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鳴煙铧滿面嚴肅, 她隔空斬斷惡靈的半個頭顱, 拉着殷旬在入口關閉之前險險逃出。
剛才只要兩人在下面多愣神片刻, 就不會是那麽簡單的結果了。
殷旬腳腕被灼燒出傷。他自己簡單處理了一下,沖鳴煙铧道謝。
鳴煙铧擺手, 兩人坐着休息了一會兒,平複了下呼吸。
剛剛平靜下來,她便接到了衛黎的傳訊。這訊息是昨天就發來的,但是當時她身在陣法之中沒有收到,看到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大半天了。
殷旬見她表情凝重,問道,“怎麽了?”
“出事了。”鳴煙铧将剛剛收回的驚蟄又召了出來,“領主丹率兵七萬壓境, 我被認命此次抗魔将軍,要立刻北上。”
殷旬微愣,待反應過來後慌忙拉住她的手, “我……”
鳴煙铧搖了搖頭, “丹進軍的時候, 你還和我困在陣中, 之前也是與我一同住在魔宮,我知道此次兩界的交戰并非你本意,沒有怪你。”
殷旬雙眉微蹙, 臉上的擔憂之色不喻言表,他依舊沒有松手,“就算煙铧這麽說, 我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觀。我與你同去,親自将丹捉拿,給帝君謝罪。”
鳴煙铧按住他的手,男子的手似白玉,摸起來冰冰涼涼的并無暖意。
“你之前在火陣裏身體不适,這次就算了吧。回去休息一下,等我解決了北境的事情再來找你。”
她抿了抿唇,像是有話要說,卻最終只是道,“軍令如山,我不得耽擱。”
“好吧。”殷旬嘆了口氣,那雙碧眸裏生出些苦澀,“立場不同,煙铧能這般體諒,我本該知足。只是……”
“我知道。回來還和你一道玩。不會因此遷怒你的。”鳴煙铧颔首,朝他擺手,“戰事一結束,我一定再來找你。”
聽她這麽說,殷旬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他彎眸,“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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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分開,鳴煙铧迅速朝北境趕去。已經是遲了大半天,她沒空回東陵宮收拾什麽行禮,儲物袋裏還有兩瓶丹藥,再加上三張師父繪制的符箓和自己手中的驚蟄,便也齊備了。
回頭看了眼朝魔宮趕去的殷旬,鳴煙铧心裏有些複雜,連帶着那雙黑曜石似的瞳孔裏折出的神色,也就明明滅滅的駁雜了起來。
握着驚蟄的手緊了緊,她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心一意的趕路。
……
北境·天軍陣營
“煙铧将軍!”
“煙铧将軍來了!”
剛進入營地,鳴煙铧就遇見不少對自己打招呼的士兵,每個人在見到她之後臉上都露出一種莫名的激動,仿佛自己是來分發還魂丹似的。
她沖着衆人略一點頭,還沒說話就聽有一道粗嘎的聲音響起,“看什麽看!看金子啊,很閑是不是?都給老子滾去操練!”
這熟悉的聲音一出,不僅士兵們一哄而散,鳴煙铧也有些發怵。她沖着遠處走來的一褐衣老者彎腰行禮,“劉肆師叔。”
老者矮小精瘦,黃黑的臉上留着一撮白色的山羊胡,他負手走來,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女戰神,他不似常人激動,反倒哼了一聲,“诏令發下來足足一天你才到,五千年不打仗,規矩全喂狗了是不是?好大的架子啊,煙铧上神。”
鳴煙铧彎着腰臉朝地,“弟子知錯。”
“知錯有個屁用,我把帝君殺了說句知錯行不行?”
鳴煙铧立刻從善如流,“弟子以後絕不再犯。”
“我把帝君殺了以後再不殺別的帝君行不行?”
“您為什麽老是要殺帝君?”
劉肆瞪眼,“頂嘴?去去去,去見你的大帥去,什麽都不懂,蠢得像塊石頭。”
“是。”鳴煙铧這才起身,慢吞吞地糾正他,“我本來就是塊石頭。”
“所以才那麽蠢。走,帶你去見他。”劉肆揮手,朝前大步走去,嘴裏還不停咒罵着,“三萬天兵前天就集結完畢,偏你架子大,這個時候才到。要真耽擱了,不需要我動手那位尊貴的帝君就得被魔族踩死。”
鳴煙铧跟在後面一言不發,聽着劉肆又開始罵帝君為了私事耽擱了軍情,又罵衛黎才剛從北境走了幾天就出了這種亂子。
這位脾氣極差的老人便是鳴阡鶴的師弟,也是衛黎和煙铧的師叔。兩人小時候的訓練,鳴阡鶴管得很少,多是劉肆幫忙帶看。因此劉肆在兩人的心裏也是半個師父。
只是他脾氣實在不好,又不願意變通。鳴煙铧已經足夠剛直了,他比鳴煙铧還要剛直,帝君對他極為不喜,除了有戰事的時候會點一點他,其他時候一概不理。
上上屆的庭會上,劉肆當堂指責帝君給帝後建造新宮殿耗財耗力,被帝君一怒之下斥責了一頓,之後他自己辭了職,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又來了這裏。
劉肆不僅敢罵帝君,他連自己的嫡親師兄鳴阡鶴也不放在眼裏,常常嘲諷他老來裝嫩,一大把年紀了,偏偏既不蓄須也不服老,把自己變得跟個年輕人似的臉上沒一條褶子,連衣服都穿得花花的。
鳴阡鶴那件穿了幾萬年的白底墨龍紋袍在劉肆嘴裏變成了花衣裳,委實有些委屈了。
但就是這麽一位常與人交惡的老人,讓鳴煙铧心生尊敬和崇拜。每次劉肆張嘴罵人的時候,鳴煙铧都要到場,仔細聆聽後給他鼓掌。
出口成章加上眉飛色舞,好一出精彩的……教訓。
這讓嘴笨不擅長說話的鳴煙铧十分佩服。
但這樣的結果就是劉肆罵完人就開始罵邊上看熱鬧的鳴煙铧。
一路的罵罵咧咧不停,直到進了主帥的營帳劉肆才安靜下來。
鳴煙铧掀了帳簾,帶着外面的一身冷氣,對着帳中的人利落單膝跪下,“末将鳴煙铧來遲。”
帳中兩列坐着七八位将軍和充當了軍師的秦易文。
主座上鋪着白虎皮,有一身着銀甲墨發高束的男子坐着。
見傳說中的戰神榜第一,幾位将軍都面露喜色,其中有些和鳴煙铧一起帶過兵,故人相見更是開懷。
然而主座上的男子卻一言不發,不僅不叫鳴煙铧起來,甚至面色有些陰沉。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有些不解。帳中頓時寂靜下來。
鳴煙铧跪着,只聽上方傳來冰冷的聲音,“我的軍令是何時下達的?”
“昨日未時。”鳴煙铧低着頭答道。
“那你為何現在才到。”衛黎下巴微擡,“怠慢軍令,理當處死。念你是初犯,處罰從輕。”
“去手。”
命令一出,衆将嘩然,跪在地上的女子卻面無表情地應道,“是。”
她毫不猶豫的拔刀出鞘,對準自己的左手就要砍下。一旁的王将軍當即站出來,“慢!”
五大三粗的男人臉上有道傷疤,那是五千年前同魔界大戰時,他替衛黎擋下的。
男人跪在鳴煙铧身邊,“主帥,軍令确實不可違,但大戰在即,不可重罰将領。再者,煙将軍這些年軍功不計其數,功過相抵,還請主帥饒過她一回。”
帳中的另外幾位将軍一同跪下,“還請主帥饒過煙将軍。”
秦易文嘴角不自覺向上彎了彎。
衛黎面無表情地看着下面烏壓壓跪的一群人,“我今日饒了她,日後再又違令者又該如何?去手已是念及她是我天界的功臣,爾等休要多言。”
他轉而對單膝跪着的女子道,“鳴煙铧,你身為抗魔将軍,卻帶頭違令,要你去手可有不滿?”
“末将不敢。”鳴煙铧低頭。
“主帥!”王将軍擡頭,焦急地朝秦易文看去,“軍師!”
秦易文咳嗽一聲,對着衛黎拱手行禮,慢條斯理地開口,“主帥,如今魔軍七萬,我軍三萬。北境嚴寒,領主丹率領的都是北方的魔軍,而我則都是中原将士。地利人和皆不占盡,此時再罰去煙将軍的一只手,怕是會使我軍戰力大打折扣。軍中應當賞罰分明,但不若先留着她的手,等戰後再予以懲罰。”
衛黎本也就不是真心處罰自己雙生,就等着下面的人再三求情,秦易文開口後,他便順着臺階往下走,“既然如此,就先留着你的手。若是不能擊退魔軍,便兩只一起砍了。”
衆将心裏舒了一口氣,齊聲道,“主帥英明。”
“你們退下吧。”衛黎擡手,“劉肆、鳴煙铧留下。”
待衆人退去後,衛黎微一擡手示意跪在地上的鳴煙铧起來,“來。”
鳴煙铧點頭,“是。”随即走到衛黎桌邊。
兩人都沒有提剛才的事情,身為雙生,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言,雙方都知道對方的意思。
衛黎已經換上了元帥的铠甲,貼身輕薄,卻極為堅韌,那是五千年前他擊敗魔界大軍後帝君賜下的神器。本來他想送給煙铧,煙铧卻直言:“我覺得,還是你比較需要。”
一直被煙铧壓着打的衛黎,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他見鳴煙铧一身黑衣,便道,“你的甲胄已經放在旁邊帳子裏了,你是在那裏住還是留在我的帳中?”
“你的。”鳴煙铧想都不想就答道,從前為了保障衛黎的安全,他們一直是住在一起的,總歸也不需要睡覺,不存在世間所謂的男女大防問題。不過,幾萬年下來,衛黎的裸。體鳴煙铧也沒少見,每次他被人揍個半死的時候,她就直接把他衣服扒下來療傷。
她拿過衛黎桌上的地形圖來看,微一皺眉,“北境的冬季,不好打。”
“沒錯。”衛黎起身,“丹此次帶領的是他東北領地的魔軍,他們本就習慣北方的氣候,而我們的士兵大多是中原偏南一帶的人。”
煙铧下巴微擡,給出了簡單粗暴的建議,“不管如何,殺了丹便結束了。”
一旁的劉肆聽着哼了一聲,“說的簡單,他深居敵營內部,有七萬魔軍擋在前頭,外邊又設了七道結界,你的驚蟄是有多長?”
“心之所向,刀之所及。”她高深莫測地答道。
“別拿你師父的話堵我,他一天天除了說這些屁話還能幹什麽。”
“還能養小鳥。”鳴煙铧替自己師父說話,“他養得特別好。”
衛黎看着桌上的折子突然感覺頭疼,他拍了拍鳴煙铧的肩,“一會兒去見見秦易文,一起商量下對策。”
“是。”
“你們聊着,我先回去了。”劉肆掀開帳門,“有事再叫我。”
衛黎見劉肆出去後,和煙铧坐下,他将地圖疊好放到一邊,“路上怎麽耽擱那麽久?”
“唔,我誤闖了魔界的禁地,剛剛從裏面出來。”
“魔界禁地?”衛黎擡眉,“我相信你的實力,可往後這種事情還是要小心一些。”
“更何況那是在魔界,近來兩界之間有些不太平,以後若是沒事,還是少去為好。”
鳴煙铧颔首,不置可否。
“此次丹突然帶兵逼境,帝君惱我之前辦事不利,只點了三萬兵馬給我。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急着找你回來。”衛黎嘆息的撫膝,臉上有些無奈,“又要辛苦你了。”
“衛黎,你是不是不高興了?”鳴煙铧眨了眨眼,直接戳破。
與往常不同,這一次衛黎只是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做臣子的,有什麽高不高興。”
衛黎這些年鮮少說這樣尖銳的話,鳴煙铧立刻就覺得事情大了,她站起來,沖衛黎張開雙臂。
“要抱一下嗎?”
這是兩人從小就習慣的鼓勵方式,衛黎見此,眉宇間柔和了起來,“不用,我沒有難過。”
“好吧。”
鳴煙铧順口安慰了一句,“不要擔心,反正你馬上就是帝君了,到時候你做個明君就行了。”
她這話剛出口就反應過來,衛黎又要說她大逆不道了。
然而這一次,座上的男人沉默良久。
鳴煙铧大驚,衛黎已經被氣到這種程度了嗎,連罵她都不罵了。
倏地,男子緩緩開口,“煙铧,你覺得,兩位少君怎麽樣?”少君便是帝君的兒子,帝君一共兩個孩子,大兒子随母親,喜歡樂律,小兒子如今正在人間歷劫。
鳴煙铧對兩人了解不深,回憶了一番後,如實答道,“都打不過我。”
衛黎聞言,輕笑了一下,“确實沒我耐打。這三界,也就我願意被你揍了。”
“對啊。”鳴煙铧點頭,殷旬也不願意陪她打。
衛黎面上難得一派輕松,放在膝上的手卻悄悄握緊了起來。
他眼睑微瞌,努力壓下心中的暴戾。
做臣子,本該兢兢業業忠心侍主,可他到底是塊捂不暖的冷石頭,冥頑不靈不受教化。有些事情,他半點也忍受不了。
帝君老了,不該還霸着那個位置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奶油味甜話梅的地雷!!!謝謝老爺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