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包庇青少年早戀是錯誤的行為
白色情人節還是來了,鋪天蓋地,洶湧而至。
前一天下了一場雨,愛的氣味被包裹在水汽裏從桃花樹的頂上飄下來,濃郁的壓在城市上空,很快又被陽光曬幹,輕盈的漂浮在空氣裏,連風都變得含情脈脈起來。
在這樣的氛圍下,周餘應景地把店裏播放的歌單換成了情人節特輯。
小西并沒有請假,甚至還帶着弟弟一起來店裏幫忙了。
小西的弟弟理所當然的叫小東。
東南西北裏最普通的一個字。不論是小南,小北還是小西聽起來都像是可以有一番奇遇的樣子,唯獨小東就聽起來過于平庸了。
“叫周哥。”小西拍着少年的後背說道。
眼前的男孩長相跟他的名字一樣普通,但是個頭很高,明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已經直逼一米八。脊背很薄,肩膀很寬,典型的少年身形。
對于個子高的男孩,長相上是可以寬容些的,所以周餘覺得小東算得上清隽。
“叫我周餘就可以。”周餘笑了笑。
小東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叫了聲:“老板。”
“你不是想開店嗎?今天就在這邊幫着花店搬搬花,收收錢。結束了給你八十塊錢。”小西難得的擺出了長輩的姿态。
小東看起來不太愛說話的樣子,冷冷的點了點頭。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餘身後的鐵皮桶說道:“那些玫瑰要搬出去嗎?”
小孩還挺聰明的。周餘忙點頭道:“對,這一桶霓虹甜心和驚豔浪漫都要搬出去。”
“?”小東露出迷惑的表情,迷惑中帶着一絲好笑。
“就那桶紅的和那桶粉的。”小西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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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小東撸起夾克衫的袖子,從架子上搬起一桶花,看起來毫不費力。端着花從周餘身邊走過的時候,周餘沒忍住看了看對方的手臂,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有一種被物種碾壓的感覺?
“老板,你不用有顧慮,使喚他就行。”小西在旁邊說道。
周餘說:“你弟弟看起來挺穩重的。”
小西說:“這是允許他六點後出去自由活動兩個小時換來的。”
周餘笑了笑,沒說什麽。
小東走進來的,小西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老板,記住我們說好的。”
周餘看了她一眼,走過去把另一盆準備搬出去的花搬了起來。
小東和小西雖然是姐弟,性格卻大相徑庭。小西熱情開朗,小東卻總有些郁氣沉沉,說話慢吞吞的,時常用一種空漠的眼神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樣子。每當他看過去的時候,男孩又會立刻收回眼神,忙于自己手裏的活計。
不過,小東也有和小西相似的特性,聰明又麻利。短短幾個小時便已經把店裏的一套流程都摸清了。
在又一次視線接觸未果後,周餘終于先開了口:“你有事情要問我?”
小東略一躊躇,“嗯”了一聲,旋即問道:“老板,開店好玩嗎?”
“每天起早貪黑,要應付花市缺貨,各種無條件的漲價,物流也會出現差池,店面租金還不便宜,剪花有時候會剪得手指頭都出血,但依舊經常入不敷出!”
“?”
周餘按照小西的叮囑,一字不差的說着臺詞。但顯然只會努力背臺詞的演員并不算好演員,周餘僵硬的演技成功讓小東皺起了眉。
周餘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好在立刻收住了,這才維持住了成年人的體面,他輕咳了一聲問:“為什麽不想上學?”
“總覺得自己上得很吃力。”小東說,“我挺想開店的,不一定非得讀書,對吧?”
周餘點了點頭,這樣的事情也是有的,能讀書固然是最好,但有的人或許就是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周餘問:“你想開什麽店?”
小東摁着手裏的圓珠筆,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他說:“小餐館之類的。”
周餘思索了一下問道:“那得等成年之後吧?”
“嗯。”咔噠的聲音加快了。
周餘略帶為難地說道:“那現在除了上學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了。”
“嗯。”圓珠筆被放到了桌子上,少年已經作勢要站起來了。
周餘看了一眼那只圓珠筆說道:“高中的知識确實基本都沒什麽用處,以後也幾乎都不會再用到。”
小東愣了一下,沒有站起來。周餘笑了笑繼續說道:“但不要想着把剩下的兩年敷衍過去,養成了随意散漫的習慣以後,做什麽都不會成功的。”
小東似懂非懂的望着周餘。
周餘說:“你想開店成功吧?”
這句話小東聽懂了,所以他點下了頭。
“寒暑假的時候我給你留意一下有沒有餐館收臨時工。”周餘眨了下眼睛。
小東沉默了幾秒,說了句“謝謝”。
聊天到此為止,周餘轉身準備把架子上的粉桔梗拿到外面去,玫瑰花已經賣完了,只能用薔薇和桔梗這樣的冒牌貨代替。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那皮桶裏的水好像被灌得太多了,周餘力氣不夠,差點一兜頭,把那一桶花套到自己頭上。
好在身後的小東眼疾手快,伸出手扶住了花桶,周餘才幸免于難。
門口的風鈴聲恰好在這時候響起,兩人下意識往門口望去,正好和走進來的程景深面面相觑。
短短幾秒,氣氛不知道怎麽就不自然了起來,倒不是說哪裏有什麽差錯,大家都各自做着合适的事情,但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交鋒的感覺。
“我幫你。”小東散漫的收回眼神,把那桶桔梗搬了下來。十六歲正好是有力氣沒處花的年紀。
程景深眼裏閃過一絲冷漠,但立刻又揚起了笑容說:“店裏雇了新員工?我昨天來還沒看到呢?”
“小西的弟弟,情人節來店裏幫一天忙。”周餘解釋道。
程景深說:“店裏很忙嗎?那我也來幫忙好了。”
說着就要轉過櫃臺走到裏面來,還頗有态度的撸了撸袖子,指着架子上另一桶花:“這個花要搬出去嗎?”
周餘原本是想說不用的,因為那是一盆康乃馨。但看着程景深興致勃勃的樣子,話到嘴邊就變成了:“麻煩了。”
于是花店變成了程景深和周餘的主戰場,小東只能被迫被擠到了茶室和小西待在一起。
距離六點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姑娘,穿着娃娃領的棉麻連衣裙,外面套了條米色的開衫毛衣,黑發上別了一枚小發卡,手裏拎着一個紙袋子。也不進來只是在門口張望,隔着玻璃門和周餘視線接觸,就立刻羞怯的背過身。
十五六歲,顧盼生輝的少女,什麽都不做就已經是美好本身。
周餘笑了笑,低下頭剪着手裏白桔梗的花莖,又用牛皮紙包了起來。然後周餘把小東從茶室叫了過來,讓他幫忙收拾下一地花梗的地面。
看到門外的女生,小東那張始終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些細微的變化,嘴角和眼角藏不住的上挑,卻還是順從的拿起旁邊的掃帚。
周餘把桌上那束白桔梗和一天的傭金一起塞到小東的手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外。
“你下班了。”
小東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說了句“謝謝”就扔下掃把跑了出去。
果然還是小孩子。
春日西沉,街道上都是玫瑰花的香味,溫柔的向晚時分。
周餘順着玻璃窗看出去,少年跑到少女的身邊,把手裏的花遞給她,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女孩也低下頭,把手裏的紙袋塞到她懷裏。然後,兩個人一同消失在了視線盡頭。
歌單裏的音樂剛好放到了沙灘男孩的《wouldn't it be nice》,主唱的聲音親昵甜蜜,又帶着少年氣。這樣的場景不免會讓人想到青春年代,永遠年輕的少男少女,永遠明亮的陽光草坪。
周餘多少有些羨慕小東這個年紀,倒不是說他的青春有多麽美好,恰恰相反,他一直都不算是那種特別幸福的孩子。因為跳級的原因,總比周圍的人都要小一些,除了學習以外也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又因為性格內向,熱衷發呆,時常喜歡一個人呆在角落,故而被人覺得怪異,難以接近。
但那時候其實并沒有特別孤單,可能是對美好的事物尚未失去興趣。老式的MP3裏總是有各種搖滾樂,偷藏的小說還不是為了虛度光陰,夏天的夜晚也似乎永遠沒有窮盡。
補課機構的前一條街有一家叫“陶樑閣”的茶壺店,店的門口有一個小花檻,店正中的牆上挂着草書寫的“謹慎”二字。周六補完課他總是會跑到那裏,隔着玻璃門看裏面的人捏茶壺。店主人大多數時候都坐在玻璃門後面捏壺,但偶爾會站起來指導身後的學徒。看着茶壺一只只成型,被送進窯裏燒制成容器,然後排列整齊後放在架子上出售,周餘總會覺得莫名的舒服。
他也不總是一個人,有時候門口會有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提着花灑給小花檻澆水,少年總是穿着校服或者白色的T恤,小花檻裏的花也總是開得很好。其實少年應該穿過別的衣服,花應該也有凋謝的時候,只是他想不起來了。
少年看到他的時候總會笑着跟他說“你好”,一笑就露出銀色的牙套,他會匆匆說上一句“打擾”後低頭離開。但下次見面,少年依舊會笑,依舊會露出銀色的牙套,以至于到最後他已經不記得對方的長相但還記得對方的牙套。
說來好笑,在他枯燥的青春日夜裏唯一留下痕跡的,居然是副牙套。
“你好像很羨慕?”程景深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把周餘拉回了現實。
周餘轉過身,低聲說道:“女生很漂亮。”
程景深又看了一眼門外,那裏早就沒有兩人的身影,他說:“我倒是沒什麽感覺。”
“對未成年有感覺的話,我會立刻報警的。”周餘說道。
兩人相視,都笑了起來。
“還是很美好的。”周餘說。
“什麽?”
“青春啊,還是很美好的。”
夢想可期實現,愛情當得圓滿。
“是他足夠勇敢。”程景深撥弄着落在桌上的花瓣,那語氣莫名聽出幾分自嘲來,“如果是我,大概不會把這種感情說出口。”
周餘不解: “哪種?”
“所有人反對,看不到未來也絕不會有結果。”
周餘說:“初戀不就是因其未完成而完成,因其不完美而完美嘛。”
“大多數時候我并不信奉這種理念。”程景深笑了笑,看着周餘的眼睛說道,“我認為遺憾就是遺憾,而完美應該毫無遺憾。”
程景深極少有的悲觀時刻。與程景深認識這半月以來,周餘總隐約覺得程景深并非像表面看來那般溫和。這并不是說程景深的行為舉止有什麽問題,恰恰相反,他甚至更偏向于那種傳統意義上的老好人,寧願自己的利益折損也會笑着對你說沒關系。但他身上又有種天生的憂郁和天生的冷漠。這樣連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注意到的天然惡性偶爾會讓他說出一些頗為尖銳的詞語,然後很快就被溫柔、積極的既定印象所掩蓋過去。
周餘沒來得及回答什麽,就看小西從裏頭走了出來。
小西問:“小東呢?”
“六點了。他下班了。”周餘說道。
“臭小子,我就知道他要跑。”小西氣急,跑到門口去看,哪裏有兩人的身影。原本小西就是許的空頭支票,準備下班後帶着小東一起去看場電影了事,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周餘,還是讓小東跑了。
周餘眼神裏露出一絲狡黠,那表情很熟悉,像極了粗制濫造的狗血電視劇裏,幫着主角籌劃私奔的配角,生怕觀衆不知道他做了這樣的好事,要露出這樣拙劣的表情來告訴觀衆劇情。
所以說,藝術來源于生活。
“老板!”小西咬牙切齒地喊他,周餘忙背過身去,假裝撚起水竹的葉子。
程景深看了周餘一眼,大概也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他的嘴角抿出一個弧度,說道:“結束後要一起去放松一下嗎?”
周餘和小西齊齊看他,他笑着從口袋裏掏出三張票,是moon的門票,上面寫着“autse樂隊專場”的字樣。
是小西說的想看的那場表演。
衆所周知,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這種方法可恥老套但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