不過我已告誡過他,以後絕不會再尋你麻煩。”
絕塵道君溫柔拂過愛徒手腕上的脈門:“過段時間,你結了金丹,就可使用為師的法寶,那時元嬰修士也傷不了你。”
陸續口中稱謝,內心喜憂參半。
他對自己的情況極有自知之明,空有師尊贈予的一大堆法寶,卻因修為低下,無法使用。
作為乾天宗後臺最硬的二世祖,廢都廢得特立獨行。
師尊對他的好,他銘記于心,卻因無以為報,很難心安理得地接受。
“過兩日,為師要在乾元殿講道,你……”
“弟子一定早到。”
“為師是想說,若是你不想露于人前,大可不去。”絕塵道君輕笑,“我開壇講道,教導別人自然不會盡心,那些大宗課業,不去也罷。”
修士們私下對陸續的冷嘲熱諷,絕塵道君不是不知。可即便是他,也無法堵住嫉妒怨恨背後的悠悠衆口。
陸續自來到乾天宗,大多時間只在陵源峰內。他站在風口浪尖,不愛,也不想到處抛頭露面。
陸續含含糊糊嗯了一聲,沒明确表示自己到底去還是不去。
“阿續,你若想說什麽,直言便是。”絕塵道君在愛徒面前從來不擺架子,有時更是言辭放蕩,語态近似撩撥,“你我之間不分彼此,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陸續微蹙着眉,心中萬分疑惑,卻還是不敢問出口。
初見之時,他一直認為絕塵道君天性溫和,君子氣度,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和善。
相處久了,見到的事情多了,才逐漸發覺師尊真如傳言所說,對自己不僅是“溺愛”,更是“偏愛”。
他心中偶爾會浮現出一個疑惑:這種有別于旁人的極度偏愛究竟從何而起?
莫非真如傳言所說,“他其實是絕塵道君流落在凡間的骨血”
……自己難道真是師尊的晚來子?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小劇場
1.
陸續:知道師尊生氣,卻不知師尊為何生氣。
師尊:那叫吃醋。
陸續:秦時是個思想古板的老古董,封建餘孽。
秦時:那是擔心!
2.
師尊&師兄:你和薛松雨什麽關系。
陸續一臉懵:什麽什麽關系???
師尊:雖然知道,心中還是不爽。
3.
陸續:師尊上藥的手法好奇怪。一定是我想多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認錯念經。
師尊:對着一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就很生氣。
4.
陸續:師尊無緣無故對我這麽好,心頭有點慌。
陸續:我穿了一本書,雖然是個原作裏名字都沒提的路人甲,但這個路人甲似乎有隐藏設定。
是絕塵道君的不能曝光的老來子???
師尊:我連戀愛都沒談過,哪來的私生子?!
還有!我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