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出閣
第62章出閣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永和宮。
禮部和欽天監着人送來了晉王大婚的儀程與蔔算的良辰吉日, 交由貴妃娘娘過目。
蘇貴妃擡擡下颌,讓身側的宮女接過,一雙修長而柔弱的手漫不經心地在上面劃了劃, 笑道:“怎麽送到本宮這兒來了?這樣的大事,該讓陛下過目才是。”
欽天監監正半彎着腰, 聞聲笑道:“……陛下已經瞧過了,選定了幾個日子,但還沒定下是哪一天, 特意讓下官送過來給娘娘瞧瞧, 免得不經意犯了娘娘的忌諱。”
“我有什麽忌諱?”蘇貴妃慵懶地卧在貴妃椅上, 下伏兩位宮女跪坐着給她捶腿, 精致的面孔籠在一層薄弱的日暈下, 美得不可方物。
嘴上這樣說,她眸光卻微微閃動,吩咐道:“罷了, 老四的婚事不是小事, 蔡大人說得有理,确實該慎重。聽蓉, 去請國師來瞧瞧。”
美眸轉動, 隔着屏風看向禮部的那位屬官:“至于禮部的儀程……本宮也不懂,不過禮部近年來也是操持過端王大婚的,想來,也必然是駕輕就熟了。”
禮部屬官忙道了聲是, 擦了擦頭上并不存在的汗。
端王如今都被貶谪到蠻荒之地了,貴妃竟然還要為從前的事斤斤計較……不過, 禮部這回确實是費了心思的, 晉王和顧家都不是好惹的, 晉王又是現下陛下唯一得用的皇儲,兩者相較,其實比端王那時候要隆重一些。
“……娘娘放心,殿下龍章鳳姿,深得聖心,大婚的儀程陛下都一一仔細看過,甚為滿意。那日,定然不會堕了皇家的名頭……”
蘇貴妃滿意地颔首,溫聲令那禮部屬官下去。
那人踏出永和宮的門檻時,正好遇見國師壽清一身玄色道袍,仙風道骨的身姿顯得氣韻高潔,漫步在這威嚴的禁宮,面上也并無太多畏懼之意。
那屬官挑眉,随意地拱手行禮,并不将此人放在心上——這道士,也就蒙騙蒙騙深宮婦人,陛下可不信他。
若說信,欽天監也應交到他手上才是。既然沒有,自然是只因貴妃的緣故,不足為懼。
壽清留着長長的須發,見狀捋了捋胡須,微微颔首,并不多言,更無半分愠怒神色。
待他進了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便從宮女聽蓉的手裏接過黃歷,沉吟了片刻,朱筆圈定了一日,道這一日與貴妃八字相得益彰,能使其延年益壽,美貌更甚,也能讓晉王夫婦琴瑟和鳴,難生虛妄。
貴妃一聽,喜笑顏開地附和道好,竟是十分信任,直接将那黃歷轉交給了欽天監監正過目。
欽天監監正草草掃了一眼,見是自己選定的幾個日子裏的一個,便也沒再多說,實則心裏很是不屑——拿他的本事做人情,說些不着調的哄女人的話,也就這個壽清能做得出來!
見貴妃似乎有話和壽清說,他行了一禮,高昂着頭顱離開了。
待人一走,壽清和善地笑了笑,令其徒弟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紅漆描金錦匣,四四方方的,跪伏在地托舉給貴妃的宮女:“……剛出爐的靈丹妙藥,望娘娘容顏永駐!”
蘇貴妃笑了起來,從宮女手裏接過打開,小小的匣子中,紫色漳絨裏置放着一顆大拇指甲蓋大小的朱色丹藥。
她素手将那丹藥拿起來,瞧了瞧,卻并未立刻服用,只嘆息了一句:“……這藥似乎不及上個月成效好了,國師的功力,是不是下降了?”
她今晨照菱花鏡之時,竟然發現額頭上生出了細細的皺紋——雖然并不能輕易瞧見,但還是讓她很不高興。
壽清神色不變,沉聲道:“或許是配量少了些,望娘娘寬宥。下次,定然不負娘娘所望。”
“罷了。”蘇貴妃嘆息一聲,看了一眼身側年紀輕輕卻不如她絕色風華半分的宮婢,才覺得心情好了些,不再猶豫,将丹藥置入口中。
國師這些年也還算是有功勞,不宜過分苛責,寒了人心。
壽清卻微微凝眉,想着出逃的靜純。
沒想到,靜純倒是比靜南諸人有用得多,如今她失蹤已有半月,尋遍了京都,包括在英國公府都留了人看着,也沒瞧見她的蹤跡。
人沒了也就沒了,怕的是,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攪動風雲。
只是,眼下這事還瞞着永和宮這邊,沒有半點進展,倒是不好輕易開口了。
貴妃用了丹藥,和國師隔着屏風說了幾句,便揮揮手讓他下去。宮裏靜默了片刻,不消多時,外頭傳來宮人的通禀聲:“……娘娘,晉王殿下來了。”
蘇貴妃掀開困頓的眼皮,神情有些無奈,見晉王大步地走進了殿中,繞過屏風給她行禮,眼角眉梢又恢複了尋常母子相見時的溫柔慈愛。
“去給殿下端一盅解渴的湯來。”
她坐直了身子,含笑道:“你來得正好,方才欽天監和禮部來人,商議你的婚期,定了冬月十五的吉日,如何?”
“但憑母妃做主。”晉王接過湯,喝了一口,沒怎麽猶豫便應了一聲。
說話的口氣,倒像成婚的人不是他似的,十分随意,沒有半點緊張羞澀的情緒。
蘇貴妃也不以為然。
顧家那姑娘,生得只能說是端莊秀麗,論容貌,比之她和晉王都遠遠不如,也就是門第上,能給她們帶來些好處。她也并不指望兒子和兒媳能琴瑟和鳴,恩愛不疑。
蘇貴妃含笑看着他喝湯,忽地問了一句:“說起來,那日陛下賜婚你還有裴家的那位是同一日,也不知那頭的婚事籌辦得如何了?”
晉王執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頓:“兒臣近來忙于觀政,倒是不知。”
一旁的宮女見殿下沒有作答,忙笑道:“……他們兩家趕得急,據說月中就要辦喜事了。”
貴妃也只是随口一問,聽得這話略略有些意外:“這麽急?”
旋即又笑着釋然:“也是,裴宣這個年歲的公子哥,許多都有子嗣了。英國公夫妻倆着急上火,急着将新婦娶進家門,也是理所應當。”
一面說,一面悄悄地拿眼神餘光斜睨坐在那兒的晉王的反應。
晉王另一只大袖下的手青筋畢現,暴露在衆人視線中央的模樣卻沒有什麽異常,恍若對此并不感興趣,目光随意地在殿內逡巡,最終落到了桌上那還未收起的錦匣上。
他微微蹙眉:“母妃又宣召國師了?”
蘇貴妃本是存着試探的心思,卻反被兒子抓到了把柄,聞言右手撫着發髻,将那鳳釵往裏推了推,面上随意地嗯了一聲:“……國師煉出了一爐丹藥,對駐顏效果不錯,便進貢到了我這裏。”
“母妃,那丹藥吃多了,恐怕對身子有害。”他嘆息一聲,老話常談。
貴妃并不在意。
有害?
可她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倒是越來越顯年輕了,并未覺得哪裏有害。
晉王見她聽不進去,也不再多言,母子倆寒暄了些瑣事,見貴妃眉宇間有疲色,他便起身告辭,回晉王府去了。
人一走,蘇貴妃淩厲的眼神就落在聽蓉身上:“廢物,連個東西都收拾不好!”
聽蓉面色一白,跪了下去。
她原是準備收的,只是聽着是晉王殿下來了,就沒怎麽在意,先放在了一邊。沒想到,貴妃娘娘服用丹藥這事,竟是不太願意讓晉王插手的。
蘇貴妃神色冰冷,但凝眉想了想,最終還是并未處置聽蓉,只厭煩地讓她滾下去。
纖長的手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撫了撫,換成沉沉的嘆息。
終究是年歲大了,從前的靈丹妙藥,如今效果也不佳了。不過,近來皇後一直撺掇着陛下廣選年輕後嫔,充盈六宮,她這張臉,絕不能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垮掉!
一晃眼,便到了九月十七這一日。
一聲雞啼,明舒便被全福夫人和幾位十全婆子喚起來,換上了繁複華美的大紅嫁衣。
她被推在鏡子前坐下,香肩上墊了緋紅的帕子,全福夫人恭親王妃親自給她描眉畫眼,不多時,鏡中便出現了一個紅唇白面的俏佳人,只是瞧上去格外喜慶,像年畫上的童子妝。
明舒忍着笑意,心知這是新嫁娘最尋常的裝扮,心裏正暗暗想着裴宣見到她這幅模樣,會不會被弄得大驚失色,身後,卻有婆子在細細地為她梳頭,嘴裏念念有詞:“……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舉案又齊眉……”
她微微一怔,那點笑意便被悄然抹去,生出些莫名的淚意來。
自今日起,她當真不再是陸家的姑娘了,而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裴宣的夫人。
一時心裏有喜有憂,起身看見了進屋的程氏,一滴淚便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哭嫁原是規矩,她自幼喪母,父親也含冤而死,今日主持婚禮的,正是她的三叔三嬸。但她并非是因規矩而哭,是當真有了許多不舍,瞧見親近的程氏,就再也忍不住情緒。
程氏一見她這模樣,笑吟吟的樣子也悄然沒了,拉着她的手,淚眼婆娑:“……好姑娘,大喜的日子,原是要嫁去好地方,你爹娘若在天有靈,也定是為你高興的。”
十全婆子也在一旁紛紛應和,道她嫁去國公府,不消一年半載生下子嗣來,便是一生衣食無憂的好福氣。
明舒不語,只是默默地掉着淚,任由她們不停地補上手裏的胭脂。
程氏拉着她又說了會兒話,不多時,外頭便傳來噼裏啪啦的爆竹聲,程氏臉上的傷感少了很多,笑吟吟地道:“應該是迎親隊伍來了。”
明舒微怔,愣神的當間,恭親王妃便将整齊放着大紅蓋頭的托盤喚了來,溫聲勸着,親自将蓋頭給她蓋上。
眼前是朱紅的一片,她似乎聽見外頭有歡聲笑語——大抵是二房的兩位兄長在迎合着規矩,出題刁難新郎官進門之類的事。
隐隐約約能聽見裴宣的聲音,仍舊沉穩大方,似乎還帶了救兵,一問一答之間很是迅速,并不能刁難到他。
她抿了抿唇,那些傷感的情緒頓時也一掃而空。
有人進了她的屋,要背她上花轎了。
她知道是二房的堂哥,于是點點頭,順從地被人攙扶着由他背了起來。
到底到了她婚期臨近的時候,二房的人也紛紛趕了回來。陸家的人,沒有懦夫。若非如此,今日背妹妹上花轎的活計,恐怕也要托給外人來做。
花轎搖搖晃晃地被擡起來,鞭炮聲響得更密集了,鑼鼓喧天,整條長街都熱鬧非凡。
丹蘭的手從轎子外悄悄伸進來,笑吟吟地低聲道:“小姐,這是姑爺給的。”
她接過,是一包易克化的點心,還是溫熱的。
那顆随着花轎搖搖晃晃的心,便在此刻變得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