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Je taime
“桃樂絲, 聽我說,”希爾達一手輕輕撥着陶樂思垂在臉邊的頭發,她低下頭, 額頭幾乎和陶樂思相抵, 用一種哄誘小孩的語氣說到,“聽我說, 你現在的狀态很不好。你太累了, 這讓你的臉色看起來非常糟糕。你需要的是休息,好好睡一覺。”
陶樂思其實很想逞強地說,她不累,女神不需要休息,她不僅精神百倍,還能大鬧天宮, 根本停不下來。
可是希爾達說得沒錯, 她感到疲憊和睡意向她席卷而來, 或許比起在希爾達臉上啃來啃去,她更需要的是躺在柔軟的床榻上沉沉入眠。
“真的, 親愛的, 你現在必須休息。”希爾達拉着陶樂思的手, 兩人一同走到卧室之中。
陶樂思倒在床上,希爾達在床邊坐下來,将床頭燈調到一個合适的亮度。
“你希望我關掉燈嗎?”希爾達問。
“不, 就這個樣子……就很好。”陶樂思說。
她暫時什麽都不去想,她将烏利爾和克勞迪娅鮮紅的翅膀, 英格麗金色的頭發, 還有索莎娜黑色的瞳仁, 這些色彩鮮明的事物用意識擠壓進一個很小的角落。現在, 所有占據她的心緒的,只有眼前昏暗的燈光,還有包裹在黑色如隐修女衣裙下的希爾達。
“我想喝水。”陶樂思說。
希爾達起身去給陶樂思倒水,但是陶樂思發現她端過來的水是直接從水龍頭裏接出來的涼水。
“我想喝熱水。”陶樂思又說。
“你要喝茶嗎?”希爾達挑起一邊眉毛,她從陶樂思的手中拿過水杯,并沒有絲毫愠色。
“不,我只是想喝熱水,我喜歡喝熱水。”
“我去找熱水壺。”希爾達說道,走出了卧室。陶樂思抱着枕頭,聽見希爾達在外間走來走去忙碌的動靜,她感覺到內心比剛才要平靜多了。
“從現在開始,不準跟我說話,更不準煞風景,”陶樂思特別警告艾斯比,“你說一個字,我打你五億下。我要好好享受這個時刻。”
“啊,我死了。”艾斯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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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在花費了一點時間後,陶樂思終于如願以償喝上了熱水。喝完水,她倒回床上,靜靜在燈下看着坐在床邊的希爾達。房間裏電壓不穩,燈光時明時暗,伴随着光影變化,陶樂思覺得希爾達有時候美得攝人心魄,像是神情冷淡的水澤仙女,或是精靈,有時候又憔悴而蒼白,如一個飽經風霜的哀愁的婦女。
為什麽會愛她?
因為某種不知緣由的迷戀?因為若幹次酒精所催化的衷心?因為信徒與神靈之間天然的相互吸引?
陶樂思沒有答案。
“如果影響你睡覺了,我會把燈關掉。”希爾達轉過頭,看着陶樂思,柔聲地說。
“不,這樣的光剛剛好,”陶樂思說,“夫人,為我讀一點什麽吧。小說,或者是詩歌,什麽都好,也許這樣我會更快入睡。”
希爾達微笑了起來,她探過身,伸手拂了拂陶樂思額前的碎發,瘦削的手指輕輕從陶樂思發燙的皮膚上掠過去,好像是飛鳥的羽翼斜斜劃過水面。
“我的女神,你是想聽我讀英語的詩歌,還是德語的詩歌?”她問。
“法語,”陶樂思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聽你念法語。”
根據原著的設定,桃樂絲·恩格爾會一點法語,但是并不太好。如果希爾達用法語朗誦,陶樂思應當無法完全聽懂。
“請慢一些讀,夫人,”陶樂思說,“我喜歡聽你發出的每一個音節。”
希爾達被陶樂思使喚來使喚去,卻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神色。她站起身,從梳妝臺上找到了一本小冊子,翻開其中的一頁,低聲朗讀了起來。
陶樂思側過身,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聽着希爾達用比她通常更加低一些的聲音,與一種平和的語氣,念起一首法語小詩,每一次停頓、每一個呼氣聲,都讓陶樂思感受到希爾達某種的魅力,隐藏在黑夜之中,只能被她一人所察覺到的魅力。
陶樂思并不太能夠理解這首詩的含義,畢竟她也不是為了練習法語聽力。她只偶爾能夠捕捉一些mon、partais之類簡單的單詞,感覺這是一首浪漫的抒情小詩。
正是由于無法全然了解這首詩歌,希爾達的聲音成了一種催眠的魔咒。陶樂思感覺到甜蜜的疲憊再度來襲,她閉上了眼睛,也許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也許還稍微依譁鄭儷遲了一會兒。
希爾達低聲念完了這首詩的最後一句,她的尾音悄然落下,比雪花落到地面更為輕盈。但是這句話,陶樂思聽得無比清晰。
Je t'aime
我愛你。
陶樂思夢見了下雪的天空。她的身體向上飄飛而去,一直飛到了雲上,她踩着深灰的雲團,迷茫地看着四周無盡的虛空。
艾斯比的話浮現在她的意識中:“在今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前,希爾達為什麽要進行儀式?”
陶樂思開始在雲上奔跑,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她知道答案,在艾斯比第一次如此提問的時候,陶樂思馬上就意識到了答案。
——因為進行了儀式,赫卡忒就會降臨。
——當赫卡忒降臨,希爾達有可能再度見到英格麗,在那個時候,希爾達已經意識到英格麗和赫卡忒存在着某種關系。
——所以,當學校的地下密室出現了神使狼人之後,希爾達意識到,該進行儀式了,時間已經到了。
陶樂思從雲端墜落,她猛地醒了過來。
卧室裏黑乎乎的,一點光線從沒有拉好的窗簾縫隙中透了進來。床上只有她一個人,緊閉的房門外,隐約傳來女人談話的聲音。
陶樂思赤腳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日光傾瀉而入。在下了很多天雪之後,天氣終于晴了,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冷,路面上的積雪被凍得硬邦邦的。
陶樂思這時候腦袋清醒多了,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鬧鐘,上午十點。
她大概睡了十三個小時。經過充足的休息之後,現在陶樂思感覺很好。
卧室外,傳來希爾達和一個女人交談的聲音。
“我知道這些事情……但是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希爾達的語氣平靜。
“我不是單純來跟你敘舊的,希萊麗娅,我雖然沉睡了十年,但是這十年對我而言,就像是一秒鐘一樣。世界變了,我還沒有變,也許我們還能回到以前的日子,就像1970年那樣。”
這個聲音,屬于英格麗·該死的·康拉德。
陶樂思準備破門而出,拎着英格麗的領子讓她滾出去。但是她側頭看了一眼梳妝鏡中自己的尊榮,她發現自己看起來非常狼狽,頭發亂了,衣領也是皺巴巴的,尤其是臉上還帶着一種像智障一般愚蠢的神情。
這些讓陶樂思冷靜了下來,而且她還想到,這座學校實際上英格麗的財産,英格麗才應該是揪着自己的領子把她扔出去的那個。
陶樂思挪到門邊,發揮了她的傳統藝能:貼牆偷聽。
“英格,你聽我說,”希爾達說,陶樂思聽到火柴劃在磷紙上嗤的一聲輕響,她又開始抽煙了,“對于我而言,十年足夠發生太多的事情了。”
不知道是否察覺到陶樂思正在窺聽,英格麗突然低聲地用法語說了些什麽,陶樂思一個字都沒有聽懂。随後,她就聽到外間雕花木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室內恢複了安靜。
陶樂思很懵。
她趕緊推開了卧室門,發現房間內已經空了,只剩下空氣中彌漫着的淡淡煙味,證明她們剛才在這裏交談過。
這倆人到底用法語商量了什麽?居然就這麽給跑了?
陶樂思不願承認自己在嫉妒英格麗,并且因此而産生了一種不安全的感覺。她将這種情緒統統歸結為不爽。
沙發旁邊的矮幾上,放着一張紙條,上面是希爾達的字跡。
桃樂絲:我和英格麗去警局對面的咖啡館共進午餐,你醒來之後如果沒有吃飯,請速過來。
陶樂思拿着紙條,愣了半天。她不想和英格麗一起吃飯,當然她更不想看着希爾達和英格麗一起吃飯。
她火速洗漱了一番,然後坐在希爾達的化妝桌前,研究着她的化妝品。
陶樂思在穿書之前當了好幾年的社畜,對于自己的化妝技術還是比較自信的。不過自從來到這個鬼地方,她倒很少認真地捯饬過化妝品之類的。
希爾達梳妝臺上化妝品很多,比陶樂思想象得還要多。
陶樂思幾乎從來沒有見過希爾達化妝,連同她的唇色,始終都是淺淡的,有點幹燥。不過在她的抽屜裏,卻整整齊齊排列着許多口紅,色號一應俱全。
不過這倒沒什麽難以理解的,畢竟希爾達曾經是舞蹈演員,化妝也屬于工作內容的一部分。雖然八十年代的化妝品可能妝效和質地都不是那麽理想,但是這難不倒今天誓要在餐廳裏豔壓英格麗的陶樂思。
一段時間後,陶樂思頂着一副自認為還不錯的冬日限量氛圍感妝容,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希爾達所說的咖啡廳,陶樂思并不陌生。希爾達曾經請她在那裏吃過牧羊人餡餅和約克郡布丁。陶樂思踩着已經被凍實了的積雪來到餐廳前,隔着臨街的玻璃窗,向裏面張望着。
希爾達和英格麗正坐在餐廳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前,彼此沒有交談,手裏各自夾着一支煙。希爾達低頭翻閱着一本雜志,她們面前的盤子都是空的,就好像她們坐在那裏在等待着什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