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世界有太多是我不知道的
電話是戴墨坤打來的。
她有些微微錯愕,卻下意識地接聽。
“謝皖江出事了!”
初依第一次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天昏地暗。她飛快地穿好衣服下樓,連多餘的話都來不及說,只聽墨頭留下一長串地址,她把電話湊近司機師傅,“麻煩快點兒。”
不知道開出去多久,眼看着離市裏越來越遠,她身上都是冷汗:“還要多久啊,師傅,我趕時間。”
司機四十出頭,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前面:“馬上了,我就給你停那兒,再往前是謝老司令的舊宅。剩下的路你自己走過去吧。”
初依把錢扔在車後座上:“不用找了。”說着不等車停穩就闖了下去,踉跄了幾步向謝家大門跑了過去。
她見過大風大浪,表皮拼命塑造的堅硬外殼卻在遇見謝皖江之後頃刻瓦解。
謝司令是出了名的軍中元老,如今八十高齡,早已隐居田園不管世事。這裏偏僻寂靜正适合老人家安享晚年,若是放在平時初依一定會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才敢貿然拜訪。
今時卻不同往日。
墨頭身後站着一排訓練有素的男子,初依遠遠就看見了,這時候她才想起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天水巷的人,方才亂了手腳全然未曾顧忌這麽多,此時看他一副泰然自若她心下越是不安,每走一步都異常沉重。
戴墨坤臉上沒什麽表情,示意身後的男子開門,端莊厚重的炭黑大門緩緩推開,初依從他身旁擦肩而過,鞋子發出賦有節奏的“咯噔”聲,她蹙眉,有些顧慮身後的人,戴墨坤跟緊一步,伏在她耳邊酌句交代:“大哥去工地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
她腦袋“嗡”的一聲,周遭幹枯的低矮灌木被風刮得簌簌響,她急匆匆地往裏闖:“然後呢?他人呢?”
“在樓上,出事的時候他在頂層,工地十九層搭了一處簡易平臺,他正好落在上面。謝家醫生剛檢查過,他也才休息不久。”他說着忽的停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鄭重其事地交代,“你知道,他是謝司令的孫子,這裏是謝家老宅,伯父也在上面,他…聽說過你,你如果不願意上去在外面等消息也好。”
初依一把打開他扣在肩胛骨上的手:“也好?哪裏好?我都走到這兒了再不進去,讓謝家上上下下怎麽看我!謝皖江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就算再不願意和他們碰面也得進去看看他啊。”她說着掃視了一眼他身後整裝待發的男子,“戴墨坤,咱們的帳日後我慢慢算,我倒是很想聽聽你和謝皖江是怎麽認識的?”
戴墨坤苦笑着:“但願答案不會讓你太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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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華美的外衣,一層一層剝下去,才知道,好奇心是最殘忍的殺手。
謝家老宅方方正正,到處都有棱有角,所到之處布置的一絲不茍,初依跟着戴墨坤穿過深深長廊,每走幾百米就能看見一位身穿軍裝的男子,腰間配槍,威嚴肅穆地站在自己的警位上,眼珠子動也不動一下。
謝家兒孫圍攏在沙發旁,紛紛噤聲。連最小的重孫子恐也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不哭不鬧瞪着大眼睛巴巴瞧着哥姊叔伯。謝筠由長子謝守襄攙着,一身喜慶的深藍唐裝,肚子渾圓,正手拄着杖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謝家醫生姓沈,正值而立,血緣上同謝家沾親,自小與謝家同輩長大,于衆多小輩而言有着密不可分的兄長情誼。沈壁淵從卧房走出來,放下聽診器嘆了口氣,老爺子慌慌張張地走過去,要不是由守襄扶着險些摔在地上。
“壁淵,皖江那孩子怎麽樣?”
沈壁淵有些為難地向大夥看了看,緩緩開口:“身上多處骨折,頭部有淤血,尚未危及生命,但……”
初依正是在這個節骨眼兒跑上來的,随着從樓梯口傳來的慌張腳步聲衆人的目光游弋而去,謝守襄臉色氣得發紫,撥開人群大步走過去抓住她的胳膊往樓下拽,還是戴墨坤眼疾手快攔了下來:“伯父,您這是幹嘛。”
謝守襄當着謝家老小指着初依的鼻子,一點兒面子也不給她留:“我幹什麽?你這小毛丫頭膽子不小啊,竟然讓你平白鑽了個空子!”
初依的眼睛隐藏在厚重的劉海兒下面,她聽着謝守襄憤怒的怨罵只能忍着,直到他罵夠了消氣了,才厚着臉皮擡頭:“伯父,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想也知道這樣的要求鐵定被駁回,未成想站在一旁靜候多時的沈壁淵竟站出來替她求情:“就先讓她進去吧,皖江睡着的時候一直喊她的名字。”
謝守襄一時語塞,只覺得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太他媽丢人。倒是謝筠聽聞後擡眼細細打量了她好幾眼,方答應:“好孩子,你進去看看他就出來,他現在需要靜養。”
她諾諾答應着,輕手輕腳地從大家眼皮子底下走過。卧房裏挂着吊瓶,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謝皖江的左腿打了石膏,頭部纏了一層繃帶,額角有血絲滲出來,看得初依眼眶紅腫,她坐在床邊許久,看他閉着眼睛胸腔均勻起伏才漸漸放下心來。
她有些委屈,默默地替他掖好被角:“皖江,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我更不知道伯父為什麽看見我就大發雷霆。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的出身有多卑微多可憐,你都不嫌棄那我在乎它幹什麽?可是,謝家和你不一樣,今天來這兒,我突然發現,我原來是那麽那麽的配不上你。”
“就像我擔心的,伯父果然不喜歡我這樣的女孩子。”
這些話,她慢慢講給自己,包裹完整的心卻一點點敞開暴漏在空氣中。
“依依。”
“唉,我在。”她慌忙答應着,才驚覺他依舊閉着眼睛,原是深睡着,她心裏一陣酸澀,又靜靜待了一會才蹑手蹑腳走出去。
出來的時候謝家晚輩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裏只有謝筠坐着,戴墨坤提着一身标準軍姿站在門口,謝守襄正低頭和沈壁淵說着什麽。謝筠見初依走出來沖她慈愛地擺了擺手喚她坐過去。
初依怯怯地,一步步挪過去又不敢坐,踟蹰許久。還是戴墨坤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拉她一同坐下,“老爺子要你坐你就坐,難不成讓老人家仰着脖子跟你一個晚輩說話?”
初依這才意識到不妥,偷偷瞄了一眼謝筠。
謝司令八十多歲,卻坐得筆直,他閉目養神,不經意地用拐杖點了點地板,戴墨坤仿佛收到什麽訊息似的,抓回初依的思緒,将事先做好的打算和決定一點點講給她聽:“現在,你要記下我說的每一個字!第一,咱們的帳我現在跟你算,事實上我是安插在天水巷的探子,08級中央警校畢業,”他說着從懷裏掏出證件,“第二,謝筠老司令已經暗中和警局聯手,務必在年末端了天水巷這個賊窩,天水巷背後的魏家犯了幾個大案,要扳倒并不難,就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最後,也是你目前最想知道的,謝皖江昨夜被人暗算,致使墜樓負傷,其幕後主使是魏承軒,他放話要毛仁毅做的。”
短短幾句話,言簡意赅,卻足矣要了初依的命。誰知道戴墨坤這些還不算當頭棒喝,站在一旁的沈壁淵走過來,徐徐補充道:“天水巷,上個世紀末在本市助長了嚣張氣焰,而後愈加放縱。據我們調查你和魏家長子的關系牽扯不清,又是天水巷的當家…與此同時你和皖江交往,這讓我們很為難啊……”
謝筠睜開眼睛,布滿皺紋的手微微顫抖,他示意着打斷沈壁淵看向初依:“守襄一向反對皖江那孩子和你來往,趁這次皖江出事,我把話敞開了說,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到底是老謀深算,早已經想好利用她以防不時之需,“一條,配合我們,不僅保你平安無事,今年年末我謝筠還勢必給你們一場婚禮。另一條,繼續做你天水巷的當家,以後是死是活,就算謝皖江跟着你殉葬我也絕不手軟!”他猛地站起身,拐杖磕在桌腳發出震撼的聲響,“我有的是兒孫替我傳宗接代!不差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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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謝家老宅,沒有老爺子的命令連蒼蠅也飛不出去,初依被安排在後花園裏的一處獨院卧房,看上去應該是誰的主卧,布置的相當講究,清一色的碧藍,窗盼熒光閃閃,一打量就知道是女孩子的房間。
其實,這同監禁沒什麽分別,她坐在榻邊想着謝守襄後來說的那些話。
他最後說,要知道天水巷在香港的老窩早已深陷囹囫,我謝家和他姓魏的八字反沖,端了幾百號混賬畜生給我女兒陪葬我還算便宜了他!
謝皖江還是昏睡不醒,她突然覺得自己從一個監獄走向了另一個,她不知道這世界上的事她還有多少不知道,若是可以的話,她寧可做個傻子以求安寧。
她琢磨着謝守襄的話,暗自打量周遭的擺設,輕輕側身,她的目光掠過精致壁紙,停在了那張老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兒穿着軍裝,敬禮的模樣英姿飒爽。
小籬笆又胡說:
一點一點接近真相。
☆、44,風雨來襲前的短暫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