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底撈南城店。
倪朵朵站在臺階上不耐煩地看着車水馬龍的路面。快八點了,遲心還沒到!這個家夥,遲到大王!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舉凡聚會,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總歸是等她!
“朵朵!”
終于看到人從路邊車裏鑽出來,奔過來,“對不起!對不起!有點活兒給耽擱了!”
倪朵朵想罵來着,不過看着開走的車有點好奇,“那寶馬是誰啊?”
“哦,我老板。正好順路,讓我搭了個車。”
“啊?”倪朵朵恨,“這年頭都是什麽神仙老板啊!你們怎麽都這麽好命!”
“嗯?說誰呢?怎麽了?”
“走吧,進去你就知道了!”
四人桌,一面是朵朵的男人老大張志和同年老三楊碩,另一面留給遲心和朵朵。
剛褪下背包,遲心屁股還沒坐穩,就聽朵朵喳喳,“楊大碩高升了!”
“真的啊?”遲心驚喜,楊碩八月剛入職遠油,培訓就要快兩個月,這怎麽什麽都沒幹就升職了?“這是過分優秀了吧!又是靠臉吃麽?”畢竟這張江南水鄉纨绔公子的妖孽臉,不服真的不行。
“去你的。”楊碩拿起筷子作勢要敲她。
遲心笑,趕緊斟茶,“師兄息怒,說真的呢,什麽職位啊?”
“工程處助理。”
“工程處助理?”遲心沒明白。
“這麽說太模糊了,”朵朵接話,“實際是遠油華東部工程部部長家秘書!大秘!”
噗!!茶水,滾燙,燙得遲心舌頭都要掉了,“誰??”
大家吵吵,沒人聽見,那口茶她到底還是咽下去了,嘴巴重度燙傷。
含了一嘴冰塊,咕嚕咕嚕的,遲心努力理解這件事。
原來,楊碩在兩個月實習結束前就被工程部部長提前調配,從五樓的科研一室一躍上到十二樓華東總部工程部,成為部長自己的秘書。
“培訓的時候他每周都來,還親自上課,然後跟我們一起吃飯。說話京腔京調的,感覺很沒架子的一個人。”
楊碩是地道的江南男生,誇人的時候耳根子都紅了,倪朵朵嗤嗤笑,“你這是吃了人家嘴短!”
“哪有,每次都是大家一起。他來了兩次就把人和名字都對上了,聊起來也不生硬,三十個人呢。”
“真的啊?”倪朵朵驚訝,“我入職三年才跟大區經理說過一次話,他還對不上號!我這可是每兩周給他提供一次進度控制報告的人!不過,你們這個部長,許湛?他這麽平民化,是不是走那種混人設路的啊?感覺沒什麽本事的人才這樣,畢竟都那種級別了。”
“不好說。”旁邊只顧了吃的老大張志忍不住接了話,“去年我們進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當時剛從總部調過來半年,正是親民造勢,這一年多了,還造麽?感覺那家夥真的是無處不在。怎麽說呢,以前咱們學院那個數學系的主任,叫什麽來着?不是一路升官還搞課題,不知道都哪來的精力。那人跟許湛比起來,基本就一閑人。”
“啊?是麽?”楊碩說,“我怎麽沒覺得他特別忙?好像每次都不緊不慢的。”
張志不置可否,“去年接沙漠項目,是他上手的頭一個,INHOUSE到EPC、到供應商和現場,陀螺一樣,據說一期啓動試驗把現場翻譯都給累失聲了。我以為今年他這麽忙,肯定顧不上實習生了,畢竟你們也不認識他。沒想到還能抽出時間來,而且還能注意到你一個。”
“嗯,開始我也沒覺得他注意到我,有幾次吃完飯一起去休息室,聊了聊。說說咱們學校,說說陸老。實習,畢業,聊得都挺随意的。後來就問我願不願意來幫他的忙,我當時都不知道是什麽事,一口答應了,想都沒想。”
“噗,”倪朵朵笑,“這種人啊,老狐貍了!早盯上你這只新鮮出爐待宰的小羔羊了好伐?小火慢炖,然後,喏,就像現在,在鍋裏沸騰,還老開心呃。”
“哈哈……”
大家笑,遲心也捂着嘴巴笑了,這半天,還是朵朵這一句聽起來适宜。心裏悄悄感嘆:這真的是邪,老大沒說出來這個字,可遲心領會。“不緊不慢”和“陀螺”,兩個極端出現在同一個物體上。人設立出這麽個悖論,不詭異麽?誰能做得到?
許湛能。遲心知道。十多年前就知道,他這種分裂,裂得很徹底,根本就無藥可救。
“話說,這位許大處長,他之前沒有秘書麽?”朵朵又問,“哪能好好的就想要調你?”
“以前是個女的,可能是出差太多吧,後來辭職了,這次就想招個有專業的男的。”張志說。
“哦??”朵朵發現了新大陸,立刻停了筷子,“能進遠油做處長秘書的不可能沒專業啊,是不是夫人管得嚴,不給這位外派大員找女秘啊?”
“許湛好像沒結婚吧。”張志說。
“女朋友更厲害呢!”朵朵興奮了,“來來來,誰有照片趕緊上!”
女生這種角度,真的是讓人沒辦法。楊碩打開手機,翻出培訓時的一張合照。
“啧啧,”朵朵立刻放大到滿屏一張臉,“遲心你看,這樣子還外派?是我也得立刻放狗看着!”
遲心瞥了一眼,心跳立刻越過火鍋蒸汽,加速。
“燙得好點沒有?”看遲心嘟着嘴巴紅紅的,一口也沒吃,只嚼冰。楊碩把手邊的小碗遞過來,“來,這幾塊涼了,沒有辣油,吃吧。”
遲心接過,那張照片已經夠她分神了,忽然看着楊碩,目光沒來得及轉開。
他似乎感覺到了,又看過來,“你覺得怎麽樣?”
“我覺得,”遲心咬碎了嘴裏的冰塊,“看你想做什麽了。處長是行政職位,他是搞管理和統籌的,做項目的人合适,你跟着的話,會不會耽誤專業?”
“嗯,”楊碩籲了口氣,“我也想過,有這個可能。”
“我覺得不用擔心。”張志說,“許湛雖然是搞管理的,可是對專業挺重視的,不會外行打內行。而且這個人在公司裏上下通吃,口碑很好。跟他兩年,他一定會把你安排好。”
“嗯,我也覺得好。”倪朵朵同意,“這個職位,級別不高,地位高!你見哪個秘書黨沒高升的?這一步,你等于提前先在上面踩點兒了。以後專業不專業的,至少有一點是确定的,肯定有錢!”
遲心笑了,“咱們朵是遠油家屬代言人。”
“華東區六省一市,一個季度跑一次也夠你們累的。”張志舉杯,“來吧,兄弟,今天一醉方休,以後你拉練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聚。”
“來來來,為火箭上升、日後飛黃騰達、一路狂奔的楊碩同學幹杯!”
啤酒很冰,可是嘴巴已經麻了,喝起來毫無壓力。咕咚咕咚灌着,遲心眼睛瞟着楊碩,許處長暴殄天物,他裂了也就算了,可惜還拖上了漂亮的楊碩,這可怎麽辦……
能怎麽辦?
人就是這麽自私,整個晚上,遲心像被燙失聲了,除了跟着起哄,一個字也沒敢透露那個許大處長是個她能叫一聲大哥的人,就好像提一句他就會出現在背後,這個念頭一冒,她就後脊發涼。
不能更慫。
……
馮克明開着車從擁擠的南城商業街出來,避開車流上高架,往海邊去。沿海外環,為了給觀光讓道,繞得很遠,最适合漫無目的地開車。
周末的夜晚,到處都是出來消遣的人,初冬的冷雨和着冰涼的海風也抵不過漫天霓虹,一路開,一路看,一路無聊。
開了很久,再往前就要出淩海上高速了,瞥一眼表,九點半。
馮克明長長籲了口氣,這個鐘點年輕的時候不過是夜生活剛剛開始,可他現在,無所事事。三十幾歲而已,就好像已經人到中年,以前忙脫了也要找幾個哥們兒喝酒、K歌、打球、出海,嗨到身體報警還覺得不夠,現在,光是想想就累。
今天,他沒事兒幹。往常不會。往常這個時候,不過剛下班,這才是他往一號車庫去的時候。然後麽,聊天,幹活兒,根本不覺得夜長。
也不過就差了兩個多小時,倒好像少了很多。這種神奇的滋味,很久很久以前,青春年少的時候,嘗過。
下了匝道,手臂搭在方向盤上看着前面的紅燈。
不想回家,幹嘛去?這個時間,不早不晚的,找誰都尴尬。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有日子沒聯系了,這真是關鍵時刻的救星。馮克明笑了,得了,就是他!
老城堯古區,從外環開進來要四十多分鐘,等到了地方已經十點多了。可是馮克明心裏很篤定,路邊停下,擡頭。
氣派的遠油集團華東總部,寸土寸金的淩海市中心擺開牌面:主樓十二層,兩翼八層,雖然只是普通辦公大樓沒什麽特別的設計,可這大LOGO一挂,就是無可匹敵的牛X。
一眼望去,此刻除了樓層值班燈,一片幽靜,可是十二樓有半層必定燈火通明,看着那窗口,馮克明撥通電話。
“喂,明子,”
鈴聲兩遍,準時接起,聲音聽起來溫和又親切,就好像半個小時前還在一起喝酒。馮克明不覺就笑了,這真是不服不行,這家夥多少年如一日從來不起火,從來都在,什麽都能踩在點上,不左不右,不多不少。
“許處長啊,幹嘛呢?”
“在單位,有點兒工作處理。”
又是标準答案,馮克明說,“大周末的,好久不見了,出來喝兩杯。”
“今兒不巧了,改天約?”
“約不着。我現在就在你樓下。”
很快落地玻璃窗上出現一個身影,馮克明沖上面揮揮手。
……
哥兒倆快兩個月沒見了。
兩年前許湛從京城調到淩海,是馮克明親自找的房子、一應布置家具、廚房用品、包括浴室的毛巾;而後去機場迎駕、接風洗塵。
從小京城胡同裏一起長大,這哥們兒是親的。高中畢業馮克明去當了兵,許湛上了大學,沒手機也不妨礙鴻雁傳書。立功的時候第一個通知的就是他老許,回家探親第一站就是他的大學寝室,直到在那裏碰到了蘇靜。
當年許湛是他們學院學生會的,小學妹蘇靜那天恰巧來送一份報名表。一個青春浪漫必須的故事,馮克明退役後就跟着蘇靜回了淩海。
這一別,兄弟兩個天高路遠。許湛研究生畢業直接進了遠油總部,一步一步爬;馮克明結了婚,在淩海創業,至今莫斯車行六家連鎖。
事業有成?馮克明覺得自己只能算謀生,而許湛,必須是理想遠大。
上樓進了處長室,這是馮克明第二次來,還是忍不住再參觀一下這轉角通透的大辦公室。
遠油是大企業,雖然處長聽起來不算大,可是遠油華東最大的專業部門就是工程部,掌管了華東六省一市的招投标和所有項目管理,這個職位從來都是華東大區領軍人的備選。老領導現在已經快到了退休年紀,這個時候許湛提前從總部空降,這個意思,不能淺。
“明子,來,喝茶。”
馮克明轉回身坐到沙發上,看對面許湛沏茶,深深吸了一口,“老許,”
“嗯,”
“我離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都不是什麽好niao。