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蘇黎世的某五星級酒店大堂,一群華人正在前臺登記入住,其中一個賣相還挺不錯的青年一臉不太高興的表情,拖着一個行李箱,腳尖在地面上一點一點,頗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唐昊同學。”當青年忍不住啧嘴的時候,拿着一疊護照和房卡的男人從前臺轉過身,意義不明地朝青年笑了一下,然後說,“你和我一間。”
青年的眼睛倏然睜大,張口剛想下意識地反駁,又發現沒有辯詞。除了啧嘴,似乎就沒有什麽別的方式能夠表示他心中不滿的情緒。
于是等到青年從不滿中回神後,他已經坐在酒店的雙人間裏了。
“……”
唐昊看了眼落地窗外的夕陽餘晖,最終認命般地把行李箱裏的個人物品拿出來擺好,他的室友,領隊葉修,正在陽臺上打電話,似乎是在和聯盟那邊報個平安。
站在陽臺上的那個男人,側面朝着那片勾着金邊的暖紅色雲霞,在出國之前被興欣的幾個女孩子強硬地帶去修了頭發,買了些能看得過眼的衣服,用陳老板的話來說就是“家醜不可外揚,丢人別丢到國外”。唐昊朝衣櫃裏挂着平常穿的便服,無意識地朝那邊打量了幾眼,正好看到那人在夕陽下泛光的淡薄唇片。
唐昊覺得很煩躁。
所以說,聯盟為什麽不給他們一人訂套單人間呢。
葉修這個時候打完電話正準備進來,一側頭,正好看到唐昊面色不悅地盯着他。他沒有任何愣神的反應,反而笑着朝唐昊揮揮手。
纖直的五根手指在空氣裏輕微地晃了晃,指甲蓋上一層瑩潤的薄粉,指縫間漏出幾縷金紅色的餘光。
也許在後來回想起來的時候,唐昊會覺得這樣的畫面還挺值得回味的,但是目前為止,無論是葉修的臉還是葉修的笑,又或者是要在近一個月內和葉修住在同一間房裏的這個事實都讓他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先去洗個澡,等會兒開第一次集體會議。”
彼時的葉修一邊從陽臺走入室內一邊這麽說着,然後随手從自己的行李箱裏拉出幾件換洗衣物,就往浴室裏走。
彼時的唐昊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被半透明磨砂玻璃圍住的浴室,心裏跳出一句:哦,裏面還看得挺清楚的。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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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耀世界邀請賽開賽前一個星期,中國隊就到達了蘇黎世來熟悉環境。晚上,在向酒店租借的會議室裏,長桌邊坐滿了國內最頂尖的職業選手,而長桌的盡頭站着葉修,站姿詭谲,将站沒站相和死樣怪氣完美诠釋到了極點。離他很近的張新傑皺了皺眉,似乎是忍耐了一下,然而并沒有成功,三秒後就站起了身捏了捏葉修的肩膀,在腰側某個部位敲了一下讓他直起身子,然後很是不贊同地夾走了他手中的煙。
行雲流水般的一套動作,三秒內張新傑就回歸了自己原本的位子,留下葉修在原地幹瞪着眼,手指還維持在夾着煙的姿勢,只不過目前的狀态像是在夾着空氣。
黃少天很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拍着坐在他旁邊的喻文州,似乎在邀請他和自己一起嘲笑葉修難得吃癟的樣子。
而張佳樂則在給他們副隊鼓掌,并表示他們副隊的行為深刻闡釋了什麽叫作為民除害。
然而葉修的愣神其實還不到一秒,他很快就無所謂地聳聳肩,看到人員全都到齊後拍了拍手示意他們精力集中,正當葉修準備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另一邊已經有人開始叫嚣了。
“領隊,我覺得我需要一個解釋,請問為什麽我們居然要住雙人間。”方銳舉手,“聯盟這麽缺錢嗎,需不需要職業選手組織發起愛心捐贈?”
“就是就是,雙人間,兩張床鋪所隔距離還不到三十公分,浴室居然還是半透明的,本劍聖如此英俊潇灑的一個人,在這麽沒有安全感的情況下覺得有點危險。”黃少天附和。
“黃少天,你是在懷疑你的室友,也就是你們隊長的人品嗎?”葉修嚴肅道,“我覺得你的懷疑很有道理,我支持你。”
“靠,隊長你別聽葉修在這兒胡說八道,我只是提出一個設想,建立在我本身魅力的基礎上。”黃少天急忙對喻文州進行了解釋,“畢竟如果是像老葉這樣的人和我睡在一起,他一定會忍不住對我做出一些過分的事。”
“沒錯。”葉修點頭,“我一定會趁你睡着後用五零二塗滿你這張性感的嘴唇。”
“呵呵,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就來睡我啊。”黃少天挑釁道。
“沐橙,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麽我覺得話題似乎變得有點奇怪。”楚雲秀從蘇沐橙面前的紙袋裏抓了把瓜子,“我只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這種時候只要微笑就好了。”蘇沐橙微笑着嗑着瓜子,楚雲秀表示她同意這個看法。
葉修和黃少天在那邊貧着嘴,似乎完全忘了今天晚上的主題。
直到那邊張新傑鏡片後的視線輕飄飄地投射到葉修的身上,喻文州笑着推了推黃少天的手臂,肖時欽輕聲咳嗽了幾下後,這兩人終于消停了下來。
“那麽接下來,我們要開個表面上很正式的會議。”葉修正色,“那邊快要睡着的李軒同學,這邊拿着游戲機不知道在玩什麽的孫翔同學,還有那位看上去似乎在刷微博的方銳同學,都給我認真聽講了。以及兩位正在嗑瓜子的女同學,這是個正式會議,不是茶會,嚴肅一點。”
“是——”蘇沐橙答道,故意拖了個長音,朝葉修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主席要我交代的事有很多,那我就盡可能長話短說了。”葉修走到會議室裏配備的白板前,随手拿起放在筆槽裏的紅色馬克筆,在白板上寫了歪歪扭扭四個大字。
“首先,我們的目标只有這個。”葉修拿馬克筆末端敲了敲白板上鮮紅的“世界冠軍”,“其次,大家好好休息,熟悉一下這邊的環境。最後,祝大家睡個好覺,并且和諧友愛地度過這一段難能可貴的隊友時光。”
“——以上,如果沒問題的話,那我們就散會吧。”
“……”
一室靜默。
葉修說正經事的時間還不到和黃少天貧嘴的時間的十分之一,而且明明是非常正經的一段話,放在葉修嘴裏似乎就不那麽正經了起來。
同隊的方銳第一個跳了出來對葉修表示了質疑,但被一頓晚飯收買了,于是這兩人就堂而皇之地勾肩搭背着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就這麽結束了?”孫翔的眼睛微微瞪大,有些不可置信。
唐昊也皺眉,這會不會太不靠譜了一點。
“等到過幾天小組賽的分組出來了以後這家夥就會有幹勁了。”原本跟着一起奚落葉修的張佳樂在葉修走後卻是變成了一點都不着急的樣子,“讓這家夥來做賽前動員未免也太違和了一點,況且你們難道還需要賽前動員這種東西?”
葉修在興欣面對一衆職業新人的時候就很少在賽前說些鼓舞人心的話,畢竟行動遠比言語有力,這點上,也許葉修和周澤楷很像。
葉修會說不少高段數的垃圾話,但他從來不會說些場面話,只是以一場又一場的勝利來證明他所說的從來不是空話。
孫翔聽到張佳樂的話後沒有再提出疑問,只是唐昊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餐廳裏,大部分人都坐在一桌,葉修夾在喻文州和黃少天中間,正在承受黃少天的魔音攻擊。剛才去自助選餐的時候葉修往黃少天盤子裏夾了一大口秋葵炒蛋,往喻文州的盤子裏夾了幾塊白斬雞。黃少天震驚了,黃少天憤怒了,黃少天有小情緒了。看了眼微笑着把白斬雞送進嘴裏的喻文州,再看了眼自己盤裏青青黃黃的秋葵炒蛋,黃少天很生氣,他拉過葉修的手就往上面啃了一口。
葉修看了眼自己手上淺淡的牙印,理智地評論了一句:“少天你牙口不錯,挺整齊的。”
“……”黃少天磨牙,隐隐有繼續啃食之勢,這時候喻文州慢悠悠來了一句:
“少天,挑食是不好的哦。”
接下來,黃少天就乖乖地把那團青青黃黃的東西吃完了。
“我就說他們肯定是真愛。”坐在另一頭的楚雲秀調侃道。
葉修随手舉舉身邊的飲料杯:“祝你們百年好合。”
“滾。”黃少天用刀叉鏟起葉修盤子裏的雪花牛排,聊以安慰受到秋葵傷害的自己。
“你不會自己再去拿嗎?黃少天小朋友你這種行為很不好。”葉修對黃少天進行了嚴肅的批評,并且搛走了剛才黃少天在燒烤區等候了許久的鹽烤秋刀魚。
“我靠,我要和你拼了!”
看着嘴裏含着魚肉,表情還相當正直無辜的葉修,黃少天心頭火起撲上去摟着他的脖子就是一頓裝腔作勢的胖揍。
和葉修那桌的熱鬧相反的是坐在角落一桌的唐昊,他沉默地自己吃自己的,直到一片陰影從他面前投下。唐昊擡頭,正好看到拉開座椅的孫翔。
唐昊和孫翔是同期生,兩人平時關系不錯,原本坐在大桌上的孫翔看到唐昊獨自一人落單在角落悶聲吃飯,下意識地就走了過來。
只是唐昊直勾勾的視線讓孫翔覺得有點尴尬,幹巴巴地開口“嗨”了一下,然後就是良久的沉默。
孫翔數着自己盤裏的荷蘭豆,好幾次想開口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今天的唐昊周身彌漫着可感的低氣壓,雖然他平時也沒有多好的脾氣,但并不會散發出這種生人勿近熟人沒事也別煩我的氣場。
孫翔只能理性猜測,這大概和他今天剛同居的室友有關。
“咳咳。”孫翔假意咳嗽了幾聲,問道,“你和葉修發生了什麽嗎?”
唐昊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為陰沉,孫翔就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對了,他沒有再接着說下去,只是繼續數他的荷蘭豆。
唐昊想起剛才在房間裏的時候,洗好澡的葉修穿着簡潔修身的T恤長褲,身上還有未幹的水漬,胳膊肘和臉頰透着紅潤的粉澤。
“領隊。”唐昊硬聲硬氣地開口,領隊這個稱呼纏繞在他的舌尖讓他莫名地有點不舒服,“我想換個房間。”
葉修正拿着毛巾擦拭着頭發,聞言似乎一點都不驚訝:“那麽你想和誰住。”
“孫翔吧。”唐昊幾乎不用思考,國家隊裏他唯一熟識的就只有孫翔而已,其他人和他之間都有着幾年的斷層,并且唐昊也從來沒有要和他們搞好關系的想法。
“是嗎。”葉修停下了擦頭發的動作,走到床邊坐下,和唐昊面對着面,答非所問地來了一句,“你知道原本國家隊的隊員是有韓文清的吧。”
“而因為他的拒絕,所以才多空出了一個位子。”
“也就是說,隊裏有一個人,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他原本并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我覺得那個人就是你。”
唐昊蹭地一下站起了身,雙眼幾欲冒火,咬牙切齒地瞪着葉修。
“你并不是團隊型的選手,而且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适應團隊。”葉修似乎一點都沒有發現唐昊的怒意,繼續自顧自地說着,“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希望帶着你來比賽。”
“我們這個團隊的相處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個月左右,并且在這個過程中要完成磨合,這點對職業選手來說應該并不算困難,但對你來說就不一樣了。”葉修點了一根煙,視線微微上揚對準了唐昊的怒容,“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原本的戰隊裏絕對的核心,但現在我們有十三個人,不可能會有十三個核心,戰術體系也好,比賽中的臨場應變也好,都不可能以你為中心。你能接受嗎?”
唐昊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如果連和一個不熟的老前輩同寝一個月都無法适應的話,我很難相信你能夠适應新的團隊模式。”
葉修的話到這裏就結束了,他站起身朝門外走去,“半個小時後開會,記得別遲到了,唐昊同學。”
孫翔看着唐昊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變越低沉,沉默了半晌後,還是把他原本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其實葉修說的話挺有道理的。”
唐昊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知道他和我說了什麽嗎?”
孫翔嚼着荷蘭豆:“我雖然不知道他和你說了什麽,但大概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唐昊愣了一下,然後煩躁地推了推餐盤,起身離開。
晚上,唐昊回到房間的時候葉修并不在,等到即将入睡的時候葉修也還沒有回來,唐昊不知為何松了口氣,很是安然地進入了深度的睡眠。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就無法繼續安然下去了。
在團隊的磨合過程中,唐昊嚴重地脫節,早上三個小時的團隊訓練裏,只有他一人完全沒有跟上節奏,并非刻意,但的确是将自己孤立在外。
午飯的時候,沒有人提起唐昊的過錯,這讓他更覺得難堪,而最讓他感到無法忍受的是,葉修沒有再多說他一句,甚至也沒有讓他進行額外的訓練,絲毫沒有昨天單獨相處時的鋒利尖銳,反倒像是把他當作了空氣。
唐昊咬牙,午飯只吃了一點就獨自鑽回了訓練室,王傑希看着他的背影,再看了眼不亦樂乎地挑着炒三丁裏的玉米粒的葉修,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後者的腦袋。
葉修抱頭,狀似驚訝地看了王傑希一眼,拗出一點委屈的腔調:“老王你怎麽打我,沒大沒小的,前輩現在有點傷心。”
“別玩脫了。”王傑希不理會葉修的控訴,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放心吧。”葉修咬着筷子尖很是漫不經心的樣子,“雖然你很有帶孩子的經驗,但是要論如何管教熊孩子的話還是我要在行一些。”
王傑希一向略為嚴肅的臉上染了點笑意,同意道:“我也這麽認為。”
“老王你怎麽笑得這麽騷氣。”捧着餐盤走過來的張佳樂道,他半倚在葉修旁邊,胳膊肘放在葉修的肩膀上,“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育兒心經。”葉修很嚴肅,張佳樂發現有那麽一秒他居然相信了葉修的鬼話。
距離小組賽還有五天,對戰名單已經下發,中國隊針對具體隊伍的團隊練習也提上了日程。在配合幾近完美的職業選手裏,唐昊就顯得有些狼狽了。他非常不擅長策應或者掩護之類的安排,做起來總比其他人要別扭一些,有時候還會因為細小的疏忽而留下漏洞。
這實在不應該是一名職業選手的水準,唐昊緊抿着嘴唇,看向那個站在黃少天身後正在和他說些什麽的人。
葉修的眼神絲毫沒有偏倚給他一點,很認真地給黃少天分析着問題,似乎他的眼中根本沒有唐昊這個人的存在。
唐昊低頭,繼續原先的練習,失誤率正在不斷提升。
喻文州輕輕擰了把葉修的腰肉,卻被葉修反過來摸了把小手。目睹全過程的黃少天嚷着葉修居然調戲他們隊長,而葉修只是笑笑,沒有反駁。
晚上十一點,選手們差不多都已經在床上似夢非夢,喻文州推開訓練室的門,門并沒有鎖,但室內也沒有開燈,某臺電腦發着瑩藍的光,照在一張略顯蒼白的臉上。
“你又沒回去。”喻文州随便拉了把椅子在葉修身邊坐下,“你這幾天好像都很晚回去。”
“我這不是怕唐昊小朋友和我共處一室太過于害羞以至于根本睡不着覺嗎。”葉修懶洋洋地打了半個哈欠,另外半個吞了回去,一臉興致缺缺的表情。
喻文州笑道:“你既然這麽為他着想,那平常就應該對他溫柔一點,他最近看你的眼神好像要吃了你一樣。”喻文州看了眼葉修桌面上的編程軟件,“在給唐昊準備練習內容?”
“是啊,這不是閑着沒事做嘛。”葉修從煙盒裏抖了根煙出來叼在嘴裏。
喻文州不說話了,他的視線描摹着葉修的側顏。這人最近的線條越發纖細柔軟,大概是太為操勞的緣故,眼眶下的烏青不深不淺,并不會顯得狼狽,反而有種不一樣的風情。
“葉修。”喻文州從他兜裏摸出了煙盒和打火機,點了根煙,“你別老是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對別人好,太狡猾了。”
葉修聞言,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半天才對喻文州說了句:“訓練室禁止吸煙。隊長,我要懲罰你。”
第二天,所有人都看到他們中國隊的隊長拿着掃把簸箕掃着訓練室的角角落落,勤勤懇懇堪比勞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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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十賽季之前,唐昊對于葉修這個人——在當時還是葉秋——的印象僅止于“曾經風光無限現在虎落平陽”之類的詞彙集合。
在第十賽季,曾在單挑賽裏被散人快打壓制到無力反擊的時候,唐昊也從未覺得葉修有多可怕,只是開始承認這位老前輩是個值得關注的對手。但并不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困擾,尊敬和認可并不存在。
輸給散人快打的選手不計其數,或者說根本沒有人能夠戰勝散人快打。本就不可能戰勝的強大,就不再是單純的強大,僅僅就是各種條件糅雜下産生出的不可能性而已。
對于葉修其人的認知,也就僅限于此了。
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唐昊發現在職業選手群裏,只要這家夥一冒泡,平時基本潛水的一衆大神都會被炸起來。就算各自處在不同的網絡端口,這個人也好像是一直被圍繞在最中心的位置。
唐昊有些不能理解,他雖然不能稱得上是性情孤僻,但對于選手間的交際也沒有刻意經營的意思,于是看到葉修一出現畫風就一變再變的選手群,稍微有點難以适應。
這個人到底還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唐昊偶爾也會這麽好奇一下,他想過去問問孫翔的看法,但想到孫翔和葉修那剪不斷的孽緣,覺得孫翔大概不會太喜歡這個人,于是作罷。
直到這次世邀賽,他和葉修終于有了近距離的頻繁接觸,卻一點都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
唐昊在此之前并不讨厭葉修。
但是大概沒有人會喜歡上太過直白的家夥。
身為領導者,需要一定的威懾力,但也需要足夠的好人緣,适當地安撫人心,說些得體的好聽話,就算有些虛僞,但無傷大雅。
可葉修卻不是如此,他就是那麽清晰地告訴唐昊:你不行。
不留有一點餘地,也似乎沒考慮到這樣的直來直去有多惹人讨厭,讓人心頭不适。
他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唐昊惡狠狠地盯着電腦屏幕,看着再一次沒跟上團隊的唐三打,捏了捏拳頭,修剪得整齊圓潤的指甲卻攥得手生疼。
他不得不承認葉修說的是事實。
午餐時間,唐昊又随意地囫囵吞了幾口飯,然後繼續往訓練室裏鑽。距離第一輪小組賽開始,時間已經所剩無幾。葉修看着唐昊的背影,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按你現在的訓練方式,再練一百年都沒用。”
唐昊的背影一僵,但很快就握緊拳頭步伐堅定地走出了餐廳。
餐廳到訓練室的路途不長,唐昊卻覺得時間過得很緩慢,葉修剛才似乎是閑談般随意的一句話在他的耳邊一遍遍慢放,聲音似乎變成了肉眼可見的畫面,一幀幀像是卡帶一般,最後失真。
唐昊坐回到自己的電腦桌前的時候,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應該做什麽。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唐昊回頭,是喻文州。
“別介意葉修的話,他沒惡意的。”喻文州的微笑一向讓人很受用,他站在那裏,像是沾于嫩葉之上溫潤的細露,潤物細無聲。
很少有人會讨厭這個人。
喻文州在職業選手中是一個很讨人喜歡的人,這是可觀測得出的事實,也是葉修昨天的原話。
他把手伸進口袋裏拿出一個U盤,插到唐昊的電腦端口上:“這裏面的軟件可能對你有幫助。”他拍了拍唐昊的肩膀,“加油。”
剛剛才遭受領隊冷嘲熱諷的唐昊,下意識地對這時候選擇幫助他的喻文州産生了好感。他并不是一個容易被打動的人,但是人在情緒低落的時候往往會比平常要柔軟脆弱一點,出于本能,他也不能幸免。
喻文州并沒有再看唐昊的表情就離開了,安靜地讓唐昊獨自待在訓練室裏适應。
他想起昨天晚上葉修把這東西交給他的時候所說的話。
“我親自給他?這不合适吧。文州,你要知道,有些事就算會引人讨厭也必須要有人去做,但是已經讓人讨厭的人再去做好事就會顯得更讓人讨厭。我适合做壞事,你适合做好事。領隊和隊長這麽搭配正正好好,簡直完美有沒有?”
“文州你是個很讨人喜歡的人,攻略個熊孩子肯定妥妥的。交給你了,別讓我失望啊。”
——喻文州看了眼訓練室外蒼翠欲滴的觀賞性盆栽,自嘲地笑了笑。
葉修,你真的太狡猾了。
唐昊的技術也好,意識也好,全部都早就步入了頂尖的領域,只是在配合方面略有不足而已。而喻文州交給他的軟件正好将他向來忽略的那些細節都暴露了出來,僅僅是一個下午,唐昊就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晚上,唐昊在房間裏自己加訓完擡頭的時候已經十二點,比張新傑給所有人制定的時間表中的入睡時間晚了一個小時,他看了眼隔壁床,葉修依舊沒有回來。
看不到讨厭的人,他也算是樂得輕松。
第二天團隊訓練的時候,唐昊的節奏已經調整得很不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非常得意地瞟向葉修,就好像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在這人面前揚眉吐氣的機會。
葉修也接收到了唐昊的視線,但只是平淡地說了一句:“還遠遠不夠吧。”
唐昊這次沒有再覺得憤怒,只是冷笑了一聲:“真不知道你這種人為什麽能做領隊。”
他只是把這當作葉修不肯承認他的實力的嘴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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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室裏只能聽到鍵盤和鼠标的操作聲,葉修坐在角落的一張椅子上,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所有職業選手都戴着耳機專心進行訓練,只有喻文州的視線時不時地要落到被一片陰影遮擋住大半部分身體的葉修身上。
先前葉修和唐昊的兩句對話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畢竟這兩人的性格放在這裏,無論是葉修說出的話還是唐昊說出的話似乎聽起來都合情合理地符合他們的個人風格,于是張佳樂和黃少天等人紛紛附和唐昊,對葉修的領隊職務好一通吐槽。
這兩人平時和葉修沒規矩慣了,總喜歡挑點葉修的刺兒,雖然一般到最後總是被葉修反諷回來,但他們仍舊是樂此不疲。
葉修和他們互噴着垃圾話,看起來就是平常的那個葉修。
喻文州不是一個善感的人,也不太喜歡多管閑事,但有那麽一瞬間他為葉修感到了那麽點的委屈,那種感覺像是打到棉花裏的拳頭,悶悶地埋在他的胸口。
所以他看到葉修低着頭,明昧不清的臉混在陰影裏的時候,難免有了點心疼。
他不可抑制地心疼着這個人,即使這個人并不需要。
他想起了關于葉修的很多事,遠的近的,湮沒在時光裏的,覺而未察的。但他很快就再次投入到了訓練裏,因為他知道這才是對這個人最好的回應。
可是中途,他還是沒忍住在倒水途中朝葉修那邊繞了點路,試圖看清葉修的表情。
結果卻令他失笑。
葉修已經窩在椅子上睡着了,唇縫微微開啓露出顏色細嫩的內裏,嘴角挂着不明液體,表情有點乖有點軟。一點都不像他本人。
喻文州無聲地笑了笑,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一邊正在訓練中的唐昊稍微有點後悔,“真不知道你這種人為什麽能做領隊”這句話說出口後,他就覺得有點後悔了。
倒不是覺得自己說的有哪裏不對,只是單純地覺得這種話說出口有點太不成熟了。
在一個隊伍裏,輕易質疑領隊肯定是不可取的,有的時候,就算只是為了隊伍和諧,也需要稍微忍耐一些。
而他剛才就那麽沖動地把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實話他自己也是有些詫異的。
他原本雖然不是一個脾氣好能忍耐的人,但也不至于不懂山水亂發脾氣。但自從這次和葉修加深接觸後,他就好像被碰撞到了某個開關,讓他比平時還要容易因為一點微小的得失而産生怒意。
真是太讨厭了。
唐昊蹙着眉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葉修。
下意識地又想到了喻文州。
這個人正在專心訓練,他的表情很認真,卻不會過分嚴肅,似乎無論什麽時候這個人都是溫和的,眼中一直會帶着笑,嘴角的弧度總是讓人覺得舒服。
這樣一個人才應該是值得他尊敬而信賴的人。
而不會是葉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