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離開村子的時候, 小姑娘明顯沉默了不少。
殷旬輕嘆一聲, 卻不打算安慰。
有些事情自己走出來的效果更好。由他來說, 煙花只會因為不想讓他操心而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那不是他的目的。
修真無歲月, 對他們來說,凡人的壽命太短暫。分離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不過為了轉移小姑娘的注意力,殷旬提議道,“煙花兒應該還沒好好在凡塵界玩過吧。難得出來了,想去看看嗎?”
別說凡塵界了,煙花連玄鴻門都沒怎麽玩過。一直不是修行就是歷練,根本沒有空閑讓她出去玩。
但是煙花不是個喜歡玩的孩子,她剛想拒絕, 說大師兄我們去斬妖除魔吧,就聽殷旬輕飄飄地加了一句,“說不定會在凡塵界遇見煙花的本命劍哦。”
煙花, “好。”
殷旬笑着睨了她一眼, 果然小姑娘還是浮躁, 做事情總是有點功利, 這樣可不好。一味的執着于變強,反而會滞礙住自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發現煙花身上戾氣太重。
看見什麽了第一個反應就是斬盡殺絕, 太過粗暴也太過偏激。
漂亮細長的鳳眼微垂,殷旬點了點下唇,那麽這一次, 要安排什麽樣的任務才好呢……
煙花的小村子坐落在旬城的城外,雖然村子有些偏僻,但是旬城作為前朝的都城,是個非常繁華熱鬧的大城。不僅人口衆多,風景也十分秀麗。
兩人進了城,這是煙花第一次進入城市的中心。
她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吸之間淨是渾濁的氣息。如果不是她時刻注意,恐怕已經被撞到好幾次了。
煙花皺眉,這就是城市嗎,她一點都不喜歡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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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和大師兄商量下回去,一轉頭,卻發現殷旬不見了。
煙花愣了愣,然後放開神識,終于在後面那條街的某家店鋪中找到了自己的大師兄。
“師兄?”煙花扯了扯殷旬的袖子,好奇地湊過去看他在忙什麽。
殷旬正比對着手裏兩支簪子,見煙花過來,很愉悅地問道,“煙花兒覺得哪只好看?”
煙花看過去,一只鑲滿大紅寶石,尾端沉甸甸的像一顆剝了皮的石榴。一只通體黃金,塑了只九尾大鳳凰,口中叼着一串渾圓的東珠垂下。
都是很符合師兄喜好的東西。
煙花想了想,回答道,“都很好看。”
覺得自己這句話似乎沒什麽重量,于是她又誇贊道,“大師兄長得好看,戴什麽都好看。”
“不是大師兄戴。”殷旬笑眯眯的彎起眸子,将兩只簪子對着煙花比劃,“嗯,都很合适。”
一旁的店主震驚地看着這一幕,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家的簪子戴別人頭上,會是那麽……不合适。
面無表情眼神沉沉一身黑色勁裝的少女頭頂着兩只大富大貴一看就不便宜的簪子,頓時吸引了全店的客人。
大家看了看手裏的簪子,默默的退出了這家店。
原來怎麽沒注意到這家店的東西這麽醜呢。
殷旬倒是笑得很開心,當場就對瞪着眼的店主道,“老板,這兩只簪子多少錢?”
“大師兄……”煙花遲疑着還是扯了扯殷旬的袖子,“我帶着不方便揮劍。”
“那就不揮劍。”殷旬直接道,“從前是我疏忽了你的打扮,從今天開始,大師兄要讓煙花兒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煙花拒絕,“我不喜歡打扮,還是喜歡劍。”
“這樣啊。”殷旬蹙眉,面色失落無比。
煙花是個孝順的孩子,她是見不得大師兄難過的,于是少女主動退步,“那先收起來,有空再戴。”
“嗯好。”失落的臉瞬間笑得陽光燦爛。
煙花摸了摸腦袋上的兩坨簪子,覺得大師兄人真的很好,送禮物給別人都那麽開心。
出了店門,煙花便提議道,“師兄,我們什麽時候走?”這裏氣息渾濁,聲音嘈雜,滿滿的都是人,還不如回玄鴻門跑後山。
“煙花兒不喜歡這裏嗎?”
“不是很喜歡。”煙花誠實道。
“可是師兄好久都沒出來玩了,”殷旬又蹙起了眉,臉上帶着淡淡的孤寂和落寞,“四百年了,都沒有人願意陪我出來玩。似乎上次游玩都已經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那我們多玩幾年再回去。”煙花立馬改口。
“真的嗎。”殷旬屈指掩唇,柔聲道,“那就從這裏開始逛吧。煙花兒想吃糖葫蘆嗎?”
少女瞥了眼殷旬指的一串串紅色的山楂串,一點想吃的欲望的都沒。自從辟谷之後,她就基本不吃東西了,為了口腹之欲增加身上的俗氣和重量,在她看來是不劃算的。
但是……
“想。”少女頂着那張死板的臉點了點頭。
然後果然看見自家大師兄眉眼彎彎地跑過去買了。
她站在原地思索,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老頑童嗎。師兄好像并不像外面說的那樣清心寡欲,相反還挺活潑可愛的。
她艱難的嚼着紅紅的糖葫蘆,右手握緊了劍。
好難吃……
“煙花兒好吃嗎?”
“好吃。”
“那師兄再去買。”
“不用……好,謝謝師兄……”
暫不提煙花回到客棧後喝了幾壺水,另一邊的玄鴻門鳴峰發生了件震驚全門的事情。
鳴峰之上,某處緊閉了數百年的石門緩緩移開。同一時刻,各峰的峰主似有感應的朝鳴峰望去。
月峰上,正彈琴的三長老錯愕地擡頭,“這麽多年……終于出來了嗎。”
輝峰中,掌門眯了眯眼,撫着自己的胡須喃喃,“這個時候,他出來幹什麽,難道……”
照例躺在石頭上曬太陽的劉肆呸地吐出嘴裏的草,哼哼了兩聲,“就會挑好日子,要他出來的時候見不到個人影。”
嘴裏不饒人地咒罵着,老者卻還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塵,直朝遠處飛去。
遠處,峭壁懸崖,滿目雲煙。
隐隐望去,有一人站立在崖中,白衣長袍,銀發垂地。
“哼,幾百年不見,還以為你死在裏面了。”劉肆飛至那人身邊站定,撸了撸自己的胡子,“不巧,你的得意大弟子下山了,要我幫你叫他回來嗎。”
銀發白衣的男子臉上無喜無悲。
和煙花不同,煙花雖然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可是任何人都能輕易看出她的情緒。也不似衛黎,衛黎雖然常常表情正經,可他身上卻滿滿的少年人的活力和堅定。
而劉肆面前的這位男子,卻是仿佛高山冰雪那般的冷寂,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一點人類該有的情感。
像是一潭深幽冰冷的水,沒有分毫的波動。那雙眼裏似空無一物,卻又仿佛包羅了天地萬象。
或許比起殷旬,這才更貼切所謂的谪仙。
“不找他。”男子擡手,就連聲音都毫無起伏,冷冰冰的不帶半點人氣兒。
劉肆是最讨厭他那張冷冰冰的臉的,當下就道,“鳴阡鶴,這麽多年怎麽你還是這麽個死人樣,在我們面前就算了。這次鳴峰收了兩個好孩子,本來倆崽子就跟個木頭似的,你別露面把人帶壞了。”
名為鳴阡鶴的男子雙眼微瞌,“出來看看,很快就回去。”
好嘛,就是閉關了幾百年,累了出來透口氣而已。劉肆抱胸,“那你且看着。你自己的地盤,不用我給你帶路吧?”
沒錯,此人正是玄鴻門第一長老、鳴峰峰主——鳴阡鶴。
清冷的男子微一颔首,起心動念之間便朝遠處飛去,一瞬之間就不見了蹤影,可聲音卻清晰的響在了劉肆耳邊——“擋下那些人。”
劉肆哼哼兩聲,“苦差事就會使喚我。不想被那幫人煩,出來的時候自己收一收氣不就好了,真是啥事不幹偏會惹麻煩。”
想到一會兒蜂擁而來的幾大長老和掌門,以及各種慕名而來的弟子,劉肆就一陣頭疼。
他這師兄實在是喜歡給人惹麻煩。
自己閉關屁事不管就算了,還偏偏喜歡收弟子。隔着個山頭都要給殷旬托夢,告訴他誰誰誰他很中意,去把人收過來。
收過來了又不管,全是他和殷旬教。也不知道他收那麽多弟子到底是想幹嘛。
收弟子也就算了,當初魔族肆虐,他也不出面。如果沒有殷旬力挽狂瀾,玄鴻門怕是要被天下道修活活罵死。
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一個人,幹的破事倒不少。
但是哪怕鳴阡鶴什麽事情都不做,玄鴻門也是求着他留下來的。
畢竟像他這種程度的大能,全天下也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劉肆不知道鳴阡鶴如今到底是什麽修為,可他感覺得出來,這世上不說能打敗鳴阡鶴,恐怕能讓他出劍的也沒幾個。
這人到底恐怖到了什麽程度,沒有人知道。
外界所謂的天下第一劍修殷旬,在鳴阡鶴面前,也不過是黃髫小兒的胡鬧罷了。
銀發拖地的男子落在殷旬的院子中,他淡淡的環視四周,許久之後輕嘆一聲。
上千年都平靜無波的潭水終于被石子蕩出了一圈水波。那聲嘆息極輕、也極短,卻是真真切切的出現了。
“生者不生,死者不死。可天道卻再留你不得。”他移至後院那棵白葉子的大樹上,撫着樹幹輕嘆,“殷旬,她等你太久了。”
修長的手掌上移,随後稍稍用力,一截滿載白葉的樹枝被男人折下。他将樹枝放入袖中,轉身離去。
離去後,那大樹上的斷折處又冒出了一截樹枝。和之前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有幾片細碎的白葉在水上面上蕩出波紋,慢慢飄散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厭離的地雷!!!謝謝老爺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