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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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兵馬回京的大将軍剛一進城就引發了人群的轟動,守城的将士将此情景報了上去, 事情沒過多久便呈到了皇帝面前。
承乾宮裏一片混亂,桌上擺放的酒壺七扭八歪,桌角處掉了一個碎掉的酒盞, 地板上還留着灑落的酒漬,被扯爛的衣裳散落在內帳中, 隐隐能看出是普通的宮女服制。
夜夜笙歌的皇帝從昏沉中醒過來,衣衫不整的坐在床榻上, 身旁還躺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宮女。
朱內官隔着帳子向皇帝禀報:“守城門的将軍派人來回禀,說是有一對鎮北軍的人馬進了京城, 一行人有五百精兵,領兵的是新任的鎮北大将軍。”
“新任的鎮北大将軍?”
昨夜酒喝得太多,皇帝現在的腦子都不太清醒,似乎不太記得他什麽時候封了一個新任的大将軍。
朱內官提醒他:“秋末邊疆戰事有起色的時候,原先的沈大将軍從邊疆遞了折子到京城, 為帶兵打了勝仗的将軍請封,您已經允了。”
鎮邊的沈大将軍年事已高, 邊疆戰亂剛起,他便陷在敵人的包圍圈裏, 後被手下營救出來,沒有性命之憂卻受了重傷, 為了前線戰事有人主持,便提拔了手下的将領主持大局, 在反攻之前, 不遠千裏派人遞了折子進京。
那時皇帝病體剛愈, 一邊吃着藥一邊沉迷酒色,得知前線戰事越發順利,一時高興沖昏了頭腦,便允了他的折子,嘉獎有軍功的将領,以此換取他們的忠誠。
事情只過去兩三個月,皇帝卻已經全然不記得此事了。他略微思考,有些頭疼。
“軍營裏出來的粗人總愛得意忘形,他既是有功在身,又肩負軍務要職,這般大張旗地進京無非是想炫耀威風,随他鬧去。”
皇帝年輕時處理這些軍營出身的将領很有心得,不管在外頭多麽風光,只要進了京城便免不了要遭受流言蜚語。
武将們在外建功才能回京立業,而京城盤踞的多是高門世家,再不濟也是科考上來的文人墨客,自有一套規矩要守,不習慣遵守規矩的武将們自然要被排擠。
皇帝看多了文臣與武将相鬥,并不把回京的大将軍放在眼裏。
朱內官面露為難:“可是……大将軍沖撞了寧遠侯家的迎親隊伍,只怕寧遠候那邊不會善罷甘休。”
一個是得勝歸來的大将軍,一個是在京中把握了部分兵力的老侯爺,真要鬧騰起來,必然不好收場。
可皇帝卻沒把他們這些帶兵的粗人放在心上,随口道:“現在北面蠻族虎視眈眈,正是需要他們給朕打仗的時候,若非鬧到朝堂上來,朕才不會出面讓他們心生不滿。”
新任大将軍有沈老将軍的支持,又連打了好幾場勝仗,在鎮北軍中頗有聲望,就連一同抗敵的西北軍也願意聽他指揮,皇帝就算瞧不起只會打仗的粗人,也不會主動去惹他不痛快。
聽完了這些可有可無的事,皇帝往床上一躺,摟着昨夜醉酒時臨幸的宮女,昏昏沉沉的閉上眼睛。
再聽不見裏頭的聲音,朱內官沒說完的話被堵在了嗓子裏。
今日七公主出嫁,皇帝醉酒到現在都沒下床,半句都沒問七公主,淑貴妃倒是帶着兒子女兒去寧遠候府裏參加婚宴去了。
寧遠候府裏熱鬧非凡,世子得娶公主,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姻緣,婚宴上更有淑貴妃和三皇子四公主一家到場,真真是蓬荜生輝。
只是等了又等,酒都喝了兩三場,依舊不見迎親的隊伍歸來。
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錯過了黃昏吉時,還有許多禮數未完,等的人心都焦了。
“這到底怎麽回事?”侯爺氣得眉毛都豎起來,吩咐手下,“快去迎親的路上找一找,讓他們趕快過來,膽敢誤了時辰,我砍了他們!”
幾人領命下去,沿着迎親隊伍去時的路找過去,終于在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找到了人。
主幹道與支路相交的路口被人群圍的水洩不通,幾人不知裏頭發生了什麽,從人群中擠過去,耳邊盡是低聲竊語。
“七公主天生命薄,嫁個傻世子就罷了,人生難得一次的迎親禮也被人撞壞了,一輩子的喜氣都要給沖散了。”
“看這架勢,大将軍不會要七公主給吃了吧?”
“又不是蠻族之地,哪有人會吃人的?”
“你懂什麽,我聽說死在大将軍手裏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他要不是鬼面閻羅,怎麽有本事制住那些蠻族?”
穿過人群擠到前面,總算瞧見被圍困的迎親隊伍,前來接親的副将被一陌生小将軍踩在腳下,擡花轎的幾人也被士兵給制住,花轎前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他懷裏抱着正是今日要嫁到侯府的新娘子。
身着金色盔甲的大将軍冷漠的看向“新郎官”,懷中抱着的人兒被他的體型襯托得像個受驚的小兔子,小小一只縮在他臂彎中,輕咬下唇,安靜乖巧。
“新郎官”擡頭怒道:“這可是寧遠侯府的迎親隊伍,閣下沖撞了侯爺,就不怕皇上怪罪嗎?”
蕭祈走到他面前,擡腳點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是今日的新郎?”
眼神中冷冽的殺意瞪得“新郎官”身子一抖,說話都哆嗦了,“這,這與你有何幹,快快離去,不要誤了我們侯府的喜事。”
被吓得身子都發抖了還要嘴硬,踩在他後背上的副将給了他一腳,呵斥道:“知道這位是誰嗎?就是你們侯爺來了,也要跪地行禮,區區一個世子也敢在大将軍面前嚣張?!”
大将軍?
這個封號在靖朝只有三位,鎮北軍、西北軍、平南軍,只有這三個大營中的最高将領才可稱為“大将軍”,無論是權力還是封賞都與“王”齊平,高于國公侯伯。
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能這麽年輕就坐上大将軍的位置,屬實罕見。
“新郎官”愣了一下,咬緊牙關,對自己方才的狂妄之舉後悔不已,幫忙解釋說:“末将只是侯爺身邊的副将,并不是今日成親的世子,若沖撞了大将軍,還請恕罪。”
身着銀甲的小将見腳下的男子變臉這麽快,只覺得好笑,“你說不是就不是?我看你是怕死才這麽說吧?”
“他不是……”被蕭祈抱在懷裏的公主發出微小的聲音,“世子心智有殘疾,他只是代替世子過來接親。”
聞言,蕭祈低頭看她,原本紅潤水嫩的唇暴露在冷風中漸漸褪去血色,驚得他心慌不已。
他沒工夫再同這些人耗下去,冷聲道:“即便今日是寧遠候站在這裏,我也要帶走她。”
一旁被扣押的人裏傳出一聲弱弱的指責:“你這是搶婚!”
“搶便搶了,蕭某問心無愧。”蕭祈轉頭吩咐自己的副将,“張麟,叫人把他們捆了扔在路邊。”
得了吩咐,張麟立馬收起笑臉,“屬下遵命。”
蕭祈抱着人走到馬前,雙手扣住她的腰,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馬鞍上,哪怕只是一個微小的動作也不可避免地觸到了淺淺的腿傷,她抓緊馬鞍,唇邊溢出一聲痛呼,“唔……”
“疼了?”蕭祈站在地上擡頭看她,眼神中滿是擔心。
淺淺側坐在馬背上,緊張的抓緊了裹在身上的披風,微微垂眸便與他平視,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回他的話。
當初下定了決心趕他離開,對他說了很多無情無義的話,本以為再也不會見面了,可為什麽他又回來了,還成了……大将軍?
他才二十歲,離開京城九個月,孤身在外是怎麽摸爬滾打坐到如今這個地位,他該吃了多少苦。
淺淺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只能沉默。
面對她的噤聲,蕭祈眼眸微微一沉,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在她耳邊小聲安慰:“那我慢點走,公主……抓緊我。”
雖然他這麽說了,淺淺卻不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主動對他“投懷送抱”,只偷偷抓住手邊的他的腰帶。
駿馬向前行走,男人一只手握住缰繩,另一只手自然的從她後背落在她肩膀上,将少女嬌小的身子卷進自己懷裏,穩穩當當的護着她,不讓她受到颠簸。
背後被他的手背穩住,垂在面前的珠簾輕輕搖晃,襯着溫潤的珠光落在她眼底。
身上的喜服紅的紮眼,被他黑色的披風覆蓋了一大半後,低頭再看便平常了許多。淺淺輕輕吐出一口氣,和着披風将自己裹緊。
向前走了幾步,蕭祈轉頭看向張麟,他已經帶着手下人将侯府的人捆了個遍,挨個扔到路邊,只剩下一個公主的陪嫁丫鬟和公主府的管家還安全的站在原地。
蕭祈吩咐他們跟自己走,又對張麟道:“把花轎和嫁妝帶回府。”
“這些也帶?”張麟看着一頂四人擡的花轎,還有後面幾箱子嫁妝,在普通百姓眼中已經算是不錯的排場,但對皇室的公主而言卻很寒酸。
花轎進門便是新娘進門,嫁妝進了夫家萬一少了什麽也不好分辨,通通帶走最為妥當。
蕭祈冷聲道:“帶走。”
說罷,他帶着人馬離開了路口。張麟帶着一支小隊在後頭收拾殘局。
藏在人群中的侯府下人看着新娘被人搶走,誰沒有一個敢站出來攔他一攔,只得咽了這個啞巴虧,回到侯府向侯爺禀報。
侯府裏焦急的等待着花轎上門。
聽聞下人報過來的消息後,熱鬧的婚宴冷了下來。
寧遠候站在前廳上攥緊了拳頭,氣的掀翻了桌子,大吼道:“簡直無法無天了!竟敢仗着有功在身當街搶親,我靖朝律法何在,禮義廉恥何在!”
婚宴上的賓客們被暴怒的侯爺吓了一跳,不由得好奇搶婚的那位是何身份。
寧妧跟着家人來參加婚宴,隔着老遠也聽見了寧遠候的怒罵,心中輕視道:自己吃了虧才講律法廉恥,當初逼着淺淺下嫁的嘴臉可是一張比一張醜。
不過她也有些擔心,雖然聽說是有一位新封的大将軍,但他應當駐守在北疆,怎會無緣無故來到京城?
那些戰場上搏出來的兵魯子粗枝大葉又不愛講規矩,淺淺被這種人帶走可怎麽好。
擔心過後,寧妧的注意力落到了前廳上,主桌那邊才是真熱鬧。
寧遠候與淑貴妃鬧起來了。
桌上的氣氛一度緊繃。
方才這兩位還為着結下一樁親事相互巴結奉承,如今新娘子被搶了,侯府顏面全無,寧遠候向來控制不住脾氣,竟敢對着淑貴妃發怒。
“今日婚事不成,貴妃要如何給臣交代?”
三皇子護母心切,站起身來反駁道:“我們可是誠心誠意希望小七嫁到你家的,侯爺可不要怪錯了人。”
四公主也躲在謝卿杭身旁幫腔:“又不是我們派人把新娘子搶走的,侯爺有氣也不該沖我們撒吧。”
謝卿杭坐在其中,不開口也不幫腔,沒心思聽這些無意義的争吵,只想弄明那個将淺淺搶走的大将軍是何方神聖。
想着想着就有些急躁,都怪身邊這個甩不開的榮憐月時刻都黏在他身邊,不然他就能親自去調查一番了,何至于要在這裏聽這些吵架的廢話。
以淺淺養母身份前來的淑貴妃是主桌上女方的長輩,開口便讓兒子和女兒都安靜下來,出言安撫暴脾氣的寧遠候。
“侯爺不要亂了陣腳,這樁婚事由本宮做主,陛下也是點了頭的,就算他今日把小七搶過去,難道能占她一世不成?有婚約在此,他遲早要把人交出來的。”
寧遠候聽罷,脾氣收斂了一些。
他雖然生氣,腦子卻還是清醒的,知道貴妃需要他手上的兵力,他家也需要淺淺這個媳婦來傳宗接代。
“既然貴妃娘娘都這麽說了,那就勞煩您去把七公主請回來,等把婚禮完完整整的辦完,咱們再談別的。”
淑貴妃維持着臉上虛假的笑,咬牙道:“好。”
婚宴不歡而散,賓客們紛紛離去。
寧妧想趁亂派下人去打聽,卻被母親瞪了一眼,“還嫌不夠亂?”
母女二人往自家馬車那邊走,寧妧小聲道:“我擔心淺淺,萬一那個大将軍對她動粗怎麽辦?”
寧夫人一臉嚴肅:“那也是他們皇室該操心的事,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麽老是摻和這些外人的事?”
“她是我的朋友,我想幫她。”
“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咱們這樣的人家摻和進皇室的争鬥裏會惹上多大麻煩你知道嗎?上一回你去了七公主府,第二天七公主就被打了,要是讓外人知道,你還能嫁得出去嗎?”寧夫人為女兒操碎了心。
寧妧被母親數落了一頓,不敢再言。
寧夫人坐上馬車,小聲對女兒說:“皇上多日不理朝政,三皇子和六皇子暗地裏鬥法,眼看着京城就要易主,你幫七公主就是跟三皇子作對,到時咱們全家都沒有好下場。”
這不只是一場婚事,更是一場政治聯姻,淺淺不過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有點兒政治頭腦的人都能看出來,但所有人都裝作局外人,沒人會救她。
救她就要選邊站,不然就是得罪了整個皇室。這樣的風險誰受得起?
寧妧低下頭,“我知道了。”
——
馬匹在路上慢悠悠的走了很久,在一座高大的府門前停下。
門前的長街上人來人往,相隔不遠就是熱鬧的夜市,附近還有京城最有名的茶樓和畫坊,地段十分不錯。
淺淺擡頭看過去,牌匾上赫然寫着“蕭府”。如此豪氣的府門,比起她那個偏僻的公主府來不知道要大上幾倍。
蕭祈怎麽會有這樣大的宅邸?
一雙純淨的眼睛裏寫滿了好奇,蕭祈低頭看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解釋說:“這宅子本是沈老将軍的,我跟他說我要回京,他便将這宅邸送給了我。”
淺淺止不住的驚訝:“這麽大的宅子,說送就送了?”
“也不是。”蕭祈看向府門,眼神中透着一絲悲傷,“這宅邸本也是沈老将軍的師父贈給他的,他沒住幾年便舉家定居北疆,宅子一直荒着。”
一直荒着啊……
說的也是,府門這樣氣派,裏面說不定到處都是雜草枯枝。
淺淺激動的心情平複下來,才發現蕭祈在她看着府門發呆的時候已經下馬了。
他在地上站穩,朝着她伸出兩只手,是要抱她下來。
淺淺看了一眼自己與地面的距離,掉下去一定很疼。不得已看向他的手,麥色的手背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一直從手背延伸進袖口裏,仿佛将他的手臂劈成兩半似的。
他果然受了很多苦。
蕭祈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帶她走?要知道今日的婚禮背後是淑貴妃和寧遠候兩家勢力,他将她搶走便是将他們都得罪了。
今日的婚事已經牽連了太多了人,她不想再連累蕭祈,小聲道:“你收留我就是跟貴妃和寧遠候作對,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還是讓我回去吧……”
她不想回去,可是她不敢拿蕭祈的前程冒險。美夢做一回就夠了,再繼續下去,後果不是她能承擔的。
從小她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因為每一次任性都會被榮憐月欺負的很慘,現在她的心腹還被人捏在手裏,她只怕自己逃了,晴妤她們就沒命了。
淺淺側眸看向一旁,沒能等到蕭祈從沖動中冷靜下來,被他攔腰抱下來。
他手上動作很輕,粗糙的手掌拖在她後背上輕輕的将她往他身上帶過去,讓她把身體的重量倚在他身上。
淺淺擡頭看他,柔軟的聲音小聲問:“你沒聽到我說什麽嗎?”
“聽到了。”蕭祈老實回答,眼睛直視前方,抱着人一步一步往府門前走過去。
淺淺有些急,輕拍他的胸膛,“那你還不快放我回去?”
男人停在門前,抱着她輕盈的身子,低頭望進那一雙泛着盈盈水波的眸子,低聲道:“公主不必憂心,只要有我在,就沒人能動得了你。”
語畢,張麟從身後走過來推開了府門,恭敬道:“請将軍與公主入府。”
府門大敞,面前一下子敞亮起來。
淺淺轉頭看向府院中,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庭院又大又寬敞,種了許多冬青臘梅,哪怕寒冬臘月也能看到花開。
庭院中幹淨整潔,目之所及的長廊房屋全都是嶄新的,空氣中還飄着淡淡的木香味。府裏的下人們站在院中排成兩排,高呼:“恭迎将軍回府!”
這就是他口中荒廢了多年的宅子?
這宅邸比她的公主府氣派了不知多少倍,這些下人看起來也面善聽話。淺淺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她真傻,怎麽他說什麽自己都信。
她嘟起嘴,問他:“你不是說宅子荒了嗎?”
“是荒了許久,我在啓程回京時提前托了人來整修,半個多月的時間,沒想到他們打理的還不錯。”蕭祈聽出她語氣中小小的不悅,餘光看到她微微嘟起的小臉,只覺得可愛極了,嘴角勾起微笑。
抱着她走進庭院,一邊走一邊解釋:“自己一個人住,粗糙些也沒什麽,但我想着公主或許會駕臨,還是收拾幹淨些為好。”
聞言,淺淺心上一暖,閉上嘴不說話了。
候在庭院中的下人有十個人,都是男子,由一位三十出頭的管家管理,包攬了內外院的打掃布置、做飯和外院的服侍。
原本該添幾個丫鬟放在內院,但蕭祈習慣了事事親為,平日裏又要早起練武,添幾個女子反而多生麻煩,便沒有讓人去買丫鬟。
“來人。”
管家躬着身子走上前來:“将軍有何吩咐?”
蕭祈吩咐他:“公主腿上有傷,需要靜養,帶我去最舒适的院子,讓公主安頓下來。”
“這……”管家悄悄擡頭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高大威風,他懷中……身着大紅喜服的七公主,腼腆嬌羞,有些看不明白。
他垂下眼睛為難道:“将軍當初沒說會帶女眷回來,奴才們将內院三間院子都收拾幹淨了,但只有主院屋裏安置了炭盆,被褥也曬過。”
“我都沒關系,去廂房也可以。”淺淺小聲插話。
主院是一家之主的住處,不是外人能去的地方,即使她與蕭祈相識,也不會那麽沒眼力見要去人家的主院走一圈。
蕭祈不答,仿佛在思考什麽。
管家建議道:“若是能稍等一會,奴才派人去西院添置些炭盆被褥,再加道厚門簾防風,到晚上就能住進去。”
冬日裏寒風凜冽,姑娘家身子本來就弱,腿上還帶着傷,自然要多添置些取暖的東西為好。
蕭祈點點頭,“派旁人去辦吧,東西院都添置上,你先帶我去主院。”
聞言,聰慧的管家會意,吩咐下頭人去做事,他走在前頭為主子領路。
再往前便是內院,張麟沒有跟上去,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沒一會,淺淺就發現四周沒有人了,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蕭祈為什麽要帶她去主院,如果他累了想休息,也該先把她安置在廂房啊。
她身上有傷,想跑也跑不掉。
心慌的厲害,眼看着他邁進主院,淺淺終于鼓起勇氣問:“蕭祈,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麽?”
蕭祈有理有據答:“公主需要靜養,該住的舒服些。而且你身上太冷了,我怕你會生病,還是安頓在此處最穩妥。”
少女穿着厚厚的喜服,身上裹着披風,肌膚依舊冷得像冰一樣。蕭祈很擔心她受涼會生病,執意要讓她住在最寬敞舒适的主院。
淺淺小臉一板,“我不要。”
“為何?”蕭祈同她斡旋,走在前面的管家已然撩開了門簾,蕭祈将人抱進去,卧房中溫暖如春,消解了一身寒意。
他将人放到窗邊的軟榻上,管家立馬将炭盆挪過來,又去櫃子裏搬了被褥過來給淺淺蓋在腿上。
被子的重量壓下來,淺淺“嘶”一聲,小臉皺巴着,顯然是吃痛了。
看她痛得厲害,蕭祈皺起眉來,吩咐管家去請大夫過來。
房中沒有了旁人,蕭祈走到一旁卸甲,聽淺淺軟聲勸告:“主院是給府裏的主人住的,我一個外人怎能逾矩,日後你娶了妻……也不好跟人家交代呀。”
說到後面,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淺淺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過問他的私事,只得再次提醒他:“我是外人,不該住在這兒。”
軟榻旁的炭盆燒的熱烘烘的,上頭罩了鐵網防止東西掉進去,軟榻尾上還有一方矮桌,上頭放着香爐,飄出絲絲縷縷白霧,是淡淡的檀香味。
卧房裏很寬敞,外間放着軟榻和書案,一層紗帳隔出內間,裏頭是床和衣櫃,淺淺簡單瞄了一眼,能看到內間也很寬敞。
沒有人答話,房間中有些安靜,能聽到炭木在噼裏啪啦的燃燒。
淺淺看向蕭祈的方向,看到他正往自己這邊走過來,卸下泛着寒光的盔甲後,他身上只穿着一身黑色的勁裝,只在領口和袖口處有翻金的繡紋,襯得男人端莊肅穆,有鎮于軍前的氣勢。
他走到軟塌前,半跪在地上,擡頭看她,眼神真摯道:“我沒想過娶妻的事。”
淺淺攥起拳頭,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怎麽能不想,日後你要保住前程和自己的家,就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貴女才行……”
這就是京城的規矩,想要安穩,想向上爬就要用利益将自己和別人捆綁在一起,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聯姻,也可以拜師認親,結黨營私,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她就是這套規矩的犧牲品。
夕陽的餘晖從窗外照進來,暖黃色的光落在他臉上,柔和了他俊朗的輪廓。
淺淺垂眸看他,陽光照耀下,男人額前的發絲都閃着金色的光,那雙眼睛一如往昔般澄澈清亮,沒有沾染世俗的欲//望。
薄唇輕啓:“未來的事看不見也摸不着,我只知道現在在我面前的,是公主。”
看得見也摸得着。
他微笑着,擡起手來想撥開垂在她面前的珠簾,好好看一看她的臉,手伸到一半卻不自然的落到一邊。
“蕭祈,這樣是不對的。”淺淺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臉頰一熱,偏過頭去,避開他的視線,“當初我把你趕走,你難道不恨我嗎,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蕭祈柔聲答:“奴知道公主為難,心中只記得公主對我的大恩,怎會記恨公主。”
一字一句落在淺淺心裏,敲擊着她脆弱卑微的心。旁人棄她如敝履,蕭祈如今已經位至大将軍,回了京不想着争權奪勢,竟仍然拿她當主子敬着。
這份心意,這份看重,讓她怎能不為之動容?
心跳的有些急躁,淺淺深吸一口氣,“蕭祈,珠冠有些重,你幫我取下來吧……”
婚禮未成,沒有拜堂也沒有見過未來夫君,甚至連蓋頭也給他掀了,那這本該由貼身女使來做的卸釵環一事,自然也該由他代勞。
許是被蕭祈的心意給感動了,淺淺對他沒有了方才的抗拒。兩只小手抓着被子并在一起,靜靜閉上眼睛。
半跪在軟榻前的男人看她閉上了眼睛,細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貼在下眼睑上,襯得她肌膚白嫩柔軟,吹彈可破。抹了口脂的唇泛着水潤的紅,像被雨淋過的紅櫻桃,若一口咬上去,竟然能嘗到水淋淋的甜蜜。
隔着珠簾看了一眼,蕭祈覺得喉嚨發堵,不由得滾了滾喉結,連呼出口的氣息都變熱了。
他擡起雙手,為她解下頭頂的珠冠,放到一旁的矮桌上。
頭頂的重量減輕,淺淺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沒有了那層珠簾,她更直接的看到了蕭祈的表情,臉頰浮着淡淡的紅暈,看着她的臉好像呆住一樣。
“你怎麽這樣看我……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淺淺擡手撫摸自己的臉,只摸到冷冰冰的脂粉。
聞言,蕭祈慌忙移開視線,“奴失禮了。”
一時緊張,舊稱都出來了。
少女本就生的冰肌玉骨,面上塗了脂粉也遮不住她天生麗質,被男人盯了一會,濃妝之下的皮膚竟像是被燒灼一般,變得紅通通的,甚是可愛。
許是身子暖起來了,淺淺的頭腦也靈活了許多,想起自己春日裏一顆懵懂的心系在他身上,忽然覺得格外羞恥。
他怎麽還不出去?
一直跪在這裏,是有話要跟她說嗎?
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他開口,聽着他近在耳邊的呼吸聲,淺淺的心也跟着亂起來,開口道:“你要我住在這裏多久?”
“我要确保你安全。”蕭祈模糊着沒有說具體的時間,或許要等到貴妃一派不敢再動她,又或許……讓她一直住在這裏也挺好……
淺淺點點頭,表示理解。
緊接着,她把裹在身上的披風抽了出來,放在手上疊好了交給他,羞澀道:“不知道你府上有沒有女子的衣物?”
她總不能一直穿着這身嫁衣。
“哦!”蕭祈才意識到府裏沒有她能穿的衣裳,站起身來,“是我疏忽了,我這就叫人去買。”
“別去!”淺淺伸手抓住他腿邊的衣裳,臉上紅的更厲害了。
他府裏都是男子,出去買女子的衣裳成何體統,更何況……她還需要換貼身的衣物,怎好讓外人去買個,傳出去還不丢死人了。
“我府裏還有些舊衣,明日讓人拿過來就好,不必為此多費錢財,唔……”淺淺一手抓着他,有些力不從心。
被凍了許久的身體因為炭火暖起來,整個身子像是化掉的冰塊一樣,綿軟無力,她兩只手撐在軟榻上才勉強保持平衡,如今一只手伸出去,眼看着就要趴倒下去。
“公主小心!”蕭祈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拿了榻上的軟枕來墊在她腰後。
厚重的喜服下是她瘦弱的身子,蕭祈一只手就能握全她的胳膊,仿佛再用一點力氣就能折斷她的骨頭。
她太脆弱了,蕭祈極為小心,生怕自己傷到她。
他為她整理被褥,寬慰道:“公主有什麽吩咐同我說便是,不用心急。”
差點出了醜,淺淺又羞又怯,小聲說:“我怕你走得太快,聽不到我在說什麽。我又不能去追你……”
腿傷成那個樣子,她現在就是半個廢人,沒人在一旁扶着,動一下都很艱難。
看她面露難色,蕭祈搬了椅子來在她身邊坐下,“我不走,我陪着公主。”
淺淺看了他一眼,覺得他這副憨直的模樣格外讓人安心,仿佛連腿上的疼痛都減輕了許多。
太陽落山後,卧房裏暗了下來。蕭祈起身去點亮燭臺,沒過一會兒,外頭管家引着大夫走進院裏來。
管家候在門外沒有進來,蕭祈請大夫坐在軟榻前,說:“她一直說腿疼,還請先生幫忙看一看,開服藥方好讓我們去抓藥。”
老大夫眯了眯眼睛,認不得眼前的女子是七公主,只知道請他過來的是蕭将軍,說道:“老夫不敢碰姑娘貴體,還是請将軍脫下姑娘的鞋襪,将傷處露出來讓老夫看一看。”
聞言,蕭祈頓了一下,看向淺淺。
淺淺也看向蕭祈,臉上一片熱燙,羞得咬住了下唇,勉強說:“是右邊的小腿。”算是默許了他。
蕭祈咽了一下口水,忽然有些害羞。
他掀開被子,脫下她的紅繡鞋,然後是白襪子,輕輕撩起一層又一層的紅喜裙,露出最後一層白色的內裙,将內裙掀到膝蓋上,沿着腳踝處将寬松的襯褲向上挽,終于露出青紫的小腿。
男人灼熱的手掌時不時的蹭到她腿上,又燙又癢,淺淺抓緊了手邊的被子,轉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羞得一臉通紅。
拿慣了刀劍的大将軍許久沒做這樣精細的活,粗糙的手指偶然碰到少女細膩的肌膚,嫩滑的觸感直讓他指尖像觸電似的,不敢亂碰,卻又癡迷那種肌膚相觸的感覺,仿佛會上//瘾。
直到傷處完全露出來,蕭祈一身滾燙的血頓時冷了一半。
他只聽她喊痛便心疼的要命,見她身上有這麽重的傷,眉頭越皺越深。
老大夫仔細看了一會,上手碰了一下看到淺淺的反應,嘆氣道:“這……是斷了呀,看着不是新傷,淤血積了這麽多,姑娘是怎麽忍過來的?”
蕭祈坐在一旁,沉聲問:“是誰幹的?”
淺淺緩緩轉過頭來,止住喉頭的哽咽,柔聲道:“你別生氣,先讓大夫診完,我一會再跟你說。”
蕭祈一刻都不願等,直接問她:“是榮行遠?還是榮憐月?”
端坐的老大夫眼神一顫:竟敢直呼皇子皇女的名諱?看來這位将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淺淺見他已經生了氣,只得告訴他:“是榮憐月,我逃婚被她抓到……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