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萬豪開回遠油,路很近,可是足夠許湛做出一個決定:馮克明這件事,他不能插手。
婚姻和財産,這不是兩個對等的選項,至少,作為發小他必須懂得明子這一點。前者于明子很重,曾經放下一切來到陌生的南方,忍受白眼,一步一爬;而後者麽,要不是為了娶她,他也不見得能這麽拼。現在又把這兩個擺出來給他選,實在有點諷刺。
至于出軌麽……
蘇靜是個聰明的女人,這件事她知道多久了?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吃軟絕不吃硬,所以她不會去死磕,連對質都不想,她有的是耐心和辦法來處理,如果不是離婚逼過來,根本就不會爆發。現在,她也只是希望他們哥們兒之間能聊一聊,說點男人不必太較真的話,然後麽,拖着,拖到一切過去。
只是,馮克明好交友,這些年在淩海的哥們兒很多,還有曾經的戰友退役後也有被他招過來的,親近的人多了,為什麽選他許湛?
因為,許湛沒有女人,許湛可以讓任何男人放棄對女人的欲望。蘇靜這麽覺得。
許湛笑了。扯特麽淡!
回到辦公室,九點半。正好趕上沙漠現場的一個會,許湛邊旁聽,邊處理着案頭的一堆文件。
這一天工作積下不少,單是需要例行簽字的文件就有一摞,總要都過目簡單看一下,直到會議結束他才簽到最後的人事文件。除了幾個外派現場的合同,剩下的就是楊碩的升級加薪報告。
小夥子不愧是陸又其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專業非常過硬,人是有些腼腆,場面上講話有欠缺,不過也只是經驗問題。而且,他是淩海人,可以講一口地道的淩海話,這在別人眼中幾乎沒什麽用,可在許湛這裏,堪得大用。有時候,老專家們聽一耳朵家鄉話,比他半天的報告要清晰有力得多。
簽着楊碩的合同,許湛又想起白天和陸又其的見面。
這老爺子真挺逗的,早已過了耳順之年,居然還會耿耿于懷。
放下手中的筆,靠進椅子裏,忽然,心裏起了一個念頭,許湛起身走到文件櫃前,在最下面的抽屜裏翻出一個文件袋,打開。
今年五月遠油集團的校園招聘名單,C大工程學院一共十個,只有一個被紅筆劃掉了:遲心。
他記得那天。
那天他出差回來剛進辦公室,辦公桌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就是這個。歷時一個月的校園招聘已經結束,人事部把各專業的名單遞上來最後審核确認。主管們已經簽了字,大家都在等他,等他在最後那一欄裏象征性地批準。
一眼掠過,拿起筆來直接劃掉那個名字。穩且準,當時站在身邊的秘書驚得“啊?”了一聲。
許湛頭也沒擡,最後簽字:“有關系。不能進我部門。”
“是麽?那可以調節到其他部門麽?”
“當然可以。”
許湛知道,絕不會。人事總監周以東是他在公司內部最鐵的關系,也是最懂得人事的人精,絕不會把他許湛劃掉的人再安排進其他部門,不說其中有什麽徇私,給別人這燙手山芋,人事部何苦擔當?紅筆這一道,就是結果。
這件事就算徹底結束了。
現在想來,他竟然都沒有問一問、查一下那個名字是不是當年那個小丫頭。那一筆,純粹是生理反應。
這些年,一年一見是他和許駁州達成的默契,這世界上有這麽個爹,許湛從不否認,至于別的,免了。
這次他帶着那個女人出來旅行,繞道淩海,許湛準備了薄禮,十分鐘問候,算是禮到。那女人神采奕奕,妖豔多姿,幾年一次總會有意無意在他面前出現一下。許湛不知道許駁州什麽意思,大概是要在形式上提醒他:這是阿姨。
其實他真是多慮了,許湛一天也沒忘記過那女人的存在。她和那個“遲”字,不管多少筆都劃不掉。
沒想到今天又被陸老先生問上門來,不知是不是老爺子口中那番描述有點過于誇大其詞,鬼使神差的,許湛就忽然想會不會……弄錯了?
文件是影印本,後面附帶的資料已經都被存檔帶走,看不出什麽。許湛打開電腦,點進遠油內部網人力資源中心。
自從調到總部,許湛一直都親自負責工程部的招聘、培訓,他有和招聘主管同級的權限,輸入密碼點開了今年的校園招聘版塊,點入招聘考試。
第一個頁面就是成績彙總。不需要找,遲心的名字赫然入目。
看着那一行接近滿分的數字,許湛不由得擡手握在口邊,輕輕咬了一下手指。難怪陸又其會親自來問,也難怪秘書“啊”了一聲,他幹掉的是總分排名第一的人。人事部居然也就真的問都沒問。可以啊,周以東。
是,還是不是?那個闖了禍還尿褲子的小丫頭?
被刷掉後,她就不會再進入員工檔案,不過會一直留在人才儲備庫裏,所以別人的名字邊上是遠油的藍色小标志直通各部,而她的名字邊上是一個綠色的HR按鈕,許湛猶豫了一下,點開。
學生證件照。
許湛不由得提了口氣。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這一眼,還是有點心悸。
長發披肩,白襯衣,學生西服。跟曾經梳着兩個小揪揪的小丫頭相去甚遠,可是眼睛,這雙總是顯得很無辜的眼睛,略略凹着,內眼角上挑,幾乎是一瞬間就把他拖回了二十年前。
那時她長得很小,比同齡的孩子都要小,五、六歲的年紀看起來像顆豆芽菜,大腦袋,搖搖晃晃的,極會察言觀色,幾乎可以哄到所有身邊的人,還有,狗。
第一次被帶來見許駁州,那一聲嬌滴滴、怯生生的“爸爸”、“哥哥”,聽得許湛一個禮拜都沒吃下飯。
心裏已經篤定,不需要再看,可是目光還是挪了下去。果然,她是從京城郊縣考到淩海的。同縣,同齡,同一個奇怪的名字,巧合的幾率已經趨于零了。
本科就讀C大數學系,全國數模競賽一等獎;研究生跨專業被取入陸又其門下成了一個工程兵。履歷和楊碩一樣都很耀眼,這三年,陸又其帶着他們兩個參與了相當有分量的研究項目,成績可觀。
不過,她的履歷裏有一個是楊碩沒有的:在東京得過一個機械設計新秀獎。
看起來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可是許湛知道這不是個容易的玩意兒,跟改裝車大賽配套的一個特別獎。因為馮克明就是幹這一行的,很迷這種比賽,也曾經兩次組隊參賽,可惜都铩羽而歸。
數學,車,機械?
不夠她折騰的!
再點下去,頁面已經點出了個人資料跳回面試界面。
許湛正準備關掉,忽然注意到還有圖片欄。點進去,有一張最後進入面試環節的集體照,點開。
她站在楊碩身邊,大概一米六五的樣子,身材很挑,頭發紮了起來,陽光裏白淨的臉上着了淡妝,微微帶笑,大眼睛,柔潤的唇,酒窩……
突然,許湛眉頭一皺,腦子裏嗡地一聲!眼前瞬間電光火石!
這個世界真特麽能這麽艹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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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
馮克明大步下到車庫,一股火拱得胸口像着了一樣!一腳踢開後備箱,把手中的紙箱扔進去,乒乒乓乓的瓶子聲,幾十萬的酒,碎!給特麽老子碎!
一年半了,整整特麽十八個月,油鹽不進就是不離!
砰一聲關了門。馮克明靠在車上,一把扯開領口。突然看到工具架上有一包打開的煙,拿過來抽出一根正要點,忽一頓,掐了,大手連盒一起揉碎,沖垃圾桶用力一擲,正中!
這套別墅,是當年老丈人送的婚房。一套毛坯,還有扔在他面前的裝修設計。為了達到要求,他差點把腎都賣了,也掏空了許湛卡裏所有的積蓄。那天,兄弟倆都盡光盡,外加一屁股債。
他大概是這整個花園洋房社區裏,唯一一個自己親自上手裝修的主人。
累麽?不。
車庫裏訂制的豪車,裏裏外外都是女人絢麗的顏色。別說碰,看一眼都覺得紮得慌。
累麽?不。
許湛當年說:滴水之恩,湧血相報,你特麽早晚死這上頭。當時他就給了兄弟一拳,打臉,特別狠!
現在想想,真特麽想再給他一拳!該問他:當初你他媽的多說一點兒會死?!
不累。從來都不累。只是煩,無聊,想死。
今夜聽到“孩子”兩個字,那香水的味道直鑽腦門子,男人的荷爾蒙爆發的一瞬間突然僵住,這麽多年,就在這一刻,他徹底累了……
房子,可以交易;車,可以交易;公司、股票,都可以,孩子?孩子??
一身的冷汗。再不走,他特麽就真完了!
深深吸了口氣,馮克明扯下風衣扔進車裏,踩下油門。
……
淩海的冬天,濕漉漉的冷。這麽多年也習慣不了,他喜歡下雪,白茫茫的一片、嘎嘣硬的冷,那麽純粹,夠勁兒!
夠勁兒。
腦子裏一幅雨中小白點的圖,突然就爽。車開上高架,一路飙起來!
已經關門下閘的環江店,一片漆黑,馮克明把車開去後門。取了東西進來,果然,一號車庫依然燈火通明。
走進去,沒見人,地溝上一輛彪悍的大吉普,靜悄悄,偶爾的工具聲。馮克明箱子放下,喊道,“遲心!”
“哎!”
清脆愉快的小聲兒。馮克明一屁股坐下,捋起袖子,“來,上來!”
“等一下,馮總,馬上好了。”
“我讓你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新來的小天使,挨個戳一下。以前一起厮混過的小天使要冒頭說一聲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