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知音 “你叫他什麽?”
“我。”
此聲雖不大, 可話音剛落,全場目光都望了過來,先看到的是一臉冷漠沒什麽表情的一歸, 然而緊接着他便和衆人一起慢慢轉頭, 最終焦點齊齊落在了他身邊那位白白淨淨, 帶着滿面桃色春風的公子臉上。
尹舒利落地開了手中折扇,信步走到棋臺邊,将手裏方才一歸買的那一整袋籌子都扔了過去, 欣然一笑:“一百籌。”
按照一籌一兩銀子來算,尹舒這一開口直接就壓上了一百兩銀子,別說在坐的賭客們聞所未聞,就連那位“雙陸棋王”秦木楠聽的也是一愣。
“你确定?”秦木楠不相信地看着尹舒,露出個輕蔑的笑來, 就是放眼全漠北也沒人敢跟他這麽叫板。
四下一片嘩然, 尹舒眼睛盯着秦木楠,一手用扇子将那布袋輕輕一推,“噼裏啪啦”所有籌子便全都散在了桌上,眼皮往上一掀:“你現在要是後悔還來得及。”
“這小子誰啊?對戰秦木楠, 還敢一口氣開這麽多!”
“不知道啊,這麽狂, 咱們怎麽從來沒見過!”
“這小白臉不會是來搗亂的吧?”
秦木楠盯着尹舒看了半刻,咬了咬後槽牙,然後将面前的所有籌子都推了出去:“我壓二百。”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平日裏賭的都是五籌十籌的, 哪裏見過開口直接上來就是一二百的。
尹舒渾然不顧周圍已然沸騰的人聲, 一把收了扇子,跟莊家說:“開局吧!”
莊家收了兩方籌碼, 拉長了音調:“雙方已定……”
“慢着。”人群裏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不大不小,卻讓全場蘧然安靜下來,“我再加注一千籌,賭他贏。”
一歸說着,表情淡漠地把剛又買來的一大包籌子都扔到了臺上,然後站在了尹舒身後。
即使是莊家也沒見過這種場面,整個一張棋桌上一會兒的功夫竟堆滿了籌子,心想恐怕這人是把整個賭坊的籌子都買下了吧,看他那個樣子若是賭坊還有籌子,可能還會買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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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已定,那……各家下注吧!”莊家來回看着尹舒和秦木楠,似乎生怕這倆人下一秒還會整出什麽駭人的招數來。
一時間,圍觀的人裏有八成還是選了秦木楠的黑子勝,但居然有幾個壓了尹舒。
“你瘋了吧,這小子新來的你就敢壓他?”
“他都敢壓,我有什麽不敢的,看棋看棋!”
莊家的聲音蓋過了其他:“黑棋先行,一賠一。白棋後手,一賠一千二百。開——始——!”
“你等會不要哭着來跟我要你的籌子。”秦木楠掌中晃着骰子,吐出個煙圈,冷冷地說。
尹舒依舊是那副語笑嫣然的樣子,搖晃着扇子道:“你還是想想如何自保吧!”
”三和五,秦木楠還是很快就移好了自己的兩枚棋子:“該你了。”他擡起下巴不屑地看過來。
尹舒擲出了六和一。
一歸迅速看向尹舒,只見他神色不變,輕搖折扇,很快将兩枚棋子同時移入了第七道。
這是個絕佳的開局,不但可以阻礙對方進攻,而且可以将此道變為自己的根據地,為之後的更多棋子做好準備。
秦木楠擲出一和五,将同一枚棋子移動了六步。
尹舒又扔出了四和三,凝思片刻,将二十四道和十三道的棋子分別移動到了第二十和第十道。
一歸眼前一亮,此時移動到第十道非常關鍵,表面看是一枚弱棋,但對方此時只有擲出相加為九的骰點時,才有機會進攻,概率只有一成稍多。
果然秦木楠只擲出了兩個二,分別将四枚棋子兩兩移動了兩步。
輪到尹舒,二和六,尹舒迅速占據了第四道。
這是一步很妙的招數,大大增加了占據對方盤內某一道的可能。
秦木楠已将腳從木凳上拿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不如剛才那般狂妄,扔出了三和五,立馬攻擊了尹舒位于二十道的弱棋,輕出了一口氣。
一歸嘴角輕輕勾了一下,這一步表面看起來是尹舒處于下風,有一枚棋子不得不回到原點,但與此同時,剛在二十道吃掉白棋的黑棋也成為了一枚弱棋,孤立無援。
尹舒再擲,五和六。
一歸在心下暗暗叫好。
果然,尹舒将棋子移到了二十和十六道,将對方的弱棋一舉趕回了原點。
秦木楠此時已經有些慌了,移好自己的棋子,下意識擡頭看了看尹舒。
随着棋盤上的情況變得焦灼,四下裏已然寂靜無聲,賭坊裏其他牌局上的玩家也都紛紛湊了過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接下來,尹舒又扔出了二和六,他将處于第十三道的棋子移了兩步。
棋面越來越明朗,剛剛賭尹舒贏的那幾個人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加油啊小兄弟,你快贏了!”
“就看你的了!”
尹舒絲毫不受旁人影響,步步緊逼,留下弱棋與對方棋子的距離始終不少于六個點,很難受到攻擊。
但黑棋的局勢就很不樂觀了,一連被攻擊了幾次,棋盤上一片落花流水。秦木楠在原地踱步,眼睛死死盯住棋盤。
又是幾招過後,尹舒将所有棋子都越過了黑棋。
周圍人難掩興奮,有些已經開始鼓掌。
一歸看着尹舒那個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禁牽起嘴角,知道他已經勝券在握了。
四和三,随着尹舒擲出最後兩個骰子,所有白子都被移到了門邊。
頓時,賭坊裏歡呼雀躍之聲直穿門板,掀翻屋頂。這裏圍觀的很多人已是千樂坊老玩家了,卻都從未見過有人贏過那位“雙陸棋王”。
“白子勝,壓白子者,賠一千二百。”莊家扯着嗓子高喊道,因為激動,聲音跟破鑼一樣有些沙啞。
喝彩聲愈發沸反盈天,尹舒淡笑着收回贏來的所有籌子,将整整一大包還給了一歸:“小師父,這比買賣我可沒讓你虧本哦!”
然後他走到對面正盯着棋盤發呆的秦木楠面前,輕聲說了句:“承讓。”
秦木楠頭也不擡,烏黑的長發散在一邊,面色十分陰沉:“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尹舒眉眼帶笑:“秦公子,不如這樣,請移步八寶齋,我們繼續切磋棋藝啊!”
日暮時分,月朗星稀,霁色天空與黃色大漠相連。這是一天當中最好的時段,忙碌嘈雜漸退,心境和暑熱一起被平複。三兩好友相聚,合樽促席,引滿相罰。
坐在八寶齋的餐桌邊,尹舒呷了一口酒,竟有種被打通了奇經八脈,渾身舒暢的感覺。
酒過三巡,秦木楠已微有些醉意,拿起酒杯還要敬尹舒:“我是真心服你!在千樂坊混了這麽長時間,你是第一個能完贏我的人。敢問公子名諱,改日我們再來殺他一局!”
一歸拿起茶杯一飲而盡,看似不動聲色,手裏卻把杯子重重拍在了桌上:“小二,上茶!”
尹舒看着端上今晚第三壺茶水的小二,不由發笑,白皙的面上帶着紅暈,碧眼彎彎看向一歸。
一歸避開目光,低頭吃菜,自從進了八寶齋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一句話也沒有。
尹舒轉回秦木楠,舉起酒杯:“在下姓尹。今日不過是些雕蟲小技,讓秦兄見笑了,這杯敬你,我幹了!”
“看尹公子你對雙陸如此精通,可我之前好像并未見過你們。二位可是本地人啊?”秦木楠看着尹舒,又看看一歸。
這時一歸忽地擡頭,身體傾斜,一條腿踩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下巴微擡,面無表情地看着秦木楠,口氣不善道:“我們家居何處,與——你——無——關。”
尹舒眉心微微一跳,聽他口氣裏帶着明顯的威脅,再看他舉手投足間竟有幾分張狂,鼻梁上的傷疤更是給他平添了煞氣,看上去很不好惹。
原來小師父還有這樣一面,着實讓人大開眼界。
秦木楠被對方這突如其來的領地意識吓得酒醒了一半,來回看看兩人,面帶困惑:“你,你們……?”
“我們同住一處。”尹舒順着一歸的話,故意漫不經心道,說着還瞄了一歸一眼。
恰巧一歸也轉而朝尹舒看來,兩人視線在空中交織,一個媚眼如絲,一個目光如炬,對視片刻,旁若無人,仿佛火光四濺,但誰也沒有挪開目光的意思。
秦木楠見狀,也不知道是不敢還是忘了問了,半張着嘴巴呆在那裏。
尹舒提起酒壺,作勢要給秦木楠斟酒:“秦公子是常去千樂坊的吧?”
不想酒壺卻當空被一歸截了下來,冷然道:“我來。”
秦木楠縱使再愚鈍也看出此時氣氛有些不對,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去接酒壺:“兩位客氣,來來,還是我自己倒吧!”為了打破方才僵局,他又對着尹舒說:“在下不才,但愛博弈,尤其雙陸。這麽些年,千樂坊裏形形色色的人我可見過不少,卻從來沒人如尹公子一般,懂棋又懂酒,實在難得!真乃知音難覓啊!”
剛說到這兒,一歸冷不丁地哼了一聲:“秦公子怕是醉了,莫要亂用稱呼。”
尹舒笑着舉杯打圓場:“秦兄謬贊了!”說罷喝了口酒,感嘆道,“咱漠北的酒喝得多了,竟以為天下杜康都如這般濃烈,可也是巧了,前不久我偶然嘗到了一種南滇酒,倒覺得十分新鮮。”
秦木楠一放酒杯,直盯着尹舒:“這不就趕巧了,前陣子有人帶過一壇子南滇酒來賭坊,那味道的确十分特別,叫……叫什麽谷……”
“難道秦兄喝的也是雲谷酒?”尹舒見終于問到了重點,身子都跟着傾斜過去。
秦木楠一拍桌子:“對對,是這個名字!當時那人在賭坊裏,把酒壇子剛一打開,棋桌旁邊好幾個人都喊着香。當時我和對家相戰正酣,對家直接甩了籌子就去喝酒,我還是從他那裏得知這酒名為雲谷的!”
“哦?看來你那對家也是個好酒之人。”尹舒有意套他的話。
秦木楠喝得雙眼有些迷離,說到這裏突然情緒低落下來,長嘆一聲:“我與那對家在賭坊是舊相識,只是有陣子未見,前幾天我跟人打聽,他……竟已經不在人世了!”
說到這裏秦木楠情緒激動,居然紅了眼眶:“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尹舒迅速和一歸交換了一個眼神。
“哦?”尹舒壓低聲音,“可是前些日子相傳自缢在家中的那位王允?”
“怎麽,你們也聽說了?”秦木楠有些吃驚地擡頭望向尹舒,“正是他,可他平素裏為人熱情,只是想不到為何一時會想不開,做……做那種事情!”
尹舒緊追着問道:“我們恰好與王允生前也有所交集。他死得不明不白,于是我便想跟人打聽一下他生前之事。秦兄可還記得當日在賭坊王允喝酒之時,旁邊可還有其他什麽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秦木楠:我只想下棋,不用管我,你們快樂就好!【跪着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