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進入星座副本以來,雲默見過各式各樣的臉。
青面獠牙的,白骨森森的,空洞無神的,陰氣瘆人的……
但卻都無法與面前這張臉相比。
就如吃蘋果的時候,吃到半條蟲遠比一條蟲可怕。這張臉便是那“半條蟲”。
右臉膚如凝脂、鮮翠欲滴,左臉卻挂着爛皮腐肉,下垂的松垮眼皮幾乎遮住了渾黃的眼珠,舌頭向外吐出直垂到脖頸,幾十只肥胖的白色蛆蟲正在潰爛的皮肉中蠕動。
強烈的腐臭使雲默連續後退幾步,後背死死抵住門邊。
女鬼瞪着一邊勾魂、一邊渾濁的雙眼步步逼近,每走一步,身體随之微震,左臉上撲撲滑下幾只蛆蟲。
女鬼擡起左手,試圖彈開掉落在脖頸上的蛆蟲。
然而露出的小半截左臂和整只左手,卻是一段冷白與暗紅交織,黏着絲絲爛肉的枯骨。
“離開,這不是你的領域……”沒見女鬼張嘴,雲默卻聽到一個煙嗓在她耳朵裏清晰地重複着,“打開門,離開,打開門……”
“咚、咚、咚,”背部突然感受到門板另一側傳來的有節奏震動,雲默心裏随之一顫。
“出來呀,小姑娘!”門外響起沙啞的男聲,“我這裏有一大箱金錠,救了我,就都是你的!”除此之外,依稀還能聽到于麗娜的笑聲。
門內,女子的半張臉越來越猙獰;門外,錢富貴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促。
一股催眠般的魔鬼力量,鼓動着雲默推開門,從一個深淵落入另一個深淵。
雲默閉上眼睛、關上耳朵,做着腹式深呼吸,邊默念“不要開門”,邊梳理廖星進門之前跟她說的信息。
“呵呵呵,”女鬼突然轉過頭去,捏出一副嬌嗓,“郎君你可是等着急了?”
莫知愣愣地站在女鬼身後,食指尖端輕輕碰着女子肩膀,不自然地扯着嘴角,指了指雲默:“啊,不是……我看看我朋友。”
面對莫知的臉,六宮粉黛無顏色;轉向自己的臉,枯槁猙獰半面妝。
“這個婦人是你朋友?”女鬼輕笑掩面,“你也會給她講上一整夜什麽高山啊樹立的嗎?”
“那個啊,叫高等數學。”莫知看向雲默,苦笑中夾雜着無奈,“前兩天晚上,我給她講了一晚高等數學,一晚量子力學。”
“哎呀,人家知道你學問高深!”女鬼倚在莫知寬闊的肩頭,斜眼睨着雲默,“快點讓你朋友出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雲默邊梳理線索,邊想問上莫知一句,這個鬼小姐是否溫如玉。
“這是誰的春宵?”一個陌生的冰冷聲音傳來,空氣中仿佛結了霜。
紅幔帳中突然飄出一人,漆黑的及腰長發從頭頂起360度無死角地蓋下來,将臉龐、後腦勺都遮得密不透風,一襲白衣飄動着,像一個沒有下肢的晴天娃娃。
雲默心中又驚又疑:在廖星的門內,好歹是對付掉一個水鬼之後,另一個才開始發威。
而現在卻是一鬼未平,一鬼又起。
而且門薩會員莫知在這裏根本派不上什麽用場。
白衣女飄至面前,提線木偶一般揚起手中一個圓形黃色物件。
雲默屏息看過去,原來是一面銅鏡。再定睛觀察,發現銅鏡背後的紋樣有些奇怪。
古代的銅鏡,為了寓意祥瑞又兼顧美觀,通常會雕上吉鳥瑞獸,輔以祥雲、水波、花葉等紋飾,絕大部分以軸對稱或以中心對稱。
而白衣女手中所拿銅鏡背面,卻更像一幅寫實畫。
銅紋蜿蜒成一條河,在幽微藍光的反射流轉中,仿佛真的在潺潺流動。
“誰在度春宵?”白衣女再次發問,聲音透着壓抑的憤怒,發絲在腰間悠悠晃動。
“是這位花容月貌的姑娘。”雲默不動聲色地指向嬌俏女鬼。
“那你可要看上一眼,妝容是否完美,發型有無亂掉。”白衣女人冷笑着将銅鏡慢慢對準嬌俏女鬼的臉。
嬌俏女鬼突然彎起手臂,用粉色寬袖擋住臉,又風情萬種地勾了一眼莫知:“我們到那邊去,整理妝容怎能讓郎君看見?整理好了,你們不管是誰,都別再打擾我和郎君。”話畢拉着白衣女子向紅木床邊走去。
兩個女鬼側對莫知、雲默相向而立,嬌俏的那一位不忘把左臉對着外面。
雲默悄悄在莫知耳邊說了句話。
白衣女鬼舉起銅鏡的瞬間,莫知和雲默以百米沖刺般的速度向她沖去,在她身後站定。
嬌俏女鬼正露出半張殘破的鬼臉放肆地照着鏡子,猛然見到莫知,迅速變回美婦人的模樣。
可惜太晚了。莫知真實地展露出吃蒼蠅之後的反映,幹嘔了兩聲。
如果前兩晚他就見到女鬼的真實模樣,還能不能講好高數和量子力學?雲默暗中調皮,慶祝已證實了自己對銅鏡的猜想。
銅鏡背面的波紋翻滾起來,大浪頃刻之間湧起。
嬌俏女鬼突然間化為一縷粉紅色光芒,被吸入銅鏡之中。
剛稍稍松了一口氣,卻聽鏡中人大喊:“狗男人,居然欺騙我了兩個晚上!妒婦津,你不講究先來後到!姑娘我沒那麽容易死!”
銅鏡正面突然伸出來一只白骨外露的手臂,轉了好幾個彎,向莫知的方向抓來!
莫知大喊着開始了室內跑項目,他跑到哪裏,爛手臂便如跟蹤導彈一般追到哪裏。
雲默凝神,見他跑得飛快,放心地把注意力轉向白衣女鬼:“你這銅鏡好像不怎麽好用,她還能在裏面作怪!”
白衣女鬼凄然大笑,烏黑的長發抖動着:“還不是因為她容貌生得醜!這位姑娘,現在輪到你過河了!”
“等一下!”雲默兩三步蹿到案幾旁,舉起紅蠟燭中的一只,“我來幫她過河!”
剛才起,她便留意到這對紅燭并不完全相同。乍看上去差不多,然而其中一只似乎不那麽筆直,柱身彎彎曲曲,有些起伏的曲度。
拿近細看,這蠟燭果然如同一個精致的雕像。雕着一個美女,衣裙、裝扮都和嬌俏女鬼相似,起伏的曲線正是纖細的腰身。
雲默将人形蠟燭狠狠地摔在地上,兩只腳飛快地交替踩踏着。
蠟燭雕塑瞬間被踩成碎渣,一股紅黑色液體滲出,雲默連忙跳開,避免粘到心愛的鞋上。
對莫知窮追不舍的鏡中枯手終于消失。
莫知喘着粗氣停在雲默身邊:“這是怎麽回事?”
雲默微微一笑:“廖星跟我講過,這種美豔調皮、一心想跟你求歡的年輕女鬼,多半是新婦子。原身是布娃娃、瓷娃娃一類的塑像,依靠胸中一團血幻成人形。”
“這……《大英百科全書》上沒有記載。不然我肯定知道!”莫知剛撿回魂魄,便恢複慣有自信,似乎忘了還有一個白衣女鬼。
白衣女鬼把銅鏡舉到頭發面前,不知道她能否透過層層黑發,看到新婦子的下場。
下一秒,銅鏡緩緩對準雲默,雲默連忙俯下身,假裝系鞋帶。
盡管她穿的是雙人字拖。
莫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表演抓空氣,随後聽到一聲命令:“莫知,你去幫那位姐姐紮一下頭發,我怕她看不清我的樣子,錯怪了我!”
冥王星,強迫你去面對心中的黑暗與隐秘,把你最不願看到、最不想承認的東西悉數搬到眼前。無論是人,還是鬼魂。
雲默思索着,藍色男孩兒不願面對媽媽虐/殺自己的事實,淹死鬼不願提到姐姐,這白衣女鬼最在乎的,必然是自己的容貌。
必須讓她露臉!即使再陰森、再猙獰、再讓人毛骨悚然。
在她眼神的鼓勵下,莫知手足無措地走到白衣女鬼旁邊,說了聲“冒犯了”,便用兩只大手穿過黑發,作成圓圈狀環在女鬼耳邊,随後飛快将全部頭發向頭頂攏去,似乎要給她紮一個高丸子頭。
“對不起,我好像弄錯你的正反面了!”莫知拉着她頭頂的高馬尾,做好看到鬼屋中面孔的準備,卻發現他認為的正臉處一片空白,似乎是後腦勺。
他連聲說着抱歉,走向白衣女鬼另一面,試圖對上她的眼睛,捕捉她的意圖。
空白、空白、空白,所見之處全是空白!
這白衣女鬼,根本就沒有五官!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去,都像是一團軟白面捏就的後腦勺。
莫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白衣女鬼手拿銅鏡正對自己的“臉”,不知是正在使用哪種感官“看”自己,似乎顫抖得更厲害。
“啊——”白衣女鬼張開雙臂,從胸腔深處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渾身上下劇烈抖動着。
莫知連忙扔下女鬼的頭發,跳到雲默身後:“你讓我和她一起顫抖,安的什麽心?”
一只翠綠的拖鞋飛起來,正中女鬼手中的銅鏡。銅鏡落地,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雲默敏捷地搶過銅鏡,故技重施使勁踩踏。
“這是金屬啊,大……姐……!”莫知話音未落,便被白衣女鬼牢牢掐住了脖子。
她單手掐住莫知頸部,輕松地将他高高舉起,如同提起一只剛出生的小貓小狗。
雲默邊砸着銅鏡,邊看到莫知的頭歪在一邊,舌頭也慢慢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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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莫知:我真的不怕鬼,相信我!
雲默:我信你……
莫知:我就知道你無條件信任我 嗚嗚嗚
雲默:……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