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逛市集微物能關心
且說賈琮自從聽說探春私下裏攢了私房錢托寶玉出門時幫她買輕巧玩意兒,心裏便颠了幾個來回,暗拿主意。這日從學堂散學後,時間尚早,便約了賈環,小哥倆一路去琉璃廠一帶市集閑逛玩耍。于是只讓賈琮的伴讀蔡安和賈環的伴讀趙國基跟着,其他人便都散了。趙國基在這裏面年齡最大,他是趙姨娘的兄弟,論起來是賈環的舅舅,偏偏外甥是主子,舅舅是奴才,賈琮想也只有趙姨娘這樣沒有心機的尴尬人才會辦出這樣的尴尬事——讓自己的兄弟來服侍自己的兒子。
本來是要去廠甸玩兒,路上趙國基出主意說,廠甸也就過年的時候熱鬧,這時候沒多少人,不如去琉璃廠,又近便又好玩,賈琮賈環兩個是難得出門,哪有什麽主張,于是四個人便抄近路去了琉璃廠。
路上賈環說起寶玉前兩日不知為什麽事,與黛玉吵鬧起來,連自己帶的那塊玉都砸了,全家鬧得不得安寧,老太太卻一味地縱然着他們,不許旁人說一個不字。賈琮最關心這個,便急忙打聽:“可聽說是為什麽事吵的?”
賈環便回頭令蔡安和趙國基退後十幾步遠遠跟着,一邊壓低聲音對賈琮說道:“我是聽我母親說的,這林姑娘是老太太內定的寶二奶奶,将來終是要嫁給寶哥哥的——這事兒府裏頭人人都知道。誰知太太卻看不中林姑娘,偏偏看中了寶姑娘——寶姑娘還有一個和尚道士給的跟寶哥哥的玉配對的金鎖呢。前些時,老太太帶着寶玉和姑娘們去清虛觀打醮,那張道士當衆給寶玉提親,回來林姑娘就和寶哥哥吵鬧起來,想是吃醋了吧。”賈環猥瑣地嘿嘿笑了起來。
賈琮卻不論這個,只問:“後來好了嗎?”賈環不以為意地說道:“沒過兩日,兩人就和好了。他們兩個三日惱,兩日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光那玉就砸了好幾回了,卻怪那玉倒也結實,沒有給砸碎了過。只是啊……”賈環神神秘秘地說,“他倆和好那天,老太太親口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明明是把這小兩口給作準了。你沒瞧見太太當時的臉色那個難看,還有寶姑娘,都忍不住,罵小丫頭出氣呢。”
“哦……”賈琮想,如此說來,寶黛的婚姻大事是板上釘釘的事,後來為什麽又不成呢?且靜觀其變吧。這樣聊着天,就走到了琉璃廠。琉璃廠是一條土街,道路兩旁一間間古董書畫紙筆鋪子,門臉都不大,裝潢卻是頂精致的,賈琮新近書法進步很快,對書法自然很感興趣,那一塊塊的招牌皆是名家手筆,如槐蔭山房、茹古齋、古藝齋、瑞成齋、萃文閣、一得閣、李福壽筆莊等等,這樣一路鑒賞過去,只覺眼睛都不夠用的。路邊上還有很多擺攤賣些玩意兒的,價錢便宜,東西卻都很是細巧。
古董是不買的,買的是各樣玩物。賈環買了兩把木頭刻的寶劍,還帶着劍鞘,還有一個硬木制的放風筝用的線桄子,帶着老弦,靈活可用。賈琮則買了兩盒圍棋子,棋子分別是用黑白菩提子雕刻的,全是天然的紋理和色澤,盛在竹根整摳的盒裏,棋子和盒都是原色,未曾上漆,反而顯得沉靜質樸。還有一個澄泥燒制的硯蟾,樸拙可愛,是寫字時往硯臺上注水用的。另外買了一出出的泥人戲,有水漫金山、游龍戲鳳、老鼠嫁女、馬前潑水等等。不大一會兒,蔡安和趙國基兩個人就手裏提着、懷裏抱着,再也拿不了了,賈環和賈琮才意猶未盡地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賈環說口渴了,趙國基便建議去不遠處的博福茶屋那裏吃烏梅汁和蜜餞海棠。于是四人便迤逦着往前走去,不遠處果然看到博福茶屋的招牌,小小的兩間門面,進去是烏沉沉的曲尺櫃臺,裏面收拾得清清爽爽、纖塵不染。在櫃臺旁邊放着兩個帶蓋的大青花瓷罐,揭開蓋來,看到裏面一個小瓷罐,旁邊都是晶瑩冒着寒氣的冰塊給鎮着——看着就清涼。
賈琮便說給每人來一碗,那趙國基笑道:“爺們先喝碗兒嘗嘗,不過通常到這兒來的,沒有喝少于三碗的,只看你有多大的肚子。”賈環卻不屑地說道:“你淨吹牛吧,我就不信比府裏的酸梅湯還要好喝。”掌櫃和夥計在旁邊并不插言,只抿着嘴兒笑,夥計便用木提子去提那烏梅汁,盛在小瓷碗中,放在櫃臺上。賈琮他們端起來,上口冰涼,酸甜适口,簡直舍不得一口氣喝完了。果然是後來每人又喝了三四碗,才算過瘾。然後又随意用了些蜜餞幹果之類,正要走時,賈環咦了一聲,驚道:“那不是寶哥哥嗎?”
賈琮連忙看時,只見寶玉跟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子一起說說笑笑往對面的酒樓兩逸軒走去。那男子穿着華麗,眉眼間卻不見公子哥的貴氣,賈琮正皺着眉頭想這人是誰的時候,賈環笑道:“琮哥哥連那人都不認得嗎?那是如今京城裏最紅的戲子琪官。”賈琮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蔣玉菡。”賈環奇道:“連這個琮哥哥也知道?”賈琮想了想,故作神秘地笑道:“我還知道,這琪官頭一次跟寶玉見面,就送了寶玉一條大紅汗巾子做表禮,那可是茜香國女國主的貢品,是北靜王爺賞給琪官的。”若問這樣機密事賈琮是怎麽知道的,當然是看《紅樓夢》的劇透了。
這裏賈琮繼續撩撥賈環:“只是不知道寶玉怎麽跟琪官去酒樓上坐着?”賈環不假思索地應道:“那兩逸軒的翠蓋魚翅和烹蝦段是有名的……”他猛然醒悟道,“寶哥哥這樣公然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若是讓父親知道了……”他轉了轉眼珠,嘿嘿地壞笑起來。賈琮提醒道:“你可別自個兒去告狀,當心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輕饒不了你——這樣的話兒傳出去,多少等着獻殷勤的人呢,自會有人告訴叔叔。”賈環連連點頭稱是。
且說賈琮回到府裏,換了身衣裳,便去大觀園紫菱洲迎春的住處,将玩物給迎春送去。進了院門,見四周靜悄悄的,也不知道丫鬟婆子都幹什麽去了,迎春一個人歪在涼榻上看棋譜。迎春見是賈琮,便笑着起身讓座,賈琮給迎春問了好坐了,便拿出棋子等物,笑道:“二姐姐搬到園裏之後,我本想着送些新鮮好玩的東西,權當賀喬遷之喜,只是我那裏能有什麽好物,便是一字一畫也是拿不出手的,倒讓二姐姐笑話我。恰好今日去市集上閑逛,倒是看到些家裏不常見的玩意兒,姐姐留着賞人吧。”
迎春笑着稱謝,一邊看那棋子,雖不名貴,好在材質天然潤澤,拿在手中也不沉甸甸的。她最愛下棋,便很是喜愛。又看那硯蟾和泥人戲,更覺新鮮,愛不釋手地反複賞玩,道:“琮兒有心了。前幾日在三妹妹屋裏,看到她有些寶玉給從外面買了的玩意兒,什麽膠泥垛的風爐兒,又是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我愛的什麽似的,結果都被林妹妹、雲妹妹和四妹妹她們給搶去了。三妹妹說再找寶玉給買去,到今兒還沒見影兒呢……”
賈琮只是點頭,心裏說寶玉正忙着與戲子約會呢,哪裏還想着這個。口中卻說:“這些都不值什麽,我平常下學經過那些大廊大廟的,好玩兒的東西多了,若是其他的姐姐妹妹們喜歡,二姐姐只管送給她們,再吩咐我去買就是了——并不值幾個錢。”姐弟倆這樣說了半天,才見一個眉目清朗、舉止利落的丫鬟從後屋掀門簾走出來上茶,賈琮心裏想:“這二姐姐屋裏服侍的人也過于憊懶了,連我屋裏都趕不上。”
卻說迎春得了這些玩意兒,果然姐妹們都喜愛異常,沒幾日便派丫鬟繡橘來請賈琮去綴錦樓,賈琮也就知道上次的丫鬟正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司棋,迎春身邊也只這兩個貼身的丫鬟忠心服侍,其餘的皆是牙尖嘴利,欺負迎春好性兒,又是庶出,不很恭敬。平常迎春的月錢和份例都常被這些嬷嬷克扣,哪有閑錢去買玩意兒,只有姐妹們接濟她的。如今得了好的,自然願意分給姐妹們,于是探春要去了硯蟾和“老鼠嫁女”的泥人戲,湘雲得了一出泥人戲,還惦記着那硯蟾樸拙可愛,便求迎春找賈琮再買,迎春一向好說話,何況長這麽大,也沒見這些姐妹來求她什麽事,自然應承下來了。
于是賈琮近來往大觀園去的次數便不少,辦弄來了不少有趣的東西:那硯滴除了蟾蜍形的,并還有牧童、老牛、葫蘆等不同形狀;還有高粱葉編的碧綠的螞蚱、蜻蜓和蝴蝶,與真物不差分毫,栩栩如生;還有用葦子和竹篾編的蝈蝈籠,裏面分出樓上樓下,別有洞天,家具器皿,具體而微,将蝈蝈養在其中,上下爬動鳴叫,倒也有趣……
這樣一來,大觀園裏的姊妹都知道迎春屋裏有好玩兒的東西,時常托迎春找賈琮買東西,就連目無下塵的林妹妹也被那些微物打動,但是她自然是不會找賈琮的,有寶玉鞍前馬後地為她效勞,哄她開心。
這樣賞心悅目的日子過了沒有多久,便又暗潮湧動起來。因為寶玉一連幾日沒來上學,賈琮疑惑,問賈環可是寶玉病了。賈環卻偷偷告訴他一個爆炸性新聞:“寶哥哥這兩日沒臉見人呢——他在太太房裏拉着太太的丫鬟金钏兒行茍且之事,被太太撞見,差點兒氣死過去,當場就把金钏兒給打了一頓,攆了出去。”賈琮聽了奇道:“難道最該打的不是寶玉嗎?怎麽卻只處罰那個丫鬟?”賈環便撇嘴道:“誰說不是呢?太太偏心寶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個金钏兒也是活該,平時見了寶玉眉開眼笑,見了我就愛答不理的,最是個心比天高的小賤人,這會兒子吃了寶玉的苦頭,叫她還那麽洑上水。”
這話說了沒有兩天,兩府裏便都傳揚着一件奇事——太太的丫鬟金钏兒投井死了。人人都疑惑,因為太太是最仁慈憐下的人,平日裏吃齋念佛,連螞蟻都不踩,更不會随意處罰下人,別說是自己的貼身丫鬟了。這次猛不丁地攆出了金钏兒,金钏兒又一時想不開跳了井,大家便都猜測與寶玉有關,明面上誰都不敢說,暗地裏傳言是越來越不堪。賈琮也支棱着耳朵聽着下文。
作者有話要說: 很想去逛逛過去的集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