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月暖春,雨水豐沛。
皇帝帶人前去皇家獵場春獵,被大雨所困,不但沒能狩到獵物,還被潮濕的空氣惹得腿寒發作,被宮人們冒着大雨駕車送回皇宮。
一年一度的春獵草草收場,京城之中考試院開始緊張籌備,再過幾日開了春闱,各家的子弟都要參加春闱為自己争一個仕途,那才是靖朝百姓們最為關注的大事。
父母們期盼着自己的兒子能高中,未嫁的娘子們期盼着心上的郎君能考□□名迎娶自己。連一向高傲驕縱的四公主也偷偷在府裏擺了祭壇,向上天祈求謝卿杭能高中,到時狀元配公主,定然轟動京城,風光無限。
偏僻的七公主府裏,小雨蒙蒙,庭院裏的樹木染了好看的新綠,淺淺坐在床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外頭朦胧雨景,心也跟着開闊起來。
春闱是件大事,但對沒有兄長亦沒有姻緣的淺淺而言,并不值得關注。
雖然謝卿杭對她說過“高中之後便來娶你”這樣好聽的話,但她早對他沒有了期待。不過沛國公府的崔郎君也要參加此次春闱,淺淺對他并沒有太多了解,但心裏感念國公夫人的好,便默默祈禱崔郎君能如願以償,榜上有名。
思慮完這些身外之事,手上的賬目也對的差不多了。搬進府裏一個半月了,換了新管家和采買後,府上的賬目也清晰了許多,省下了不少銀子。
淺淺想多攢點錢,以後出嫁總要帶點私房錢傍身,不管是高官還是小門戶,亦或是要遠嫁出去和親,身上多帶些錢總是好的。
而且……
她擡頭去看站在窗外廊下的男人,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中午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而且在他睡醒之前就躺回去了,應該不會被他發現才對。可蕭祈一睡醒就站起來跑去了外頭,任她怎麽勸也不進來。
透過半開的窗戶只能看到他半個肩膀,他渾身的肌肉都緊繃着,馬尾下露出的小塊脖頸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難道是因為覺得趴在她床邊睡着了很失禮?
他還真老實。
淺淺自己都沒往心裏去,倒是他這個大男人在局促不安。
下了一夜的雨讓空氣都變得濕冷,蕭祈站在屋檐下,拳頭攥得死緊。視線緊盯着庭院中激起的小水窪,只想找個冰涼的池子跳進去,才好解他一身燥熱。
他竟然握着公主的手睡着了,像他這種奴才怎麽能睡在公主床邊?
他本以為公主醒來看到一個男子睡在身邊會害怕,可是公主不但沒有驚訝,還摸了他的臉,撫摸他的頭發,甚至誇他長得好看……直撩撥的他一池心水混亂不堪。
經歷過大起大落,蕭祈對未來沒有大的期望,可從淺淺身上得到的溫柔與肯定讓他堅定了活下去的信念。
随之而來的,是他的放肆。
他變得越來越沒有規矩,有時竟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在公主面前自稱“我”,還直呼公主的名諱,那可是大罪。
公主是因為信任他才同他親近,他怎能僭越,怎能貪圖一時半刻的溫柔缱绻。
蕭祈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噗通亂跳的心和一身散不去的熱度不住的提醒他,他想留在她身邊就該安守本分,不該對公主有別的心思,哪怕一絲一毫的雜念都不行。
聽着雨聲,男人壓住粗重的呼吸,心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卻聽半開的窗戶裏傳來少女的呼喚。
她喚他:“蕭祈,你進來吧。”
綿軟的聲音輕喚他的名字,蕭祈聽罷,後脊如同過電一般酥酥麻麻,心髒也像被開水燙過似的悶熱,他只得将身子繃得更緊,壓制這不該有的心情。
蕭祈木讷答:“公主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奴還是守在外頭比較妥當。”
淺淺用過午飯後喝了湯藥,如今坐在床上舒服的很,也沒有事要吩咐他,只是覺得外頭濕冷的很,她只是開窗通風一會就覺得冷,蕭祈穿着春裝站在外頭有一個多時辰了,怕是身子要涼透了。
除此之外,她一個人呆着,沒人說話,總覺得有些寂寞。
她對着窗外說:“我沒有事要吩咐你,你進來陪我說會兒話吧,我剛看完了賬本,坐在這兒又沒有別的能打發時間……”
淺淺說的很清楚,蕭祈聽後猶豫了,深邃的眸子沉了一下,答她:“公主若是覺得無聊,奴這就去尋晴妤姑娘過來。”
淺淺雖然天真卻不是個傻子,聽出他話裏的疏離感,心情頓時失落下去,眉頭颦蹙,許久沒再說話。
她做錯什麽了嗎?
為什麽蕭祈突然對她這麽冷淡?
淺淺忽然很害怕,是不是蕭祈也覺得她是個沒用的廢物公主,不想跟她扯上關系。
她從不喜歡強求,無論是家人朋友還是主仆,最重的不過一個情字,若沒有情分,硬留人在身邊也只是面上好看,內裏只剩一團糟。
窗外高大的背影在細雨蒙蒙的庭院中顯得那樣堅定,哪怕風吹雨落進屋檐,濕了他的衣衫,他也沒有挪動半分。
淺淺放開了嗓子,要問他個究竟,“你不聽我的話,是想離開嗎?”
巋然不動的身影聽到少女的話後愕然轉過來,隔着半開的窗子看她,緊張道:“奴沒有那樣想,奴想一輩子留在公主身邊,只是男女有別,奴身為男子卻近身侍候公主,會對公主的名譽有損,誤了公主的姻緣。”
蕭祈把自己能想到的理由都說了出來,不想讓她誤會自己的忠心,誰知小公主聽了,眼眶一下子就濕了。
少女淚眼汪汪,手裏攥着被面,倔強着不讓眼淚從眼眶流下,“我還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結果你也是這樣想的。”
她輕嘆了一口氣,轉頭朝向床裏,偷偷抹掉了淚水,委屈道:“罷了,總歸我這一生都要被這個公主的名分困住,想什麽做什麽都由不得我自己,既然連你都要幫我守住這些規矩,那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聽到她的哭腔,蕭祈心髒一緊,旋即打開門走了進去,來到床榻邊跪下,“公主別哭,奴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淺淺轉過頭來看他,眼角被淚水沄濕。
他擡起頭來回話,見少女眼尾帶紅,雙眸水潤,輕咬下唇,專注的過來。他心尖一顫,垂眸道:“公主是千金之軀,奴只是平頭百姓,怎擔得起公主厚愛。”
聞言,淺淺還以為自己那些不可說的小心思被他看透了,可想了想,她昨晚才對他生出喜歡的心思,藏在心裏沒跟任何人說,他怎麽會知道。
或許他就只是想保持主仆的距離。
可是淺淺不想。
況且蕭祈陪她喝過酒,在大雨裏抱過她,那時候她拿他當朋友,早就不是簡單的主仆了,真要如他所願,那不是越過越回去了?
她抽泣着忍住哭聲,難得任性了一回,嬌氣道:“可我想你陪在我身邊,不想你故意離我那麽遠。”
蕭祈漸漸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等她吩咐便站起身來,站在她床前仍覺得離她距離有些遠,大着膽子坐在床沿上,從懷中掏出帕子,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
“是奴想的太多,沒考慮您的感受……”蕭祈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視線落在她抓着被子的手上,雪白的指尖泛着粉,像未開的花苞惹人憐愛。
淺淺眨着一雙小鹿似的眼睛看他,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跟方才站在屋檐下的木頭判若兩人。
他的聲音低沉着在耳邊響起,“奴願陪侍公主左右。”
一邊說着,擡起視線看向她。淺淺一眼就看見他眼底,澄澈幹淨,是她喜歡的模樣。
淺淺破涕為笑,小手抓住他給自己擦眼淚的手,看他手上抓着的帕子,是塊繡了花的絲帕,明顯是給女子用的。
“你買了塊絲帕?”
蕭祈收回手去,臉色微紅,一本正經道:“公主肌膚嬌嫩,自然要用最好的帕子。”
淺淺微笑着看他,忽然覺得他這樣緊張又木讷的樣子,還挺可愛的,“你這樣為我着想,我也得送你幾件好東西。”
蕭祈将帕子收回懷中,低聲應答:“那奴就先謝過公主了。”
過了一會,晴妤走進院子裏,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公主正和蕭侍衛下棋,她微微一笑,敲門後走進去禀報。
“今日一早就有人來送了補品,說是聽聞公主身子不舒服,送來給公主補補氣血。”
得知她生病,之前在宴席上見過的幾位夫人便送了禮物過來,不光是沛國公府,寧妧也送了一份補藥過來。
與之相比,皇宮裏卻沒有一點動靜。
淺淺無依無靠對付不了榮憐月,只能咽下這啞巴虧。對于皇帝,她沒有任何期待。好在她不是孤身一人,有蕭祈在,她就不覺得委屈。
她同晴妤說:“把這些東西都記清楚,等我病好了還要回禮,不好白收人家的。”
“公主放心,奴婢已經列好了單子了。”晴妤說着,視線忍不住看向坐在床邊的蕭祈,她早上過來的時候,蕭祈還在外頭站着,這才過了多久,便能從容的坐在這裏下棋了。也不知道公主用什麽方法把人哄得這麽老實。
淺淺專注棋盤,輕聲道:“我記得庫房裏有把劍,是當年齊老将軍送給我哥哥的。”
晴妤點點頭,“是有一把。”
當初淺淺的母親頗得皇帝恩寵,懷上五皇子後收到了不少貴重的禮物,可惜五皇子剛生下不久就夭折了,無福消受,便都積壓在了淺淺這裏。
“你叫人找出來,把它給蕭祈吧。”淺淺一邊說着,擡眸看向蕭祈,“那寶劍本該是我哥哥的,但他已經去了,今後便是你的了。”
少女的視線純真可愛,蕭祈卻不敢直視,恭敬點頭,“奴謝過公主。”
寧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雨停之後的豔陽天,春風帶來習習暖意。
接連三天晴暖,春闱在京城衆人的緊張等待中結束。
又過幾日,考試院放榜,明目上赫然寫着狀元的大名:崔千鶴。再下頭的榜眼才是娘子們心心念念的謝卿杭。
沛國公府出了一位狀元,全家上下喜不自勝,放了半天的炮竹,大擺宴席請客,好一番熱鬧景象。
淺淺也被邀請參加宴席,卻不見榮憐月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