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正文完結
烏蓬小船飄飄蕩蕩在千裏長河之上,霧霭中隐沒着對岸恍惚不明的青山,天地間恍若只剩了這一寄孤舟。
墨竹的離開,使氣氛沉了大半日。
半日後,還是青松先開口說的話。
“主子,日後你身邊就餘我一人了。就算拼了命,我也不會讓您在離國受半分的委屈。”
該流的眼淚已經流盡了,餘生往後,便只留了我一人,縱使前方暴風驟雨,我也會風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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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下了船,又重新買了輛馬車,沿着山路,到了離國的國界。一路上果然沒再遇見刺客,走的倒也穩當。
可眼看着離長安越來越近,楚麟卻突然發起了熱。
他們正走在秦嶺的餘脈上,遠無大夫,近無人家,好在附近有座破敗的土地廟,暫且安頓了下來。
楚麟眼瞅着發起高熱,小臉紅撲撲的,迷迷糊糊地說着呓語。
楚玥急得将行李翻了一遍,卻并未找到藥材,便問:“青松,治傷寒藥材忘記帶了嗎?”
青松拿着用溪水浸透過的帕子給楚麟擦身,見楚玥問起,忙思索了起來,最終道:“原是帶了的。江邊換船的時候情況緊急,落在了車裏。”
“這可如何是好。”謝長歌道,“子钰,有青松看着,你帶着麒兒離麟兒遠些,若是連你也染上了,就更不知該怎麽辦了。”
可孩子的病終究是不能耽擱的,楚玥走出破爛的廟門,看了看眼前頭的山嶺,又踱步走回廟裏,朝着生了蛛網的土地金身躬身拜了一拜,而後朝青松道:“這附近既有土地廟,想來也是有人家村落的。再不濟,當初離開草原時師兄曾教過我辨認治療風寒的草藥,這山上草木衆多,便是硬找,也應當可以尋得。我現在去上山去。”
謝長歌原是坐在一邊,聽到楚玥這麽說,立刻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裳的土說:“胡鬧,山上且不說有野獸出沒,就是山路也險峻無比,你大着肚子,想往哪兒去?你和青松呆在廟裏,我去。”
“你可有把握一定尋得到人家?你可識得草藥?就憑這你那拿不出手的功夫,還想着獨自上山?怎麽?家裏的兒女也不要了?上趕着去送死?”楚玥的話像連發的□□,嗖嗖地往謝長歌身上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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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歌又垂下頭去,坐回了原地:“我功夫是不如你好,可我……”
“那便是了。還是我去。”楚玥手掌輕輕撫向已經略微有了弧度的小腹,說,“孩兒知道我是為了給它的兄長治病,路上一定不會鬧我。”
“不行,那我陪你去。反正我斷是不能讓你獨自上這荒山野嶺的。”謝長歌仍舊不願松口。
“不行,青松不會武功,若是遇到危險,該如何?”楚玥反駁。
最終青松道:“二位殿下同去吧,這裏有我照看着。這荒郊野外的也沒什麽人煙,更別說劫匪了,不會有事情的。”
山路雖然崎岖,但二人走了一陣子便發現了一條蜿蜒小道,像是山上村民下山上坡踩出來的路。
兩人沿着小路上山,路上除了偶爾蹿出的野猴與兔子,倒也未曾遇見什麽豺狼虎豹。
小路的盡頭是一片湖泊,冬季湖面浮起了薄薄的一層冰,溫潤的陽光斜穿着枯枝而過,讓冰層顯得晶瑩剔透,像異國進貢的特等琉璃。
沿湖而走,繞了大半個山澗,楚玥忽見半山腰上飄出一縷炊煙。空靈的山谷終究也雜入了世俗的煙火。
謝長歌大喜過望,拉起楚玥的手掌,朝炊煙飄來的方向走去。
不久,楊枝槐木做成的柴門,頂上鋪着茅草的小屋,院裏狂吠的田犬,便映入眼簾。
“可有人家?”楚玥朝屋裏喊去。
柴門裏走出了一個身着粗布衣衫的田舍郎,背着柴筐,似乎是要上山砍柴去。
楚玥連忙行禮,問道:“我等路過此地,不料小兒突發熱疾,不知田家可有藥材,能搭救小兒一命。”
那田舍郎感覺摘下筐子,将楚玥和謝長歌帶進了屋子。
“你們能到此也是緣分,我林家世代行醫,在江湖廟堂也曾是頗有名望,後來到了我祖父那一輩,看破紅塵紛擾,便隐居于此。除了我祖父的三弟,一生游蕩江湖外,我們家人再未有人涉入江湖。但雖隐居山野,祖輩傳下來的手藝還是未曾斷的。”說到這兒,林姓小哥羞澀地笑了,仿佛在為自家祖上的名望而深感自豪,但也又仿佛帶上了些許惋惜,“只是病人不在,我也不好看診,便只給你些藥材,按照劑量煎了喝下去,應該就不礙事了。”
“林家?”楚玥突然想起師父曾與自己提過的事,忙問,“可是一百年前銀杏閣的那個林家?”
小哥點頭,顯然有些不敢相信,道:“公子竟聽說過?”
“你祖父的三弟,可是喚做林嚴青?”楚玥又問。
小哥慌慌張張地去裏屋翻翻找找,好久後才出來:“正是,正是。我方才去翻了家譜,正是叫這個名字。”
“如此說來我與公子還是同門。我師呂雲,曾拜于林家門下學醫。雖我不曾傳承他的醫術,但到底還是師出同門。”
小哥撓了撓腦袋,朝着楚玥露出了害羞的笑容,而後磕磕巴巴地喚了一聲師兄。
“那你也喚我一聲嫂子吧……哎,子钰,你別打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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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藥便是這些了,你且拿好。”林家小哥給楚玥包好了藥材,遞了過去。
林家救了麟兒一命,楚玥自是感激,但翻了翻身上,也未找到什麽能給這小師弟的東西。
謝長歌看出了楚玥的心思,便解開了腰間的環佩,遞了過去:“多謝師弟相助。若日後有需要相助之事,你可帶着這塊玉佩前去長安,只管朝衙門的人報我謝長歌名字,我定會鼎力相助。”
小哥連連推拒,支吾了半天,才道:“這玉佩就不必了。其實我也有個不情之請。我林家雖世代隐居于此,可到了我這一代,人丁凋零,便只剩了我與弟弟二人相依。我小弟喚做林思,今年只有五歲。我空有些抱負,想要踏遍山河,多學些醫術,重振門楣。可弟弟年幼,我也未及加冠,實在是有心無力。若是可以,我想求師兄收下我小弟為徒,我也可放心地去雲游了。”
楚玥突然想起上次與師叔相見時他的話。
“遠行的時候走山道,準錯不了。”老道得意洋洋的臉仿佛還在眼前。
師父也曾說過“若師門日後能有傳承”這樣的話語。
難道……
師叔之話,說的便是此處?
“若是師弟放心得下,盡管把小弟交給我便是。”
謝長歌在一旁看得百思不得其解。子钰不是來為麟兒找藥材的,怎麽突然就收起了徒弟?
小哥把弟弟帶了過來,玉琢似的小人兒,和他的哥哥一樣容易害羞,也不活潑。見了生人便只顧着躲在兄長的背後,但又想看看屋裏的客人的模樣,忍不住悄悄探出頭去。
“思兒,去給師父敬茶。”林家小哥故作嚴肅地朝弟弟說道。
林思用小手晃晃悠悠地端起了茶碗,跪在地上給楚玥遞了過去。
楚玥接過茶來抿了一口,就算是收下了這個徒弟。
兩個人上的山,最後回來了三個人,這是青松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忙着煎藥,也沒說什麽,等到給楚麟喂完了藥,才問道:“主子,這小童是誰?”
“子钰新收的徒弟,可愛吧?”謝長歌朝他眨眨眼,問道。
青松長舒了一口氣,道:“可吓死我了。我以為你們在山上遇見了什麽,給困住了幾年,把孩子都生下來了呢。”
楚玥暗暗佩服青松的腦洞,指着小腹道:“瞎說什麽,孩子不是好好在這兒的嗎?”
青松朝他吐了吐舌頭,又去照顧楚麟去了。
謝長歌和楚玥就一同坐在土地廟的門檻上聊起了天。
“再過些日子就能回到長安了。”謝長歌看着挂在山谷間的夕陽,說道,“若是一年前有人告訴我,我這輩子還能有幸和你一起站在長安,我怕是會把那人當成瘋子,直接趕出城去的。”
晚霞似錦繡綢緞,挂滿了山河。
“但我終究還是好好活着,而且又不開眼的跟你回了長安。”楚玥自嘲地說笑道。
謝長歌拉起他的手,又仔仔細細地摸起他的手指,說:“怎會是不開眼?淵兒還在家裏等你回去。回去以後,你依舊是我的太子妃,日後登基,你也是我唯一的皇後。我寵你,敬你,愛你,凡事都會聽你的。也怪我以前總是看不清,差點錯過了你。”
楚玥搖頭,說:“其實我也得謝你。如若你當初不成日勾三搭四,我也不會舍得離開你。那我就不會再次回到大昭,不會見到這麽多的風雲變幻,很多事情也不會看透。我從未同你說過,其實我一直心有不甘。”
“都說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空有一身抱負,卻無法施展,所以我一直都不甘心。我做夢都想回到戰場上厮殺一番。十年裏,我把自己想見的風景都見了個遍,雖然這風景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但也終究是我所求。”
“餘生,我便可安安穩穩,心甘情願地幫你操持後院了。”楚玥靠在謝長歌的肩頭,笑着說道。
謝長歌握住楚玥的手,說:“縱是你做了皇後,也不必操持後院。江湖朝堂,你想在哪裏便在哪裏。只要你願意把我帶在你的身邊,你想去多寬廣的天地,我都不會阻攔。”
“有你這句話,子钰此生足矣。”楚玥起身,站在廟前雜草叢生的小路上。
鵝毛似的雪片從穹頂落下,楚玥伸手去接,只見掌心上堆疊在一處的飛花。
下雪了。
謝長歌走到楚玥身邊,從身後将他摟入懷中。
雪花落在兩人的鬓角,好似他們已經攜手走過了漫長的一生,就這樣一起白了頭。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就寫到這裏,之後會有三四篇番外,交代一下之後的事情、臨淵的故事、唐中與古爾真雞飛狗跳的日常、墨竹和青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