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火車鳴笛,寧星阮握緊了掌心的戒指。
他看着車窗外逐漸往後移的牌子,心髒砰砰直跳,莫名開始發慌,甚至生出了想要立即下車的沖動。
但是……不行。
火車很快駛出車站,路邊景色飛逝,寧星阮頭靠着車窗,鼻子有些發酸。
還沒有走出曲召市,他胸口已經開始揪着一樣疼的他呼吸困難。
火車越來越快,他心裏也越來越空,心緒茫茫然無處安放。
壓下心裏的忐忑和不舍,他低頭翻開小道士給他的布包,從裏面拿出木盒。
巴掌大的木盒有些陳舊,上面的雕花已經被磨損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打開木盒,一枚黑色的造型怪異的石頭靜靜躺在裏面。
他與虞夙結了婚契,無論走到哪裏,虞夙都能找到他。
若是幫他解了這婚契,虞夙又會立即知曉他的動作,所以只能用法器暫時遮掩。
這塊配飾是小道士祖上傳下來的法器,一直被他爺爺珍藏,這次為了幫寧星阮逃離,他便将法器給取了出來。
黑色的玉石上密密麻麻刻滿了符文,寧星阮将它取出來戴在脖子上,手卻碰到了另一根繩子。
将繩子拉出來,他看着瑩潤的白色玉牌,心中又是一緊。
摩挲着牌子上的那個字,寧星阮神色黯淡,擡手将玉牌貼在唇邊,許久才輕輕解下來放在了木盒中。
天色暗下來時,火車停在了一個海邊小城裏。
寧星阮下車後走出火車站,站在車站口看着陌生的城市,有些茫然。
Advertisement
坐在路邊的石椅上,面前車輛人流來來往往,直到霓虹亮起,他才回過神來,走到對面的旅館,開了間房。
拿了房卡進房後打開燈,寧星阮仰躺在床上,這一路已經将他全身的力氣都耗費殆盡,現在他什麽也不想做,什麽也做不了。
汽車鳴笛聲穿過玻璃窗傳進來,他拉了被子将自己裹緊,翻個身将臉埋在手臂間,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肉裏。
外面仍然十分熱鬧,他卻感覺自己像是浮在虛空如無根漂萍,被隔在了這個房間裏。
過了不知多久,寧星阮擡起頭來,打起精神拿着房卡出了門。
到樓下小超市買了打火機和煙灰缸,在路邊裝了些細土,回到房間他從小道士送來的線香中抽出一根,點燃後插在煙灰缸中,潦草洗漱後便關了燈躺在了床上。
他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然而袅袅焚香氣像是有催眠作用一樣,讓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直到手機定好的鬧鈴聲響起,寧星阮睜開眼睛,呆呆地看着雪白的房頂,慢慢回過神來,這裏不是虞夙的卧室,而是賓館。
虞夙……
肯定很生氣,氣他不識好一走了之。
但是他也沒辦法,他什麽也不懂,什麽也做不了,只有離開是他可以自己選擇的。
起身坐在窗邊,等太陽光照在臉上了,寧星阮才輕嘆了口氣,伸手扯扯自己的臉,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昨天那股壓抑難過到窒息的感覺,忽然輕了許多。
是了,他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選擇離開,也許他們以後還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但是任由虞夙以自身為代價去改他的命格,誰又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呢。
如果真的會如小道士所說,虞夙為了救他而魂飛魄散,徹底消失,他又怎麽可能好好活着。
這麽想着,寧星阮也不再坐在這裏自怨自艾,他下樓續了兩天的房費,然後出了門。,在樓下随意吃了些東西,便在這座陌生的小城裏随意走着。
靠海的城市空氣中都似乎帶着一股鹹濕的氣息,目之所及仿佛眼前的玻璃終于被擦幹淨了一樣,一切都幹淨清新。
寧星阮上了公交車,終點站下車後又走了段路,便遠遠看到了灰藍色的海面。
走到海邊,找了塊石頭坐下,寧星阮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靠着身邊的大石頭,微眯着眼看向遠方。
真的很美……
只是很可惜,他最想的那個人不在身邊,他也無法向任何人分享眼前的大海。
手裏的手機是昨天新買的,所有的聯系人都被鎖在了那部已經關機的舊手機裏。
看夠了大海,寧星阮不得不考慮現實問題,他不可能一直住在賓館裏。
租房、添置生活用品,等一切都安置好,站在狹小的出租屋裏,一番折騰下身心俱疲的寧星阮才終于像是從懸浮的狀态落到了實地上。
拉上窗簾,打開燈,昏黃的燈光下,寧星阮再次點燃了一根線香。
青煙香而不嗆,讓他略有煩躁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
小道士說,他身上除了那婚契,還有別的東西,這線香便是雙重保險,寧星阮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無名指上的細線,虞夙為了讓他随時能找到拴上去了。
拿出那枚戒指,輕輕套在無名指上,寧星阮目光柔軟。
在青煙中逐漸起了困意,此時他尤為感謝小道士,送了他這樣的東西,讓他不至于日夜沉浸在紛亂的情緒中出不來。
無論如何,日子要照常過下去,哪怕只餘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寧星阮最愧對的,是自己的叔叔和幾個好友。
他大概來不及報答叔叔的養育之恩了,幸好還有時間讓他準備和他們的告別。
手裏的錢足夠他在這個小城裏生活到那天的到來,但是還不夠。
他臨走之前,想盡自己所能,送給所有牽挂的人一份禮物,這也是他僅能做的一件事了。
寧星阮的大學雖然算不上頂尖,但仍然頗有名氣,很容易就在小城裏找到了一份工作。
上班後,每天公司出租房兩點一線,也許是太過忙碌,不知為何,他竟然越來越少想到虞夙了。
當一周後他下班回家,打開房門看到放在床頭的盒子,記憶竟然出現了一絲卡殼後,他終于開始有些心慌。
為什麽會這樣,難道他是這麽無情的人嗎?僅僅分開半個月而已。
寧星阮以為自己會很難過,然而他僅僅只感覺到心口處一陣悶痛。
他努力地回憶着與虞夙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試圖喚回本該出現的情緒,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回頭看那些記憶,仿佛一個看電影的過客一樣,心中沒有絲毫的漣漪。
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他伸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吊墜。
是這個東西嗎?
是不是帶着這個,他們的婚契就斷了,所以自己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可是,可是不應該這樣的,他對虞夙的感情,不應該只拴在那張婚契書上,如果婚契一斷一切就都如水中幻影一樣消失不見,那他的感情又算是什麽?
鬼迷心竅嗎?
寧星阮有些迷茫,心裏不受控制地生出了疑慮。
不是這樣的,他不是傻子,他很确定,即便是沒有婚契,他仍然會愛着虞夙,所以還是因為小道士送給他的這兩件東西上。
已經離開将近兩周了,虞夙仍然沒有找來,現在一旦将黑色吊墜取下來,他肯定能找到自己吧?
可是一直帶着,一個月後,他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會徹底忘了自己曾經有多麽深刻的一份感情嗎?
一想到這裏,寧星阮的心髒終于有了劇痛的感覺。
多可怕啊,他竟然會忘了虞夙。
房間裏很熱,他卻覺得身上冷得牙齒直打顫。
被找到帶回去,虞夙也許會徹底消失。
仍然躲在這裏,他卻可能要忘了這段感情。
兩種結果都讓他感到無望,寧星阮忍着心中劇痛,抖着手從枕頭下拿出了舊手機。
插上數據線開機後,他來不及回複跳出來的信息,徑直點開了小道士的頭像。
那邊很快回複消息,但對寧星阮出現的這種狀況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算是有副作用也不該是這樣啊!”
“應該只是暫時的,不然你取下來試試。”
“你等等,我爺爺回來我問問他再給你回複消息吧?”
寧星阮只能先應下,随即再次關了手機。
——
早上醒來,寧星阮換了衣服下床,走到洗手間擠了牙膏站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他忽然有種很陌生的感覺。
腦子裏似乎閃過了什麽,快得讓他來不及抓住便消失的幹幹淨淨。
怔愣地站了好幾分鐘,寧星阮才心事重重地開始刷牙洗臉。
簡單吃了點東西,換好鞋站在門口,他環視一周這個有些陌生的房間,一如往常出了門去公司。
外面下了小雨,寧星阮踩着地上的積水一路匆匆跑到公交站,剛好趕上要做的公交停好。
上車後和以往一樣坐在門口靠窗的位置,他撩了幾下頭發,輕輕嘆了口氣。
雨越下越大,灰色的天空閃過幾道閃電,悶雷聲炸響,将寧星阮從恍惚中震醒過來,他下意識地擡頭看,餘光卻似乎看到旁邊有黑影閃過。
心中一突,他趕緊扭頭看去,什麽也沒有。
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寧星阮總覺得心神不寧,仿佛要發生什麽事情。
他伸手使勁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打起精神,直到在公司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車,他仍然有些萎靡不振。
撐開傘走向寫字樓,身邊路人行色匆匆,寧星阮低着頭微皺着眉,神色間是化不開的困惑與茫然。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路過寫字樓的玻璃外牆時,他扭頭看了一眼,瞬間寒毛直豎,整個人仿佛掉進了冰窟。
玻璃裏映出兩道停在路邊的身影,一道是他,另一道則站在他身側不遠處,正死死盯着他。
他看清了那人的臉,血色布滿了那張已經看不清口鼻的面龐,滴滴答答的黑色粘稠液體從下巴黏連低落,順着他的衣領下滑,他腳下的雨水,仿佛都帶上了血色。
閃電劃破天空,雷聲連綿而來,寧星阮手裏的雨傘掉在地上,腳下像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
“虞、虞夙……”他嘴唇微動,喃喃叫出了一個名字,帶着幾分祈求,仿佛叫出這個名字,就會有人過來救他。
有些茫然地眨眨眼,雨水順着睫毛流下,寧星阮腦子裏像是有層霧被撥開。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自己回了趟老家,在村裏被那些老人算計,還被一只厲鬼給纏上了。
那只鬼将他騙上山,騙他簽了婚契。
寧星阮記得,自己已經從山裏逃出來的啊……
他回到了學校……
答辯,畢業,然後……
然後……
好像那只鬼又找到了他,他為了躲那只鬼才跑到這裏。
是這樣。
身上冷得他直哆嗦,驚懼之下,寧星阮再也站不住,伸手扶住了牆面,然而再定睛看去,那玻璃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