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場說跑路就跑路的旅行
自從英格麗出現之後, 陶樂思就開始考慮一件事情:是否要離開這裏?
畢竟穿書過來之後,陶樂思幾乎就沒有離開過城鎮,最多去附近的萊茲轉一轉。她的一切活動, 都圍繞着這座見鬼的學校。
起初, 她因為和克勞迪娅、索莎娜同時周旋,導致無暇去思考這些事情。但是現在, 這些事暫時告一段落, 她就覺得并不是非留在這裏不可。
而且如果繼續在小鎮裏停留,肉眼可見各種各樣的破事會層出不清,索莎娜,英格麗,烏利爾,随便抓出來一個人, 都夠陶樂思喝上一壺的。
陶樂思虛心地請教艾斯比:“我記得你說過, 設定是離開學校, 就會死得非常慘。那麽現在,這個設定對我而言, 還有效嗎?”
艾斯比有氣無力地說:“無效了, 您現在已經是女神了, 別說離開學校,就算離開地球,和太陽肩并肩都不會死。”
得到艾斯比這個回答之後, 陶樂思就開心多了。
英格麗從漫長的沉睡中被打破封印,在短暫地恢複之後, 她已經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生活了。顯然, 不論是從法理上來說, 還是從她個人意願而言, 她都想要住在教學樓四層校長的房間中。
陶樂思炸了,她差點把整座學校都炸了。
于是,為了不使康拉德學院這凝結了希爾達心血和英格麗財産的兩座樓毀于一旦,陶樂思要求希爾達和她搬出去住。
希爾達同意了。毋寧說,她必須同意,她沒有權利拒絕她的神。但英格麗顯然就這個安排很不滿意,她臉色陰沉地夾着煙卷,站在房間裏,活像包租婆一般看着希爾達走來走去地打包她的行李。
“我改變主意了,”英格麗忽然說道,她掐滅了手中的煙,“我寧可自己住得差一點,也不願意看到希萊麗娅奔波。好吧,我不住在這裏,我會去宿舍樓裏給我找一個房間。”
“英格,你不要這麽說,”希爾達說,将手中的衣服放進手提箱裏,“我們一直住在你這個地方,而且你也沒有向我要房租。”
“希萊麗娅,我得告訴你,這個地方當然是你的,是你和我共有的,為了你的那個創辦舞蹈學院的夢想,對嗎?就像是我們的女兒一樣——”
陶樂思抱着胳膊站在窗前,一直盡職盡責地假裝自己只是室內的一件裝飾品。聽到了英格麗的話,她對着天花板翻了一個白眼。
她想起來在和克勞迪娅打交道的時候,每當談論起和希爾達有關的事情,克勞迪娅都會忍不住翻白眼,現在陶樂思大概能夠理解她的感受了。而且和英格麗比起來,陶樂思顯然更加懷念克勞迪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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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麗還在不停地吸煙,同時說着一些善解人意、茶裏茶氣的話。諸如她真的不願意讓希爾達感到為難,但是客觀事實要求她們彼此都做出一點犧牲。陶樂思聽着,覺得這個“客觀事實”應該就是在指她了。
呵,幼稚。
陶樂思轉身從四層的房間中走出來,徑直走到二層的琴房中。
祭祀儀式之後,她再也沒有來過這裏,當然也沒有彈過琴。鋼琴的蓋子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陶樂思推開琴蓋,指尖撫摸着中央c,感覺到像是在撫摸着希爾達的手指。
她可以用她作為女神的能力輕而易舉探聽到英格麗此時正在和希爾達交談着什麽,英格麗又會用怎樣的警句格言中傷她;而她的神使,那條大蛇,懶懶地在黑暗中游曳,等待聽從着她的命令。可是陶樂思什麽都不想做。
她不想把時間花費在争風吃醋上,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嫉妒。
陶樂思将手放在琴鍵上,思忖了片刻,她開始彈奏巴達捷芙斯卡《少女的祈禱》。她和希爾達的初見,她彈奏着這個曲子,希爾達說,陶樂思彈出的不是少女的祈禱,而是少女的控訴。因為琴聲中的冷硬,她從來都彈不好那些輕柔而情感豐富的作品。
英格麗與希爾達相識至少五年的時間,而她自己和希爾達相處不過短短兩個月。她能夠穿越生死和黑夜,撷下新月作為頭頂的裝飾,但是她如何能夠打破時間的界限?
曾經她輕狂無比,充滿了自信。她自己就是女神,所以沒有什麽力量能夠将希爾達從她的身邊奪走,但是她沒有想到英格麗居然是個女神之一、希爾達的故友、金主外加此地房産業主,外加美貌驚人的疊buff怪。
陶樂思猛地停頓了演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彈奏《少女的祈禱》,如今不是少女,況且也不需要祈禱。
她換了一首曲子,肖邦的a小調圓舞曲。她心不在焉,加上有一段時間沒有練過琴了,右手彈得稀爛,如果尤迪特先生在這裏,大概會把煙鬥在陶樂思頭上敲碎。但是陶樂思很快又想到,她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到尤迪特先生了。
陶樂思彈了一半就彈不下去了,狀态不好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她忘了譜子。
陶樂思回過頭,希爾達不知道何時站在琴房中,好像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了。她走路時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你聽起來心煩意亂。”她說。
陶樂思低頭研究着鍵盤,好像是她第一次見這玩意兒,感覺特別新奇一樣。
“是因為英格麗嗎?”她又問。
陶樂思從琴凳上站起身,她走到希爾達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走吧。”她說。
希爾達挑起了一邊眉毛:“去哪裏?英格麗已經答應不會住在四層了,她會搬到佩蒂爾小姐的房間裏。”
陶樂思搖搖頭:“不,我的意思是——我們私奔吧。不,也不是私奔的意思,我就是說,我們可以一起去走一走,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向南去奧地利、意大利,向西去法國,或者索性北上去丹麥。我們開着車就可以,現在就走,我一個小時都不想多等。等我們出去一段時間後,當厭倦了這種生活時,我們就回來。”
希爾達睜大了眼睛,嘴唇也微張着,神情好像是在詢問陶樂思是否瘋了。可是陶樂思用熱切而期盼的神情看着她,終究,她還是點了點頭。
“我當然會順從你,我的女神。”
希爾達說她要收拾一下東西,就轉身離開了琴房。陶樂思看到窗臺上放了一盒煙,可能是之前哪個老師遺忘在這裏的。她走過去,抽出一支卷煙,銜在唇間,模仿着希爾達點煙的樣子,将它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這是陶樂思所吸下的第一口一手煙。她轉過頭,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影子,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這是狂喜落幕之後的空虛:希爾達仍然信仰着她,她就依然還是女神。
仿佛靈魂正在被用力撕扯,幸福與歡欣在彼此糾纏着。而陶樂思夾着煙卷、映照在玻璃上的樣子,令她感到無比陌生,然後——
——然後她就被嗆到了,嗆得淚流滿面。差點把肺給咳了出來。
總之,在稍微等待了一段時間後,陶樂思幫着希爾達把行李箱搬到了那輛甲殼蟲的後備箱裏。
“英格麗已經知道這件事嗎?”陶樂思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問道。
“我沒有見到英格麗,我想她正在佩蒂爾小姐的房間裏收拾行李。我給她留了字條,以免她擔心。”希爾達說。
陶樂思嗯了一聲,将車開到了城鎮街道上。
“你的包裏有錢嗎?”陶樂思問,因為她剛剛發現油表的指針顯示,油箱裏汽油不多了。
“你不用擔心。”希爾達說。她的語氣很平靜,這讓陶樂思開始有點心虛,她寧願希爾達斥責她這是心血來潮,是胡鬧,也不願意希爾達就這樣完全接受她的一切安排,沒有反駁,沒有質疑,甚至沒有多追問一句。
希爾達會對別人也這樣嗎?在冷淡而疏離的外表下,她一直在渴求着一種安全感。而她的渴求是如此沉重而珍貴,甚至讓本來只懷着輕佻的,想要談一場不太尋常的戀愛作為目的的陶樂思感到沉重和愧疚。
路上積了雪,再一上凍,幾乎都是冰。陶樂思不敢飙車,她挂着低檔,甲殼蟲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駛着。
“你可以一直向南開。這兩天天氣不好,可能會慢一點,但是最多三五天,我們就能翻過阿爾卑斯山,到達羅馬。”希爾達說。
“你想要去羅馬嗎?”陶樂思問。
“當然。”希爾達輕聲回答。
路面結冰,陶樂思的時速始終維持在四十左右。夜已經深了,這一晚是晴夜,深藍如緞子般的天空中滿是繁星。她安靜地開着車,偶爾換檔,希爾達坐在副駕上,始終沒有說話。
陶樂思趁着看右側後視鏡的功夫,瞥了一眼希爾達。
希爾達斜倚在副駕駛座位上,安靜地閉上眼睛,看起來已經睡着了。陶樂思将車開出了城鎮,她在郊外找到了一家加油站。給車子加油的時候,她下了車,走到副駕的窗外,隔着玻璃打量着睡熟的希爾達。
希爾達在睡着的時候總會微微皺起眉頭,好像睡得不太安穩一樣。夜裏冷得令人發抖,陶樂思裹緊了大衣,加油站的員工在寒風中一邊跺腳取暖一邊操作油槍。陶樂思又轉頭看向遠處深藍色的夜空,頭一次,內心産生了一種怪異而平靜的感覺。
她不再煩心索莎娜的事情了,她也沒有嫉妒英格麗。她希望自己能夠就這樣守着希爾達,安靜地看着她,作為能夠保護她的羽翼,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