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VIP]
第31章 [VIP]
深夜, 姜钰正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坐在書桌上。
距離期末考試也只剩三天的時間,這個點,她本應該是焦慮和緊張的, 可如今密密麻麻的學習資料擺放在面前, 她卻毫無半分學習的心思。
心緒莫名有些不寧, 姜钰手裏拿着筆,不知如何下手, 視線偶爾落向窗外,腦子裏莫名回想起了放學前蘇冉冉說的話——
‘聽說今天晚上會下雪。’
下雪嗎?
轉筆的動作緩了幾分, 姜钰看着窗外被城市燈光照得微亮的夜,心想這雪許是也不會下了。
關于下雪這事兒, 天氣預報就從沒準過。
姜钰默默吐槽着,随即收回視線,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資料上。
然而不出十分鐘,房間內的安靜被一陣手機鈴聲打破。
拿着水筆的手微微一頓,姜钰從抽屜裏掏出了手機,見是蘇冉冉打來的微信電話, 片刻後摁下接聽鍵。
然而不等姜钰率先開口, 手機那頭蘇冉冉興奮的驚呼便率先傳了過來:“姜钰!下雪了下雪了!快去窗外看!下得好大!”
微微一愣,幾乎是下意識地, 姜钰放下了手中的筆,迅速起身走至窗前,将緊閉的窗戶打開。
下一刻,一陣寒氣撲面而來, 夾雜着零星的幾片雪花, 落在了姜钰的臉頰上, 傳來冰涼的觸感。
姜钰目光微亮, 另一只空閑的手伸出窗外,似是想要接住這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
“我看到了。”姜钰的語氣聽似鎮定,卻潛藏着些許激動。
“是吧!我就說今天會下雪,而且就照現在的架勢下去,明天肯定能打雪仗!”電話那頭的蘇冉冉極為亢奮,渾然将期末考試這茬給抛在了腦後。
南方城市的冬天鮮少能看見雪,即使是有也不過是稀稀拉拉的小雪,像雨似的,次日醒來地面和植被上只會結一層不厚不薄的冰霜。那麽點雪花,連看都掃興又怎能拿來打雪仗。
印象裏,像今晚這種紛紛揚揚的大雪似乎只在十多年前看到過,那時她還小,但許是當時的場景太過于壯觀和震撼,以至于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過兩天就要考試了,還想着打雪仗呢?”姜钰調侃道。
“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去看雪,你倒好,盡拿刀子往我胸口上戳!”蘇冉冉說着,語氣裏滿是嬌嗔,“不和你說了,我要單方面和你絕交五分鐘!”
話音剛落,耳邊便響起了斷線聲,姜钰輕笑一聲,暗暗吐槽了一句‘矯情’,可嘴角卻是擎着笑意,連帶着貓眼彎彎,看上去都是心情大好的模樣。
房間內頓時又變得極為安靜,姜钰放下手機,看着這漫天的雪花,總覺得這座喧鬧的城市也漸漸變得溫柔了些。
窗外,星星點點的燈光在大雪中蒙上一層朦胧的美感,姜钰就站在床邊,任由冬風與雪一同落在她的臉上。
‘叮咚——’
握在右手上的手機屏幕驀地一亮。
姜钰低頭,本以為是蘇冉冉的消息,可當看到那漆黑的頭像時,姜钰卻是微微一愣。
陸骁:下雪了。
幾乎是第一時間,姜钰便察覺到了不對勁,眉頭微微一蹙,打字回道:你在哪兒?在家?
回想起了下午在那間豪華車廂內女人無理刻薄的模樣,姜钰的臉色越沉。
恕她無禮,姜钰屬實不能承認那樣的女人可以被稱為‘母親’,她的字裏行間裏充滿了對陸骁的打壓和貶低,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輕蔑感以及深藏的恨意讓姜钰不難猜出,陸骁背上的傷是從何而來。
而她今日這般拂了她的面,難保回家後不會把氣撒在陸骁的身上。
想到這裏,姜钰越發有些焦急,不等對方回複便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連線聲在耳邊響起,一下又一下,将時間拉得好長好長。
屋外依舊大雪紛飛,冷風吹得她呼吸時的水汽頓時凝成白霧,而握在掌心裏的手機微微發燙,一如她此時的心緒,焦慮且着急。
連線聲也不知重複響了幾次,夾帶着自己的心跳聲,令姜钰有種不安的煩躁。
髒話在嘴角流連,就在她真的忍不住要脫口而出之時,連線聲戛然而止,電話被接通。
似乎沒能反應過來,姜钰愣了片刻,在過于安靜的房間內,她的耳朵緊貼着手機聽筒,被手機溫度暈染的耳尖泛着微紅,卻能清晰地聽到那淺淺的呼吸聲,從手機的那一頭傳來。
不知為何,姜钰也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再次開口時的語氣帶着兩分小心翼翼:“你還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随即開口:“不怎麽好。”
少年的語氣很平靜,聲音卻帶着些許沙啞,不夾雜任何情緒的口吻落入姜钰的耳朵,竟是無端地激起一陣酸意。
陸骁總是這樣,不管哪一面,情緒總是淡淡的,鮮有幾次的波動,還是他豎着尖銳的冷意,讓她滾蛋的時候。
就好比是現在,即使是處于難境之中,也依舊淡然至此,連最基本的求救都不曾開口。
“你在哪兒?”姜钰的神情略顯嚴肅,就連語氣也是如此。
屋外很冷,而九點多的夜也很黑。
電話那頭的少年再次陷入了安靜,耳邊屬于他的呼吸似乎夾雜着些許風聲,讓姜钰越發有些擔心。
“姜钰,我逃出來了。”
心跳驀地漏了半拍,姜钰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情卻不知為何,越發沉重。
“你把定位發給我。”姜钰說着,動作迅速地從衣櫃裏掏出了一件大衣,急急忙忙地披上。
陸骁似是察覺到了動靜,微頓後反問道:“你要來找我?”
“不然呢?外面還下這麽大雪呢!不去找你還就真讓你露宿街頭?還是說你現在已經找好地方住了?”姜钰的聲調在不知不覺間提高了些許,帶有兩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也不知道是對誰的。
陸骁站在風雪中,周圍略顯昏暗,唯有頭頂的一盞路燈在發着暖黃色的光。
耳邊女孩的語氣微兇,讓陸骁驀地回想起了那日在行政大樓下,在那片蔭密的爬山虎前,女孩夾雜着關心的諷刺。
風很大,雪也很冷,後背的傷很疼,但心卻是熱的。那滾燙的溫度随着血液一同流向四肢百骸,令他整個身子都是暖的。
“趕緊的,我先把電話挂了,定位發給我,別磨磨唧唧。”
說完,姜钰便挂斷了電話,将手機往自己兜裏一塞,腳裏踩了個拖鞋便啪嗒啪嗒地往門外趕去。
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姜父注意到了動靜,微微擡頭詢問:“大晚上的你去哪兒?”
姜钰動作利落地從玄關櫃子旁拿起那把閑置的傘,頭也不回地解釋道:“外面下大雪了,我想去玩玩!”
說完也不等姜父再次開口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那速度快到讓坐在沙發上的姜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聽到動靜的姜母從廚房間裏探出頭來,拿着一碟剛洗完的水果走向沙發,“怎麽回事?小钰這麽晚了去哪兒?”
“說是去玩雪了。”姜父到現在都有些懵,轉頭看向陽臺,果真看到了那洋洋灑灑的漫天飛雪,“嗬,下這麽大?”
姜母滿心思都在孩子上,尤其是見那雙球鞋還擺在原位,心切地念叨道:“這孩子,大晚上的玩什麽雪,連鞋子都不換,你也不提醒一聲。”
被數落的姜父讪讪地收回視線,繼續低頭看着報紙來掩飾尴尬,“她跑太快了,我都來不及提醒,而且這麽大的雪十幾年才出現一次,孩子覺得新奇也正常。”
“這不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萬一感冒了怎麽辦?”
“诶呦,就別操那麽多心了。”
“姜海生,你這就嫌我煩了是不是?”
“……”
姜钰匆匆忙忙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陸骁站在路燈下的身影。
周圍很暗,燈光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而他安安靜靜地站在大雪中,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塑。
白雪積在他的肩膀和頭發上,即使少年穿着厚重的衣服,不知為何落入姜钰的眼裏還依舊覺得清瘦地要命。
腳步在距離他三米遠的位置停了下來,而陸骁似是察覺到了動靜,像是終于活過來似的,緩緩轉過腦袋,如若生鏽的機器被重新按上發條。
兩人四目相對,而姜钰舉着傘,看着不遠處的陸骁,竟莫須有地覺得荒唐。
片刻後,像是驀然反應過來似的,姜钰眉頭微蹙,匆匆忙忙地小跑至陸骁的身邊,将傘撐到了他的頭上。
傘很大,足以容得下兩人,卻是要以一種極其親近的距離。
“你瘋了?!這麽大的雪就這麽站在這裏?怎麽不找個地方躲躲?”姜钰說着,語氣中的關心不假,直接動手幫他拍去了身上的積雪。
陸骁低垂着眼簾,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不到十公分的女孩,眼中暗流湧動,是灼熱與克制的兩種極端,在他眼中展現地淋漓盡致。
許是在雪下站了太久,陸骁此時的臉都已經被風和雪給凍得有些僵硬了,就連睫毛上都沾了些小雪花,配上這張精致且白皙的臉,莫名有種雪族王子的既視感。
“你沒換鞋。”陸骁低頭盯着她那雙帶頭兔耳朵的粉紅色拖鞋,許是一路趕得太急,原先毛茸茸的拖鞋被水和雪搭成一縷一縷的模樣,就連鞋頭都髒了大片。
“出來太急了,就沒注意。”姜钰自顧自給陸骁拍雪,待将他衣服上的雪都拍幹淨之後,視線又轉而落在了他的腦袋上。
下意識舉起的手懸在半空中微微一頓,随即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略顯尴尬地開口道:“你頭上還有雪。”
陸骁的眼神微暗,片刻後往外退了一小步,又微微低頭,以一種極其順從的姿态将頭遞了過去。
“幫我。”
姜钰一愣,手懸在半空中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就在姜钰為難之際,卻又聽陸骁突然開口:“手被凍僵了。”
略顯出格的舉動有了最合理的解釋,姜钰似乎并沒有懷疑些什麽,只是輕輕地将手伸了過去,用手指将落在他頭發上的雪一點點拂去。
天氣真的很冷,落在陸骁頭發上的雪都還未融化,但一碰上姜钰的指腹便開始漸漸化水,以至于沾在頭發上有些難纏。
姜钰沒有辦法,只好将手指輕輕插.進他的發間,微微抖動着。
莫名有些拘謹,姜钰看着眼前陸骁的腦袋,不知為何竟有種在撸狗頭的既視感。
但把陸骁比作狗屬實有些侮辱,陸骁更像是叢林深處夜夜食肉飲血的猛獸,即使是冷漠殘酷的脾性,但卻唯獨在你面前乖順地低下了頭顱。
陸骁的發絲很軟,連帶着姜钰的心尖莫名也開始化成一汪水。
直至将頭發上的雪都抖落幹淨,姜钰才有些不舍得收回手,開口道:“好了。”
陸骁緩緩直起身子,再次對上姜钰的視線,那沉沉的目光令姜钰驀地一頓。不過片刻,陸骁的眼神恢複原樣,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莫名其妙的氣氛在周圍開始蔓延,帶着些許燥,也有些熱,竟是讓姜钰覺得有那麽一絲無所适從的感覺。
而就在這時,姜钰才猛然注意到什麽,目光定在了陸骁的眼角和嘴角上,眉頭驀地一蹙,“你臉上怎麽回事?”
陸骁目光微閃,回想起自己在出逃前的那場紛亂,眼睫毛一顫。
“沒事,和人打了一架。”
陸骁想要逃,鐘慧敏自然是不允許的,自從他出生之後,鐘慧敏人生裏唯一的信念似乎也只剩下‘折磨’陸骁這一條。
從某種方面來說,她又何嘗不可悲,将把控陸骁的人生作為自己剩餘價值所求,強烈到近乎變.态的掌控欲根本不可能允許陸骁要走。
所以在陸骁要離開陸家時,鐘慧敏便大喊保安和保姆一道去阻攔他。
那般死氣沉沉的別墅在今日倒是終于熱鬧了一回,他想要逃,別人想要攔,最終他沖破重重阻礙跑了出來,自是受了一點皮肉之苦。
大衣和書包都放在玄關處,許是一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幕,以至于現在也不會顯得過于狼狽。
從家裏逃出來的這一刻,陸骁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姜钰,而在下雪的那一刻,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也還是姜钰。
理智告訴他,作為一個還在上學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學生,他的出逃不過是追求短時的放縱。這世道,沒有錢怎麽活?
陸骁從出身起就沒有見過任何所謂的親戚,他的童年枯燥且昏暗,仔細想來陪他長大的似乎只有那個可恨的女人,以及一屋唯她是從的仆人。
他不知道能逃到哪裏去,這世界如此之大,卻好像并沒有一個他的容身之所。
陸骁曾經的确是這麽想的,在一次又一次的鞭打中似乎已經麻木了所有的情緒,想着這日子或許熬到他成年,熬到他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時,才可能會有盡頭。
可前路太過黑暗,他終究是陸家的人,日後想要脫離這張密密麻麻織起的蜘蛛網也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
被迫提早知道這世界的殘酷,前路的每一步對他來說都是這般無趣。
他本不該會有抵抗的,可此時此刻站在這漫天的大雪中,看着眼前穿着睡衣和拖鞋匆匆趕來的女孩,陸骁第一次相信,所謂命運的無常。
“你媽又……”姜钰的話說到一半又像是恍然反應過來似的,默默閉上了嘴。
而陸骁低頭看着姜钰那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知為何竟是覺得有些好笑。
“嗯。”
輕聲承認了這件事,也承認了她的猜想,連同着他最陰暗的那一面,也一同呈現在了她的面前。
而事實證明,有些事情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
但又或許只是因為,她是她,僅此而已。
“什麽神經病……”姜钰在聽到陸骁的回答後猛然瞪大了眼睛,片刻後眼睛突然冒火,嘴裏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
心跳頻率不禁開始加快,這是陸骁前所未有的感受。
原來,有個人會為你不公的遭遇而感到憤恨,這樣的感覺,真的很美妙。
凍僵的雙手漸漸緊握,陸骁沒有出聲,神情看似鎮定,可雙眼斂下的眼神卻又翻湧着驚濤駭浪。
“先去我家呆一晚吧,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姜钰說着,轉身就要帶着陸骁走回自己家。
而站在原地的陸骁脊背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詢問道:“你認真的?”
正處于沖動中的姜钰在陸骁的一聲反問中也陡然清醒了些,一時間兩人陷入了沉默。
陸骁自是明白,這件事太過複雜,牽扯到誰都只會給對方帶來麻煩而已。
其實在跑出來的時候,陸骁就清楚自己遲早會被抓回去,但在那一刻他又無比清晰地确認自己就是想要逃,他想要逃出來見她一面,只是見一面就好。
“不用管我,你先回去吧。”陸骁開口。
然而話音剛落的瞬間,不知為何,姜钰的火卻是‘蹭’地冒了上來,“什麽叫不用管你?讓你就這麽站在冷風裏吹一個晚上?”
“我能解決。”
“你能你能,你能個屁!”姜钰極少爆粗口,可此時此刻卻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也不過就是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屁孩,你能解決個啥?!”
在姜钰看不見的地方,陸骁眉心微跳,随後默不作聲地低垂着眼簾,看起來竟是有種莫名的溫順。
“你和我說說你能怎麽解決?”姜钰頂着一張清純至極的臉,本是溫柔的嗓音如今也帶上兩分野蠻。
“酒店。”陸骁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酒店酒店,你有身份證嗎?你成年了嗎?随随便便就把酒店挂在嘴邊,你膽子挺大的啊?”姜钰‘噼裏啪啦’地說着,嘴裏滿是吐槽和指責的話,但給兩人撐傘的手卻依舊是舉在半空中。
陸骁的目光注意到了姜钰舉着傘的手,許是長久裸露在空氣中,手背被凍得通紅還微微顫抖着。
傘看起來真的很大,應該也不會輕到哪裏去。
聽着女孩的‘叫罵’,陸骁一言不發地接過姜钰撐着的傘。
手中的傘被突然奪走,姜钰微微一頓,被凍僵的手懸在原處顯得有些呆愣。
陸骁:“你繼續。”
姜钰:“……”
對牛彈琴。
姜钰微微嘆了一口氣,随後語重心長地開口道:“先回我家将就一晚吧,我都快出來半個多小時了,再不回去鐵定會被唠叨。”
陸骁睫毛輕顫,雙腳定在原地一動不動,仔細觀察還能發現他鮮少有過的局促。
“姜钰,你認真的嗎?”
他又一次重複道。
姜钰邁出的腳步一滞,擡頭對上陸骁漆黑深幽的眼睛,幾秒後認真地點了點頭,“是。”
“但……”
陸骁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可姜钰卻率先開口,堵住了他剩下來的所有話。
“我不會把你丢在這兒,”
拽着傘柄的手一緊。
在初雪中,她說,她不會丢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