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英格麗·康拉德的石棺與十字架
陶樂思穿過馬路, 回到了學院中,徑直走上四層,來到希爾達的房間裏。
希爾達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望着窗外的飛雪, 手指間夾着香煙。行李箱放在地上,仍然是攤開的。這幾天她總是說自己要收拾學校裏的東西, 但是又什麽都沒有收拾, 那些書和衣服還亂糟糟地堆在外面。
陶樂思知道她不想離開這座學校。也許是這裏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關于她自己,關于母神赫卡忒,也關于英格麗·康拉德;而且她也把這裏當成了家。
“我要去地下密室,”陶樂思說,“你這裏有手電筒嗎?”
“現在去那裏?”希爾達将煙頭在大理石的窗臺上按滅, 站起身走向了陶樂思, “為什麽?”
“我在那裏發現了一些不太尋常的東西, 我有必要親自去看看。”陶樂思說。
希爾達在房間裏找出了一支手電筒,遞給陶樂思。陶樂思在接過手電筒時, 手指故意在希爾達手背上拂了過去。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嗎?”陶樂思問。
希爾達望着她, 神色依然是冷淡的, 但好像突然間就忘了怎麽說話一樣——過了足足有半分鐘,她才攤開手,說道:“如果這是你的吩咐, 我當然會和你一起去,母神。”
陶樂思跳腳:“拜托了, 希爾達, 不要叫我mother, 那樣太奇怪了。如果你下次再這樣叫, 我會給你懲罰,我真的會這麽做的。”
希爾達撿起沙發扶手上的披肩,搭在身上,輕輕笑了起來,仿佛是因為陶樂思跳腳實在少見,為了能看到陶樂思這個樣子,即使接受懲罰也是值得的。
陶樂思已經數不清楚這是第幾次來到這個黑暗壓抑的地下密室了。
在三岔口處,她特意停頓了一下,她感覺到狼人依然在密室中,但是索莎娜不在這裏。
今天索莎娜和陶樂思談合作失敗後,就朝着郊外的方向頂着風雪走遠了,陶樂思不知道她會去哪。該不會是去找外援了?
索莎娜還能找來什麽樣的外援?
“你會害怕黑暗嗎?”陶樂思問希爾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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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會害怕,但是現在已經不怕了。”希爾達告訴她。
陶樂思握住了希爾達的手,閉上了眼睛。她在地下黑暗的通道之中穿行,她感受着那個女人幻影所出現的地方。在更深的黑暗深處,沿着奇形怪狀的洞窟一層一層走下去,仿佛是要直達地獄一般——
希爾達的手出了一點汗,手心冰涼。她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她很緊張。
“你不用擔心,我會保障你的安全。”陶樂思說。
“不,我只是……”希爾達欲言又止,“沒什麽。”
她們走到了地下深處的積水之中,陶樂思睜開眼睛,她的神使大蛇正在通道前方蜿蜒前去,有神使和希爾達的陪伴,陶樂思覺得很安心。
終于,陶樂思來到了白天所見到的白馬和英格麗幻影的地方。她打開了手電筒。
手電筒的光芒比打火機要亮多了,她能夠很清楚地看清楚整個房間的全貌。
這裏大致被開鑿出了一個空間,但是十分粗糙,頂端被修飾成了一個大致的拱形,牆壁和地面都很不平整。
陶樂思繞着其中走了一圈,她發現牆壁上除了十字架的圖案之外,在周遭的花崗岩石壁上,還雕刻了一些其他的符號,諸如基督的符號黑耳,還有一些希臘文的單詞。
終于,她又在那個巨大的十字架符號之前駐足。
“我在夢中來到過這裏。”希爾達忽然說。
陶樂思回過頭看着她,她臉色蒼白,冷汗涔涔。但是她盡力使自己保持冷靜,她甚至努力地向四處觀察,就像是要将夢中的情境和這裏做出對比一般。
陶樂思能夠感受到希爾達的情緒。與其說希爾達在恐懼,不如說是——悲傷。
“夢中,是英格麗·康拉德帶你來到了這裏?”陶樂思問。
她撫摸着石壁上雕鑿的十字架圖案,堅硬而冰冷的石頭此時像有了溫度,又像是一尊巨大的史前生物,血肉在希爾達的觸摸下輕輕跳動。
“她失蹤之後,我夢見在這個地方看到了她的屍體,在一口石棺之內……但是這時候,她忽然從石棺中坐了起來,用力把我推開,她警告我立刻遠離這裏,永遠不要到這裏來,不要去調查,也不要去尋找。但是1980年之後,這樣的夢我就不太做了。”
希爾達說着,從衣服裏拿出香煙和火柴盒,但是每當她劃亮一根火柴,還沒有來得及點燃香煙,就像有人在她身旁吹氣一樣,将火苗吹滅了。
黑暗的深處,傳來了一聲女人幽幽的嘆息。
陶樂思又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牆壁上的十字架上。
英格麗·康拉德。
這是那個女人的名字。
英格麗貌美且富裕,她擁有兩座樓,這沒有什麽出奇。但是在兩座樓之下,卻有着無與倫比的地下迷宮,赫卡忒的殿堂。她在1970年時挑中了一個年輕的寡婦,一個在藝術上四處碰壁的舞者,而這個舞者後來成了赫卡忒信徒們的領袖。
“原來是這樣。”陶樂思喃喃道。
她将手指放在十字架圖案的頂端,鮮血從她的指尖流出,順着鑿刻而出的紋路,緩緩流了下來。
當她的鮮血終于流到十字架的底端時,整個地下暗室忽然轟隆隆地搖晃了起來,就像發生了劇烈地震一樣,灰塵和碎石嘩啦啦往下掉。在黑暗中,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和她含混不清的咒罵。
神使大蛇被這種動靜所驚吓到,吐了吐信子,擺着尾巴消失在黑暗中。遙遠的地方,索莎娜的神使狼人發出痛苦的咆哮。
“過來。”陶樂思沒有回頭,低聲對希爾達說。
希爾達看了看四周,快步走了過來。陶樂思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帶到自己懷裏。
如果她的身高能比希爾達高一點,可能場景會更浪漫一些,她可以用自己的手臂為希爾達擋住被震落下來的砂石,讓自己的懷抱成為希爾達全然的安全所在。
随着搖晃的愈發加劇,十字架下的地面,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陶樂思仍然拽着希爾達,一邊觀察裂縫離開的走向,一邊往安全的地方移動,一邊還要維持着平衡,避免兩個人同時摔到。
當這陣搖晃終于停止的時候,陶樂思将終于放開了希爾達。她舉起手電筒,對着地上那道巨大的裂縫。
裂縫之下是無盡的深淵,一具六邊形的石棺被嵌在其中,距離地面大約半米左右。陶樂思蹲下來,借着手電筒的光線,她發現棺蓋上嵌着一個銘牌,上面有一個名字。
Ingrid Conrad
1936-1975
名字上被用紅筆打了一個巨大的叉。随着時間的流逝,銘牌上的金屬邊緣已經生鏽,連同那個紅色的叉也已經斑駁了起來。
陶樂思擡起頭,看了看站在她身旁,臉色慘白的希爾達。
“如果你難以接受,我會讓我的神使帶你離開這裏。”
希爾達攥緊了肩膀上的披肩,很堅決地說:“不,我要看着這一切。”
陶樂思塗抹在十字架上的血還在流淌,就像是已經有了生命一樣,順着地面繼續流淌着,一直滲入裂縫之中,落到石制的棺蓋上。
陶樂思站起身,她面向黑暗的出口,臉上顯出了微笑。
一匹美麗的白馬不知何時出現在黑暗中,一直安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在它的身上,有一層淡淡的光,就像是雪地反射出月光的顏色。陶樂思的神使大蛇無聲無息地游了過去,白馬對着蛇微微垂頭,屈了一下前蹄。
白馬走到了裂縫前,低頭被嵌在花崗岩之下的石棺。
“英格麗,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陶樂思問道。
白馬微微颔首。它的身影一動不動,但是它的聲音卻能無比清楚地傳遞到陶樂思的心底。
“只有你的鮮血可以解除封印,只有你才能夠釋放我。”
陶樂思将手電筒放在地上,伸手接觸那冰冷的棺蓋。
如同魔法一般,沉重的石棺棺蓋在陶樂思的手指之下就像是塑料泡沫一般輕,陶樂思輕而易舉就打開了棺蓋,石頭棺蓋掉落縫隙之下無盡的深淵之中,久久都沒有傳來墜地的回聲。
石棺中躺着一具女人的屍體,眼睛緊閉,臉上皮肉幹癟塌陷,如同覆蓋了一層灰色的霜雪,一切都是慘白的,乍一看好像一具骷髅。女人的雙手交叉于胸前,心口處插着一個十字架,她的兩手虎口相對,固定住了十字架。
希爾達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冷氣。
“英格麗。她真的在這裏。”她低聲說。
陶樂思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赫卡忒女神真正的三相之一,并非克勞迪娅·裏德,而是英格麗·康拉德,她被封印在學院地下最深處的石棺之中,而克勞迪娅冒充了她的身份。
但是,誰又能夠封印一個來自黑暗深淵之中的女神,将十字架刺入她的心髒?
白馬在一旁發出一聲嘶鳴。陶樂思伸手探入棺中,抓住了那個十字架,稍微用力,從女人的手中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