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愁楓的院子坐落在城內最繁華的地段, 據說是因為他妹妹江愁眠喜歡看雪, 當時他就來北邊的眠城盤了個小院子等着當做妹妹的嫁妝之一。
不過三百年過去了, 妹妹并沒有出嫁,反倒是妹妹養的狗生了一窩又一窩。
院子施了結界, 進去後并無多少灰塵,唯一的問題是這是江愁楓作為送給妹妹新婚的婚房,于是煙花和殷旬踏入的時候——滿堂紅。
煙花四顧之後點了點頭,“紅紅的,是大師兄喜歡的樣子。”
殷旬抱着胸單手捏下巴,“不,如果是我來準備煙花兒的婚房的話,會比這個好看很多。”
“嗯。”煙花也這麽想, 大師兄一向來在修飾上很有見解。
兩人毫不在意的用着人家的婚房休整了片刻,等冬天的天大亮之後,殷旬帶着煙花出門了。
“師兄, 去哪?”
“去城裏看看。”
“哦。”煙花跟着眼前的這抹白, 下意識的開始發呆, 卻忽的頭上一重。
“不許發呆。”殷旬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 “這次不買東西,煙花兒要注意周圍。”
“哦。”
兩刻鐘後
“大師兄,不是不買東西嗎。”
殷旬動作頓了頓, “呀,差點忘記了。”他将手裏的簪子放回去,輕咳了一聲, “不過煙花兒有注意到這些商販和從前的有何不同嗎。”
煙花盯着就站在一旁的掌櫃看了看,然後答道,“比從前的更歡迎大師兄了。”那個人好像希望大師兄直接把這個店買走了一樣,兩眼都在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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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心裏傳音,直接将聲音傳到對方耳中,因此站在一旁哈腰的掌櫃并沒有聽到什麽,只是有點莫名其妙為什麽兩人突然都在看自己。
“是了,明明再過兩天禁令就開始實施,這些人為什麽還會待在這裏不走呢?”殷旬鳳眼中帶着點點笑意,意有所指道,“煙花兒,你要記住,永遠給自己留點餘地,絕對不能抱着任何僥幸心理。”
否則,只會像是第三世自廢靈根的他一樣……
煙花偏頭,“師兄是說,他打算最後一天再走嗎?”
“不錯。”殷旬食指和拇指捏着那支簪子來回轉動,“不要讓你的貪念占了上風。如果魔族真的遵守和十大宗門的協議等到第三天再進城還好,一旦他們背棄了約定提前入城的話,留在這裏的百姓只有死路一條。”
“不要為了蠅頭小利或是一時的安逸自在而冒險,”他看向煙花,眸色沉沉,“永遠不要。”
煙花受教地點了點頭,然後看着殷旬轉身又挑了兩只簪子一只發釵包起來帶走。
“師兄,”出門了之後煙花忍不住問道,“你買那麽多發飾給誰。”
每到一個地方殷旬逛街回來總是買很多看起來沒用的東西,什麽話本、發飾、彩帶、裙子,可是師兄似乎也并沒有要送的對象。
“給煙花兒呀。”大師兄笑眯眯地回答。
煙花疑惑,“可我不用。”她甩了甩自己用一條紅色發帶紮起來的馬尾,“用這個。”
“等煙花兒長大了用。”
煙花……煙花忽然覺得做個小孩子也挺好的。
兩人向城外走去,除了個別幾個不要命趁着最後幾天賺錢的店主,大部分住宅門口都碼着大包的行禮。
路過的一戶人家剛好開着門,年約二十的女主人從裏面走出來,抱着一個雙臂無法圍住的大竹框,手臂上還挎着一個沉重的包袱。
她出來的時候正好和煙花四目相對,見到少女一身黑色勁裝手提長刀的仙門裝扮後愣了愣,随即立刻帶着東西退回了家裏,砰的一聲重重的關上了大門。
關上之前,煙花清晰的在她臉上看見了憤怒。
少女低頭,心裏有些難受。她知道女子憤怒的原因,那是在憤恨他們放棄了這座城池。
兩人繼續外城走去,所到之處,那些本來正在彎腰收拾行李的百姓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言不發地看向兩人。
他們什麽都沒說,卻仿佛有巨大嘶吼響在煙花耳邊。
這條路似乎十分漫長,是煙花走過最長的街道。
路面空曠平坦,卻讓煙花覺得比當時闖九尾蛇時的路還要艱難。它沒有任何實質的障礙,卻四處凝固着壓抑的絕望。
這樣無形的對手讓少女手中的長刀宛如廢鐵,沒有半點作用。
再強大的邪祟,她尚且可以努力做些什麽,哪怕是用力到握刀的虎口開裂出血,煙花也是有地方可以用力的。
可是現在不行,她沒有揮刀的對象。
那些視線靜默的打量着衣着光鮮的兩人,煙花低頭,手裏的長刀靜靜地躺在刀鞘中,她站在原地小聲道,“師兄……”
殷旬嘆了口氣,他自然明白少女到底在難過什麽。
的确在頒布禁令後,眠城的百姓是很氣憤的,他們氣憤十大宗想都不想就放棄他們,他們氣憤自己從前是對十大宗那樣的崇敬,他們更氣憤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為求自保地見死不救。
這裏是他們祖祖輩輩的家鄉,眠城紮着無數百姓的根,而此時,他們卻不得不離開這裏,看着這裏被深惡痛疾的魔族侵占,看着自己先祖的一切努力毀于一旦。
“煙花兒,記住這種難受。”殷旬沒有像從前那樣開解少女,反而鄭重道,“這是每一個弱者都必須承受的。”
煙花抿唇,“師兄,我不想承受。”
“那麽就變強。”殷旬看着她,“當你強大到可以随心所欲之後,就再也不需要承受任何痛苦了。”
少女低頭,久久不語。
變強……她不是一直在這麽做麽,可是要到足夠強大之前,到底還需要等多久?
煙花不知道随心所欲的強大是多麽強大,但是如果那是師兄都無法觸及的高度,她又如何能達到。
“師兄,我什麽時候才能變強。”煙花擡頭看殷旬,眼裏滿是迷茫。
她真的可以嗎,真的能到那種境界嗎,那種連師兄都無法觸碰的境界,真的是她可以觊觎的麽。
“煙花兒,變強從不是用時間來計算的,或許是一瞬,也或許千萬載,那取決于你自己。”那雙鳳眸裏的眸色漸深,多了些煙花看不到的東西,“有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你可以。不論何時,不要質疑自己,你是天道厚愛的人,是得天獨厚的修士,不要在剛剛踏入道法時就失了張揚的底氣。”
“自信一點,嚣張一點。”男子勾起了唇角,露出了煙花熟悉的微笑,溫柔的、鼓勵的、親切的微笑。“相信你手中的刀,也相信自己的內心,那是你最強大的、也是永遠不會背叛你的依靠。”
少女低着頭,不需要用眼睛,她就能從神識裏感受到周圍來來往往的百姓看自己的眼神。
憤恨的、無奈的、哀求的,讓煙花第一次嘗到心酸的感受。
她不明白,為什麽屹立了千年的十大宗門、出了無數先祖大能的十大宗門、以鏟除妖魔保護世人為己任的十大宗門,會對魔族不戰自退。
記憶忽地翻飛,她想起了從前衛黎對他說的那些規矩——不要反駁師長,無論對錯;不要同門私鬥,無論理由;不要輕信他人,無論親疏……
不要、不要、不要!這世上有太多的不要,煙花不知道緣由不知道對錯,衛黎也未必真的明白。然而不過是個孩子的衛黎,卻早已深谙這些規則,并且運用自如。
最初制定這些規則的人是誰,最初制定這些規則的本意是什麽,或許早已無人深究。所有人都按着這些規則行事,并且習以為常。
那麽這次十大宗做出的決定,又是遵循了哪條規則。
煙花想不出來,但她卻懂得殷旬眼中的嘲諷和無奈。
哪怕是強大如師兄、江前輩,也不得不束縛于這些規則之下。
煙花想,她真的很笨,也真的很弱。她既無法理解這些規則運轉的道理,也沒有力量去沖破它的束縛。
她一心修道,卻悟不出大道為何;她手握長刀,卻斬不斷這世間不平。
她只能站在那裏,什麽都做不了。
她只能站在那裏,感受着弱小的絕望。
絕望,這是煙花第一次感受到絕望。
少女沉默地站在原地,低着頭看不清神情。
許久之後,她倏地開口,“大師兄,我想閉關。”
殷旬垂眸笑道,“煙花兒,師兄不是逼着你變強,你還小,并不需要将那麽多的重量攬在肩上。”他嘆息一聲,“我只是希望你能看看,看看從前你沒有見過的一面,看看這個天下的陰陽斑駁罷了。”
“不。”煙花沉聲,“現在的我,還沒有資格揮刀。”
這樣心浮氣躁的自己,只會玷污了手上這把刀。這樣幼稚無知的自己,只會玷污了所行之處的天地。
她從前所追求的強大,太過狹隘。
什麽是強,什麽是弱,十多年前殷旬就跟她提過。可是那時候的煙花似懂非懂,總覺得大師兄說話太空。在她看來,還是修為最重要,別的都無所謂。
但是現在再一次想起大師兄當年說的話,煙花有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忽然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會。
比起衛黎,她不夠聰明;比起南宮逸,她不夠圓滑;比起淩悅玥,她不夠肆意;哪怕是論修為,放眼三界,她也渺小的不足為道。
鳴煙铧一點都不強,鳴煙铧很弱。
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自己所求之道到底是什麽,自己到底是為什麽而活、為什麽而抽出鞘中的利刃。
少女看着前面的殷旬,什麽時候才能像大師兄一樣強大呢。
溫柔的、謙和的、劍術無人能及的大師兄,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才能做到這樣面面俱到。
有着蔑視萬物的資格,卻對萬物恭敬謙卑,或許這才是修道的最強大之處。
從前提着劍什麽都想亂砍一氣的自己,真是太過浮躁了。
那樣的自己,毫無疑問的是個弱者,是個滿身破綻的草包。
面前的少女迷茫着,卻也堅定着,迷茫着世間的迷茫,堅定着自己求道的信念。殷旬有片刻的晃神,或許在這一刻,少女已經超越了自己,已經強大到成為他仰望的存在了。
不,或許從一開始,仰望的那個人就是他。
他沖着女孩兒笑了笑,“好,去吧,師兄在外面等你。”
“不要着急,等你真的準備好之後再出來也沒關系。師兄會永遠等着煙花兒的。”
少女略一點頭,“多謝師兄。”
這一閉關,便是不知歲月。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四喜丸子串手鏈、機智的大橘砸的地雷!!!
謝謝老爺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