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煙花抽出長刀, 淡淡地看着房中的兩個人, “已經來不及了。”
寧曼卿立刻擋在墨雲面前, “鳴仙子,墨雲他從來沒有害過人, 求求你高擡貴手放過他吧。”
這聲音和禾沁的極像,以至于讓煙花一時有些晃神。
在她晃神的一瞬,墨雲忽然暴起,帶着利爪的手直掏少女心窩。
煙花側身險險避開,她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夾着一張符箓,口中默念咒訣後以符為刀,淩厲地朝墨雲拍去。
內丹給了寧曼卿的墨雲顯然有些力不從心,被符箓貼上了後背, 頓時火光大起,火苗自符箓上熔開附着在墨雲的後背熊熊燃起。
“雲……咳咳……”寧曼卿掩唇,有血自肺咳出。她撲倒煙花腳下, 卻被煙花輕輕一躍避開。
“鳴仙子, 妾身求求您, 求求您放過他吧。”原本蒼白的面色此時不正常的殷紅, 那樣文文弱弱慢條斯理的女子像是瘋魔了一般沖着煙花連連磕頭,語氣帶着哭腔,“妾身求您了, 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不好,您放過他吧!”
她邊磕邊哭喊着, 字字泣血,鬓發淩亂,音不成聲。
“卿卿……”墨雲就地一滾,卻發現背上的火焰并非凡火,如蛆跗骨的粘在身上,毒辣地灼燒每一寸的皮肉。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把自己的內丹從寧曼卿身體裏取出。
煙花手執長刀,看着面前混亂的場景,女子發髻散亂,男人身着烈火。
少女黑漆漆的瞳孔裏神情明明滅滅。
她抿了抿唇,忽然就沒了揮刀興致。
瞌上了眼睑,她心中一動,正灼燒旺盛的烈火瞬間熄滅。
兩人錯愕地看着她,只見少女将長刀收入鞘中,轉身默然離去。
“不打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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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不穩,今天揮不動刀了。
墨雲微愣,随後急忙撫上了寧曼卿的心口,将自己體內本就不多的靈氣渡了過去。
。……
沒有除掉妖的兩人自然是被趕了出去。
被踢出門外的大師兄倒是很開心,一路都笑眯眯着,還買了串糖葫蘆給煙花吃。
吃着糖葫蘆的煙花更難過了。
好難吃……
殷旬沒有問煙花為什麽放過那只獙,倒是煙花先忍不住道,“大師兄,我做錯了嗎……”
殷旬碰了碰小姑娘的心口,“這裏後悔嗎?”
煙花搖頭。
“那就沒做錯。”溫潤如玉的男子彎起眸子,露出親柔的微笑,“天下那麽多的是是非非,哪有什麽判定的準則,我們所做之事,只求問心無愧罷了。”
“如果真的錯了呢。”煙花擡頭看他。
“那就一直錯下去。”殷旬莞爾,“如果這就是煙花兒所認定的道,那就不用在意外界是如何評定的。
遵循你所求之道的,便是正确,背離所求之道的,便是錯誤。”
“黑白是非曲直到底是誰規定的呢?比起苛求到底是不是主流的正确,倒不如凡事随心更加自在。”
煙花摸着自己的胸口,她依舊不知道自己放走了那只獙到底對不對,但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那麽選擇。
那樣混亂的場面太過不;堪,不堪到她無法直視,無法瞄準自己的對手。
是的,她不後悔。哪怕自己做的不對,但她就是想這麽做。
被大師兄開導之後的女孩感覺豁然開朗,好像之前壓在身上的枷鎖瞬間破碎,整個人心情都明媚了起來。
她高興地咬了口手上的糖葫蘆。
嗯,真難吃。
。……
“卿卿,我找到能治好你的藥了。”
女子撐着自己從床上坐起來,然後被墨雲摟進懷裏,喘息着靠在他肩上。
“你的背……”白天男子被火燒的鮮血淋漓一片焦黑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寧曼卿顫巍巍的不敢去碰,本就自帶哀愁的眼睛此時更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不礙事,內丹回體後很快就能好了。”墨雲小心地将女子扶起來,把手中的藥丸遞到她嘴邊,眼神希冀,“快吃吧,吃了病就能好了,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寧曼卿就着墨雲的手将藥吞下,又是咳嗽幾聲,“這樣的神藥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是殷旬真人給的。”
“真人?”寧曼卿不安地握着墨雲的手,“他是不是提了什麽條件?”
“沒有沒有。”墨雲急忙摸了摸女子的發絲安撫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殷旬真人在仙魔兩界的風評都很不錯,不會做下三濫的事情。可能只是憐惜你體弱吧。”
“那他就是我們的恩人了……”
風評很好的殷旬真人倒是沒想着要出手救助這一對苦命鴛鴦,對他而言,那顆藥不過是幸苦費罷了。算是感謝他們為煙花提供了個任務對象。
換而言之,如果那天煙花心軟放過了他們,那自然樂的兩全其美。
如果煙花依舊堅持殺了墨雲,那麽殷旬也沒打算出手阻攔。
不過,為了能更好地撥動煙花的恻隐之心,殷旬特意找了位聲音和煙花記憶中的禾沁聲音很像的女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煙花确實沒忍心下手。
或許哪怕是年幼好戰的少女心裏,也早已有着收刀的自制。
鳴煙铧始終是鳴煙铧,她有揮刀的力量,也入鞘的理智。
殷旬做的,不是教她,而是讓她看清自己。那就足夠了。
不管過程如何,這個結果兩邊都很滿意。
在旬城又待了幾日,正趕上了乞巧節,煙花興致缺缺,殷旬卻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強制被帶上魔鬼面具的少女,一身黑色的勁裝,腰側挂着長刀,倒确實有點吓人的氣勢。
如果忽略她手上的糖葫蘆的話。
煙花和她的糖葫蘆靜靜地對視着,還是沒狠下心再吃了。她轉頭看向很歡樂的大師兄,問道,“大師兄……為什麽還要吃這個。”
“別的女孩子手裏都有。”殷旬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她們有的,我們煙花兒也不能少。”
煙花、煙花希望自己現在是男孩子。
她嫌棄地扁嘴,雖然紅紅的亮晶晶的很好看,但是一點都不好吃。
外面的糖衣甜的膩人,裏面的山楂粗糙酸澀,她完全想不通為什麽那麽多人會去買。
明明大師兄平常都很敏銳體貼的,為什麽就看不出她真的很讨厭這個山楂串串呢。
殷旬當然看出來了,不如說他就是為了看小姑娘糾結的表情才每次都買的。
面無表情的小姑娘鼓着腮幫子嚼啊嚼,眼睛裏滿是不情願的樣子真的讓人心都化了。
怎麽可以這麽可愛、這麽讓人歡喜呢。
殷旬輕點下唇,大師兄這個名號真是很好用呢,哪怕小姑娘再怎麽讨厭,都礙于是大師兄給的不得不吃下去。
這副表情真是太有趣了,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不夠。
戴着面具不方便吃,當然更可能是因為主人根本就不想吃,煙花一路拿着糖葫蘆,跟在殷旬屁股後面。
她已經養成了逛街的時候一邊精準定位大師兄,一邊發呆的技能。
此時的煙花正兩眼空洞呆滞的跟着殷旬走。殷旬朝哪兒她就朝哪兒,殷旬停下來買東西,她就跟着停下來發呆。
大師兄要是來問哪個更好,煙花一律點頭說都好。
乞巧的晚上,喧嚣吵鬧,人潮湧動。殷旬每每回眸,都能看見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有些呆,有些沉默,可卻是一直都緊緊地跟着他。
煙花兒……
他心裏長嘆一聲,近千年的時光裏,這是他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了。
再靠近一些……
不要弄丢了他。
殷旬只有煙花了。
煙花發完呆,發現自己站在河邊,大師兄眉眼溫柔地提筆在一盞燈上寫着什麽。
她湊過去看,被殷旬擋了擋,“不行哦,願望被看見就不靈了。”
“願望?”少女眨巴着眼,顯然剛剛發呆沒有聽見殷旬和她說了什麽。
殷旬不惱,耐心地又重新說了一遍,“這是河燈,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心願再放到河裏,願望就能實現。”
煙花轉頭,看見周圍都是在寫願望和放河燈的人。
小姑娘很好奇無所不能的大師兄會有什麽願望,又眼巴巴地問了句,“不給煙花看嗎?”
殷旬彎眸搖頭,“不給。”
“哦……”師兄已經這麽厲害了,願望應該是解救天下蒼生或者飛升成神這一類的吧。
她又問,“那這些河燈最後會飄到哪裏?”
“會飄到天上去哦。”
“哦……”煙花睜大了眼睛驚嘆,她摸了摸自己手中被塞過來的河燈,原來是這麽厲害的東西嗎。
“不過這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漂到下游的河灘上吧。”大師兄依舊笑眯眯粉碎了小姑娘難得的夢幻。
“漂到那裏去的話,不就誰的河燈都會被看到了嗎。”煙花問。
“嗯。”殷旬勾唇,一本正經地說瞎話,“這就是為什麽河燈上的願望幾乎不會被實現。”
“不會實現,為什麽不給煙花看?”煙花還是有點在意師兄手裏的小荷花燈。
殷旬笑了笑,揉着小姑娘的腦袋往另一邊轉去,“好了,去寫煙花兒的願望吧。”
“哦……”
好在煙花不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乖孩子,師兄不給看她就不想了。
少女提着筆,很快就把自己的河燈寫好了,粉紅粉紅的小荷花花燈裏,書着淩厲有力的兩個大字——
變強
然後被煙花噠噠噠地跑過去丢到了河裏,跟着前面那盞大師兄的河燈一起緩緩飄走。
面前的河流被一盞盞的河燈點亮,仿佛有鎏金充斥其中。點點火光流動,哪怕有夜風逆流拂過,這些滿載人們希望的河燈也沒有停駐不前。
兩人站在岸邊,遙遙地看着河中的河燈漸行漸遠。
倏地一陣大風吹過,煙花微愣,師兄的河燈……翻了。
一條河中數十上百的河燈,唯有殷旬的那盞被風吹翻,倒扣在水中,火光熄滅,荷花燈的花瓣被水打濕,隐隐下沉。
“師兄?”她擡頭去看旁邊的殷旬,看見殷旬半瞌着眸子,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
明明是笑着的,卻莫名覺得萬千悲涼。
“翻了就翻了吧。”他輕笑一聲,“總歸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殷旬轉身,夜風把他的月牙袍吹得鼓鼓作響,那背影朝着遠處的黑夜走去,像是那被水打濕下沉河底的河燈一般,那抹白色的背影也仿佛要沉入夜色之中。
煙花偏頭,卻沒有像之前那樣乖巧地跟在後面。
腳尖輕點地面,一身黑衣勁裝的少女朝下游掠去,她目光鎖定那盞打翻了的河燈,将它和自己的那盞撈了起來。
少女粗暴地将濕噠噠的河燈壓在自己的那盞上面,也不管自己的是不是被壓到了變形。
她從儲物袋裏掏了張符箓出來貼在自己那盞河燈下面,然後朝天上一丢。
煙花的河燈,搖搖晃晃地托着殷旬的河燈朝黑色的夜空飛去。
上有火光搖曳,在一片漆黑中,顯得極為溫暖。
“大師兄——”
煙花沖前方的殷旬喚道。
殷旬轉頭,看見了眼神明亮的少女,和她頭頂上那兩盞歪歪斜斜卻明亮的河燈。
搖搖晃晃着,慢慢悠悠着、難看地向上飛去,卻一直都沒有落下。
豆大點的火光,破開了如墨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