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士非常害怕,就去哀求主教留他一命。教規嚴,主教不肯饒恕,修士情急之下說可以為修道院寫一本書,這本書會包括聖經、歷史、醫學,所有人類的成就,許諾一夜成稿。”
匍匐的姿勢又不敢吃力,脖子很酸,聲音發出來就有點奇怪,安靜的病房裏都聽出了回聲,稍微頓一下,就碰上不知哪裏的滴水聲,眼前便像千年之前陰森古老的修道院,可以看到油燈底下跪的人,影子晃晃地映在牆上,冰冷的牆,凹凸不平,從裏向外像有什麽在掙……
“死就算了,還得相信永恒。”汗毛孔有點乍,遲心幹幹地抿了下唇,“終于,主教同意了。”說着,不經意扭了下頭……
嘶!!
兩寸距離,那雙眼睛,什麽時候睜開的?吓得她差點就叫出來。男人依然皺着眉,臉頰慘白,燈光背影裏的目光好像只有黑色,比,比本篤,還本篤……
“然後呢?”
陰沉的一聲,她趕緊扭回頭,“……嗯,哦,然後……然後,夜裏,修士坐下來開始寫,很快就意識到,這根本不可能完成。于是,他祈求魔鬼的幫助,說願意付出自己的靈魂。魔鬼答應了,一夜成書。書裏包含了新約聖經、舊約聖經、人類歷史和醫學典籍,還有魔法和咒語。作為感謝,修士把魔鬼畫進了書中。”
“所以,被埋牆裏了。”
他發聲也不過只是氣息,近在耳邊的低沉。好在這一次她已經有心理準備,才發現其實……也不難聽。遲心輕聲答,“嗯?沒埋啊,成了書還埋什麽?第二天,他被主教赦免了。”
“新約,舊約,魔法和咒語?”
一字,一頓,只剩一口氣也忍不下的感覺,他真的抓到了重點,遲心趕緊點頭,“嗯嗯,确實很神奇,不是麽?這些本不該出現在一起的東西都被納在書中,還有一幅魔鬼的畫像,完全不合人類的信奉,絕無僅有。而且,因為出賣了靈魂,這本書生就不詳。很快,那個修道院就破産了,這本聖經被賣給了一個白袍修道院,再然後那裏就出現了黑死病,死了幾萬人。後來這本書流落各地,當時的君王們都覺得它有魔力,争着收藏,可惜,得到它的人都遭了厄運。”
說着,遲心頓了一下,“有魔鬼插圖的前後兩頁,相比其他的頁面顏色要重,有黑色的陰影。有人說,那是撒旦的投影。”
嗤,這一次他連字都懶得吐了,齒縫間不屑的一聲。
“這本書共320頁,長92厘米,寬50厘米,厚22厘米,重75公斤,是世界上現存最大的手抄本聖經。戰亂中,被瑞典人奪去,現在,收藏在瑞典皇家圖書館,最近一次展出是2007年,地點:捷克。”
事實的數據,讓房間變得更靜,這麽長一段說完,才有了一滴水聲,然後,又一滴。
遲心趴着,等着,床頭沒動靜。她稍稍扭頭,“後面還有呢……還聽麽?”
“不。”
“哦。”抿了抿唇,她又問,“那說別的麽?我還記得……”
“不要。”
清晰,準确。
她又把天給聊死了……
一口氣噎住,憋在胸中。
哪能這麽快就不疼了?本來後面還有好多可以說,他哪怕十句應一個字,也會分散一些注意。可惜……碰上了她。人有時候就是得承認自己不行,真的好佩服能做主播的人,再是驚世傳奇,送給她遲心講,三分鐘就廢。
正一個人在心裏嘟嘟囔囔地郁悶,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動,遲心吓得趕緊伸手進去,直接關機!幾秒鐘的反應,手迅速返回來,摁住。
好一會兒,頭頂沒聲音過來,咻,還好。嗯?是自己姿勢不對了,還是……被子下面跟之前不一樣了?小心地握着他的手臂再感覺一下,真的不像之前繃得那麽緊了,可能是松開了拳?
再仔細聽,耳邊的氣息似乎重了些,悄悄扭頭,呀,他睡了啊……
她講的真的有這麽無聊麽?還是太煩她了給自己拼命打了止痛泵?那怎麽也沒說放開他啊,她得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麽?真是的……
輕輕籲了口氣,扭回頭,繼續老老實實地趴着。
……
一夜,楊碩昏昏沉沉,不管睡着還是醒着,眼前總是許處那張臉。
腦子已經模糊一片,平常工作都會有領導指導,現在放他一個人才發現自己連是不是該聯系公司、先聯系誰、怎麽說都拿不準,曾經的躊躇滿志就這麽被打回了原形。
天一透亮,楊碩就坐了起來,匆匆洗漱就想去監護病房,可護士不允許,只能等着,等用藥、等查房,好容易都做完,沒等探視時間,就溜了過去。
剛轉過樓道就見病房門口站着個四十多歲、一身藍色護工服的男人,楊碩趕緊過去,“請問你是?”
“我是這床的護工。”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工牌。
“哦哦,謝謝你啊李先生,是醫院安排的麽?”
“不是,是病人自己。”
啊?許湛已經給自己安排了護工?昨天他光顧了着急、害怕,坐在那裏居然什麽事都沒辦!跟了許處這麽久,他很清楚許處在淩海是沒有家人的,一場車禍,能打的電話只有公司人事登記的緊急聯絡人。就算後來有了遲心,純屬意外,更何況,她一個女孩子,怎麽能照顧重傷中的男人??
楊碩一邊懊惱,一邊咬牙:必須打起精神來!自己是秘書,照顧領導、安排好他住院的一切事務是他的職責所在,不能再落在遲心和護工後頭了!
“他怎麽樣,我能進去看看麽?”
“我也不太清楚,剛才我進去,病人讓我出來等,他家屬還睡着,不讓叫。”
家屬?遲心麽?那個家夥平常都不睡,來這裏睡了?昨晚說起來她跟這個挂名哥哥關系很不怎麽樣,這怎麽不讓叫?楊碩忽然有點擔心,靠近門邊小心地推開一點門縫看進去。
我去!!
遲心那個家夥大咧咧地橫趴在被子上,兩個胳膊張開摟着被子裏的人,實實在在趴人家胸口,像只匍匐的大懶貓,睡得正香。被子下的男人顯然已經醒了,睜着眼睛,一動不動。
輕輕關了門,楊碩瞪着眼睛,腦子裏一時處理不過來,又似乎突然明白了護工口中的“家屬”是什麽意思。這特麽姿勢,親兄妹到了這個年紀也有點過吧?不是說肋骨也有傷麽?怎麽這麽沒輕沒重的?
這是個什麽信號?遲心她到底怎麽回事啊?
……
從小就喜歡悶頭睡,悶出一頭汗也要埋在被子裏,現在口鼻都捂着,能呼吸,還軟軟的,迷迷糊糊醒了也舍不得睜眼,好久沒有睡這麽香了,就想這麽悶着,缺氧式的癱軟,不想動,只不過鼻子裏藥水的味道有點重……
嗯??身上一個激靈,遲心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白。
天哪!一秒就明白的情景,她立刻斷了呼吸,居然睡着了!她在給許湛陪床的時候睡着了,許湛!
此刻整個上身都壓着,這麽沉,墊了兩層被子還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天哪……昨晚讓壓着他的抖,她還怕椅子重,她可比椅子重多了!恨得咬了咬嘴唇,想立刻起來又怕驚動,手臂還握着他,不能吃力,貓一樣地慢慢、慢慢拱起,扭頭。
咻,他閉着眼睛,眉頭舒展,還睡着呢。
遲心悄悄松了口氣,十二萬分的小心起身。看一眼表,她不記得自己幾點睡的了,現在點滴已經快結束,大概睡了有兩個多小時?唉,也不知道壓到他傷口了麽,疼不疼?現在看,似乎……還好。
看着這張臉,比夜裏燈光下平和了許多,遲心心裏忽然一點異樣,怎麽這麽靜?手術後疼得厲害,昨夜明明一直眉頭不消的,現在完全沒有了麽?莫名一驚,手鬼使神差地就探在他鼻子下,啊,在呼吸,趕緊縮回來。
放了心也不敢再拖椅子過來,遲心就這麽站着,專心地看點滴,大概又過了十分,算好時間按鈴叫護士。
護士小姐姐走進來腳步很輕,可是一開口聲音挺大的,“睡得怎麽樣?”
“哦,挺好的。”
一拔針頭,他醒了,遲心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收好點滴瓶,護士對遲心說,“讓你哥吃點東西吧,大夫一個小時候後過來檢查。”
“嗯嗯。”
送走護士,遲心轉身從椅子上拿起背包。昨晚從手術室出來他還沒有動過,總得換換衣服、洗漱一下才好打起精神吃東西見大夫。
“昨天謝謝你。”
身後傳來男人低啞的聲音,遲心怔了一下,趕緊回頭,“哪兒的話,我,我也是正好來看楊碩。”
嗯??這是什麽回答?真是蠢!遲心用力咬舌頭。
“那也麻煩你了,一個晚上,辛苦。”
“不是……”遲心很想解釋不是因為楊碩,我們中間有父母,可是犯了一次蠢之後不能再說是因為別人,索性閉了嘴,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封好的袋子放在床頭,“這是你的東西,筆、錢包、手機和鑰匙。” 還有一塊疊得非常整齊的手帕,這個世界幾乎絕跡的東西。
“昨天的醫藥費是你繳的吧?錢包拿我的卡來。”
疲憊蒼白的臉龐帶着微笑,清醒過來,他的聲音又恢複成這麽無差別的溫柔,和昨晚像換了個人,不知怎的遲心忽然就覺得慚愧,“不,不是我,是楊碩付的。”
“哦,那好。”
她低頭,拿出昨天買好的衣服,“換衣服麽?我去打水給你洗漱。”
“已經請了護工,就在外面,你幫我把他叫進來就好。”
嗯?遲心一愣,護工?
“這一夜夠辛苦你了,早點回去吧,我這邊都有照顧。”
“哪有辛苦,也沒做什麽。我……我是應該照顧的。”
他笑笑,“我會給我爸打電話的,你放心吧。”
“可是我……”
可是我什麽?剛才自以為周全沒說出的原因也被他點透了,現在,他和她之間,忽然就什麽也沒剩下。其實,本來,也什麽都沒有。
遲心猶豫了一下,把衣服拿出來放在他床邊,“護士那邊有我電話,有什麽需要就叫我。”
他唇邊依然帶着微笑,卻沒接話。這一句便成了不關痛癢、并沒有任何意義的社交語言。
“那我走了。你好好養傷。”
“再見。”
遲心點點頭,轉身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
社交尴尬症。修羅場,四面八方的鬼。O(∩_∩)O
有小天使想讓他們快一點,是想讓遲心再niao褲子麽?大家都有病,就不用彼此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